唐雀大声说着,用力比划,“海边浪头里好多好多海肠子,捞都捞不完嘞!”
海肠子单看模样有点像沙虫,但比沙虫来的更光滑,用钟涵的话讲都是没毛的大肉虫,看一眼都觉得眼睛脏了,但真做成菜,他还是一样吃。
“海肠子可值钱了,就是吃不完,晒成干都卖得出。”
苏乙跟着出来,听了话也笑道:“海娘娘开眼,这是想让咱们村澳的人发一回财。”
他有心跟着去,不过捞海肠要下水,肯定是不妥,加上钟涵怕那东西,于是便说好让钟€€去捞,他随钟涵在岸上转转就罢。
钟€€当即下到船上拿了桶和网,一家人去到岸边,看见浅水里已经有不少弓着腰的人。
钟存富和方滨夫夫俩路过,见钟€€和苏乙也来了,扯开网给他们看收成。
“属实太多了,家家来捞都捞不完,不知是只咱们岸边有,还是附近别的村澳也有,若是都有,估计去乡里也卖不上价,不如晒成干存下划算。”
听闻足够多不必抢,钟€€和苏乙也不那么着急了,后者牵着小仔,看钟€€混入海边人群,继而去了离水远些的地方,边走边看有什么同样被风浪送上来的好东西。
两只猫也跟在他们身后,一蹦一跳地撒欢。
“嫂嫂,有大鱼!”
钟涵长得矮,离沙地更近,看得也就更清楚,他指着不远的一处,扯了扯苏乙的衣袖。
苏乙朝那一看,当即夸道:“小仔厉害,嫂嫂都没瞧见。”
两人徒手把鱼都沙里刨出来,见是条几乎和沙子同色的比目鱼,大也是真的大,拎起来像只风筝似的,又扁又宽,再看鱼嘴,还是活的
“大哥说得没错,这种鱼的两只眼睛真的都长在一边。”
钟涵抱着鱼仔细看,用手指戳戳奇怪的鱼眼,多多和满满也凑上来闻闻。
没想到一上来就得了大货,两人把鱼放在往里提着走,接着又捡到不少墨鱼和鱿鱼,挖了满满一桶各式各样的螺。
当桶都装不下,沉得坠手时,钟€€也载着满当当的收获上岸了。
第122章 官府布告
“随便一捞就是一网子, 当真是多得很,不知道为何都给吹到岸边上来了,我潜到水底看了几眼, 也没看出个什么。”
钟€€顶着滴答水的脑袋,把满满一网海肠子放在地上, 钟涵利索地一下蹦出三步远。
他太清楚大哥的性子,为防大哥捉海肠子来吓唬自己, 赶紧主动拽来另一张网, 让大哥看里面的鱼。
“大哥你瞧, 我和嫂嫂在沙子里挖出来的大鱼!”
钟€€瞥一眼,发现是比目鱼,怪是意外。
“这都能让你俩遇见, 我在海里时也没见过几回,看来今日咱家走运。”
苏乙撑着腰笑道:“你瞧着这条鱼是送去乡里卖了, 还是留下自家吃, 若是要吃,咱们一顿也吃不完,怕是要和二姑他们分一分。”
钟€€问他俩想不想吃,两个哥儿都是可吃可不吃的模样, 鱼再鲜美,天天吃也吃不出什么花来了,况且网里还有别的鱼能治菜。
“那索性卖了,省的分来分去麻烦得很, 我掂着斤两, 当是能换个几钱银子。”
钟€€把湿衣裳从肩头拿下,拧出水来后又甩回去,回头看一眼海上道:“我再下去一趟, 多打一网上来,你们是先回去还是等我一道?”
