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船的几十斤鱼都进了鱼狸的肚,即使如此五个汉子仍觉得意犹未尽。
“不知道它们能不能记得咱们的船,要是以后出海遇到就好了。”
钟三叔红光满面,今日的奇遇足够他说到老了。
虽然鱼获都没了,只剩下螃蟹海螺等物,但三艘船商量一下,还是决定直接返航,不再出海,每日出来的时辰都是有定数的,晚回去会害得家里人担心,每日都有收成,也不差这一日的。
扬起船帆,钟家三艘船齐头并进,钟€€解开头发,坐在船头等风吹干。
“你们快看,它们竟还跟着!”
钟虎一直关注着那群鱼狸的踪迹,渔船最初前行时它们停在原地不动,等船开走,它们却又沉到水下,结队跟随。
“乐意就跟着吧,今日是涨潮日,哪怕到浅海也不容易搁浅。”
船越靠近白水澳,遇见的村澳里的渔船就越多,当别的船发现钟家船后跟着一群鱼狸时,都相互招呼着来看新鲜。
待船行靠岸,鱼狸仍未立刻掉头离开,它们盘旋游曳在白水澳的岸边。
可惜这时候家里人都在乡里,等回来时怕是已看不到。
晚间三口聚齐,钟€€讲罢今日在海中的遭遇,两个哥儿果然遗憾极了。
“下回若是还遇见它们,我再引着它们靠岸。”
不曾想没过几日的黄昏时,同样一群鱼狸又聚集在了白水澳岸边,像是已识得了这段路,钟€€都开始怀疑去年捕墨鱼时遇见的鱼狸,说不定也是它们。
钟€€把船往水深出送了送,停下后拎两条鱼给苏乙和钟涵,好生体验了一把投喂鱼狸和摸鱼狸脑壳的快乐。
而海底遇虎鲨的惊魂一刻,钟€€自始至终没有与任何人提过,就连钟三叔和钟四叔,也只当钟€€实在海里远远瞧见了鲨鱼,及时跟着鱼狸群跑了。
转眼九月过半。
詹九来言,说九越到了收稻的季节。
因之前钟€€说过,想詹九帮自己寻个相熟的农家,秋收时他想过去瞧瞧,也愿意卖力气帮着割稻,只要那户人家能教他如何侍弄水田。
之所以要詹九搭线,是因比起乡里人,乡野村户和水上人的接触更少,钟€€若是直接进村子找人家打听,估计不会有人搭理。
这点事对于詹九就是小事一桩,他替钟€€寻了个在村里养鸭的人家,家里共五亩水田,鸭子养得壮,水田的收成也不错,该是学得到东西,人也和善。
现在到了日子,钟€€一早就坐上詹九的牛车,晃晃当当下了乡。
第131章 田间地头(修)
詹九带钟€€去的这一户人家姓隋, 家里住着隋阿叔两口和大儿子一家,平日里隋阿婶和儿媳负责养鸭,几个年纪尚小的孙辈也会帮忙赶牛放鸭, 田地则主要是隋家父子俩操持。
仅两个壮劳力,侍弄五亩水田颇为辛苦, 往往插秧和秋收的季节,外嫁的女儿会带着女婿回来帮忙。
年年秋收, 谁家不得累掉一层皮, 今年多了个帮忙的钟€€, 想要的报酬仅是请教如何种稻谷,隋家人求之不得,管他什么水上人不水上人, 是好人就成了。
尤其是钟€€上门还不空着手,拎了一尾肥硕的秋鲈鱼, 八只螃蟹, 其中四只红蟹,四只兰花蟹,一包红海米,一包蛤蜊干, 去乡里买可得花不少钱。
九越临海,就算是种地的庄稼人,也一样爱食些海产鱼获,去乡里买条鲜鱼, 几只鲜蟹就算是打牙祭了, 平常家里也存着各类干货,和存腊货一样,想起来就能下锅做了吃。
詹九把钟€€送到后便告辞离开, 他还得去邻村的猎户家收山货和野味,收到后好趁着猎物还新鲜送去怡香楼。
隋阿婶则让钟€€稍等,进灶房放下东西,出来后和善道:“你叔和你大哥早就下地去了,我这就领你过去寻他们。”
说罢去柴房拿了两把镰刀,嘱咐儿媳在家守好门,看好孩子,便带着钟€€走了。
路上有些好事的凑近打听钟€€是谁,她只说自己雇来帮忙割稻的,把人打发走,她冲钟€€歉然道:“不这么说,这些人就东问西问,没个消停时候。”
山村中难得有个生面孔,若是个年轻小子、年轻姐儿哥儿的,更是能让那些个长舌头的把嘴巴嚼烂。
钟€€对此不在意,“这有什么,再这说这话也不假,我确是来帮忙干活的。”
他模样生得好,俊眉星目,高鼻薄唇,还没走到隋家水田,隋阿婶已经开始打听他年岁几何,成没成亲。
钟€€:……
这阿婶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水上人?
难不成还想给自己保媒拉纤。
他忙道:“我今年双九,成亲得晚些,去年刚娶了夫郎。”
隋阿婶露出有些遗憾的神色,不过一闪而逝。
“那你成亲是晚,我家老大和你这么大时,孩子都一岁了。”
说到孩子,钟€€笑容愈深,“我夫郎也有了身子,再过几月就要生了