“这才出来多久,不急着回,你把东西放下去就是。”
听得夫郎这么说,钟€€点头称好。
临近午间,海边的海肠都给捞得七七八八,家家都得了几十斤,俱是乐开了花。
人群走后,岸边海鸟聚拢而来,不断起落,捡食余下的零星海肠。
钟€€到家换了身干净衣裳,和唐大强前后撑船去乡里,预备把比目鱼和分出来的一半海肠卖了,又因苏乙说想吃醋拌的绿叶子菜,他记在心里,想着卖完就去菜摊上转转。
昨个起风,街上的摊子也都撤了,没人敢出来经营,今日来了一望,仍不及平常热闹。
离海近的地方难免如此,一日刮风一日下雨,还都不是小打小闹,又天高皇帝远,文教不兴,怪不得中原人都视此间为荒僻之地,哪个当官的被贬到此处,便觉一辈子仕途到头。
如此一想,钟€€又对那县城里新来的县老爷多了几分敬佩,也盼着新稻种尽早下种。
来了乡里方知,此番撞了大运的只有他们白水澳人,未见别的村澳有人来兜售海肠。
所以人不算多,一斤仍能叫到五十文的价,若能有个二十斤,那便是一两银。
难受的是码头鱼税仍在,海肠价贵,一斤还得缴五文的税钱,水上人不肯吃亏,转头也要将这五文计入本钱,来买的人就得多掏铜板。
少不得又是一阵怨声载道。
钟€€讨个巧,将自家与唐家得的海肠分别卖予了两家相熟的食肆,最后剩条比目鱼,他琢磨一番,决定去黄府问问。
因尚管事月月都得露个几次脸,来他摊上打听打听有没有新得的新鲜鱼获,好送回去讨主子欢心,又或是来买酱下酒,吃了快一年了也不见吃腻。
就说上月,钟€€捕了两条斩了尾巴的团扇鱼,也正是让黄府给采买了去,但自打入了这月,再没见过人。
好歹也是条用得上的人脉,黄府家大业大,尚管事又在二房面前得脸,钟€€时与他闲话,便能得一二消息见识。
他有心去探探究竟是怎么个光景,总不能是他不知不觉间把人给得罪了。
至黄府一角门,钟€€熟门熟路地给守门的小子塞五个铜子,小子闻到一股鱼腥气,抬眼一看,认出钟€€。
“是你啊,又来寻府里尚管事?”
他自阶上蹦下来,绕着圈看鱼。
“这鱼生得好一个怪模怪样,海里的丑鱼怎么这么多?”
钟€€不假思索道:“它们在海里不见人,可不就随便长长。”
小子被他逗乐,把五文钱往怀里一揣道:“你且等着,我进去给你请人去。”
又言钟€€来得巧,“最近尚管事常往外跑,你若早两日来还见不着人。”
听了这话,钟€€心定了定,想来该是尚管事最近得了旁的新差事,顾不得去街上乱转了,不是自己出了什么差错。
等人出来后,他上前见礼。
“得了条顶新鲜,个头又大的比目,上席面也不露怯的,便寻思先来问问您要不要。”
又递上两斤的鲜海肠,“这点子海肠亦是刚出水,各个肥嫩,您若瞧得上便收下。”
尚管事看看海肠,露出个满意神色。
钟€€每回来送鱼获都不空手,多给些极像样的搭头,甚么大虾肥蟹、鱼肚参鲍,进他肚的也不比进主子肚的少多少。
他是个高门大户里行走的人精,出了府门,同样乐意和聪明人打交道,必要时,也乐意给人行个方便,反正好处少不了。
为此,这条比目他不出意外地以好价收了,市价也就四五钱,他做主给了六钱,到时往账上报,就按着一两报。
这么大条鱼呢,在主子眼里,一两都算是极便宜的。
等小厮出来拎鱼进去时,钟€€和尚管事套两句近乎,得知他近来忙碌,是因常往黄府下面的庄子上跑。
“县衙里的老爷换了人,都说新来的这个重视农桑,届时只怕会下来巡察一二,来了清浦乡,又怎能绕开黄府,怕是府上那几处庄子都要转一圈的。”
为的到时换得新县令的青眼,黄府现下就开始遣人去拾掇庄子了,其中有个是二夫人的陪嫁庄子,她怕底下人合起伙来糊弄自己,常使唤尚管事去掌掌眼。
听出尚管事很以自己是二房心腹为傲,钟€€不着痕迹地恭维他好几句,等他打听明白新县令的上任时间,便也收好银子,就此告辞。
家里的海肠吃了几日,确实鲜得人掉舌头,吃多了却容易渴,一天里得多灌一壶水下肚。
等差不多吃够了,海肠干也晒得七七八八,苏乙每日都去翻晒一遍,见着干透了就收到麻袋里,等着年尾上当干货卖出。
这之外他还有一桩紧要的活计要做,那就是打算赶在天凉之前,把钟€€的鱼皮衣制出来。
而今家里有的几张鲨鱼皮,是过去一段时日里慢慢攒下的。
钟€€不在水底下和鲨鱼硬碰硬,大多是见了鲨鱼的踪影,就回到船上捉条鱼当饵,假若成功引得鲨鱼上钩,即按照水上人代代相传的老法子,使一铁钩固定在鲨鱼后背,后用拖拽法€€€€
快速行船的同时保证铁钩不脱,把鲨鱼耗到没力气后就能捉到船上剥皮取翅,最后分肉。
他用这法子捕到够做一身鱼皮衣的鲨鱼后就停了手,人与这等凶悍的大鱼斗,斗久了早晚有翻船的一天,不如见好就收。
苏乙拿到钟€€鞣制好的鲨鱼皮,先将它们挨个铺平后压在床褥下,待其平整后才取出量尺寸。
但因鱼皮就这几块,实在是怕做坏,遂先拿着之前钟€€学鞣皮子时练手的小块鱼皮,缝些小玩意试试针法。
由此发现普通的缝衣针太细,换作能缝被子的长针才算是顺手了些,他琢磨明白后花了几天工夫,给钟€€缝出一双新手套。
钟€€试用后发现,苏乙做的手套比之前在乡里摊子上卖的更贴合手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奇道:“这是怎么做的?”
苏乙把手套翻过来,亮出里面的走线给钟€€道:“之前觉得用鱼皮做衣裳不难,无非是把棉布换成鱼皮,后来一想,要是鱼皮衣也和咱们现在穿的衣裳一样宽大轻飘,一入海里岂不都灌满了水,哪里还能游得快?”
“我便想着有没有法子能做得更贴身一点,不然穿上反倒有碍行动,还不如不穿。”
海里可不是看风景的地方,真遇到要命的时候,不能让保暖的衣裳成了钟€€的拖累。
“鱼皮有些韧劲在,撑开了还能缩回去,所以需得缝紧些,但长短放量足够。”
苏乙说得仔细,钟€€也听得仔细,听完不由道:“你以前还说你不擅针线,这哪里是不擅的模样?”
隔行如隔山,在这件事上,他着实半点也想不透。
苏乙抚平手套笑言:“都是瞎琢磨罢了,我且安慰自己,又不靠针线糊口,够用足矣。”
钟€€爱惜地重新拿回手套,端详半晌道:“我见你缝双手套都要几日,衣服岂不是更累,你要是想做,就慢慢地做,我没衣裳穿不打紧,你可别为此伤了身。”
针线他是真不会,不然也乐意帮着夫郎缝几针。
苏乙答应他会慢慢来,不过仍是把原先打算做的孩子衣裳暂排到了后面去。
给孩子做小衣裳的人不止他一个,家里几个长辈不说,白雁和方滨估计也要各送一身过来,到时总有穿的。
日复一日,入秋大半月,苏乙腰身愈宽,鱼皮衣的上半身已初见雏形。
某天夜里,钟€€贴身套上试了试,苏乙让他原地转两圈,上下看过,难免瞧出几个不太周全的地方,又让脱下来,再拆了针改动一二。
“这鱼皮衣穿上比想得舒服许多,就是着实称不上好看。”
鲨鱼皮差不多都是灰突突的,又是贴着骨□□制,钟€€低头看自己,感觉穿上以后自己好似在海里扑腾的水耗子。
“要不我想法子给你在上面绣朵花。”
苏乙理着针线打趣,唇角上扬,钟€€说的是实话,鱼皮衣确实和好看不搭边,但好用就行了,别的也管不了那么多。
€€€€
寻常一天的午后,钟€€提着十斤蟹来乡里送货。
在九越县,这时节难以体会到所谓秋风与秋雨带来的凉爽,仅能靠枝头初绽的桂花和满膏满黄的蟹子,品到一二秋日风味。
他停好船后登上岸,久违地见码头官府的布告栏前人挤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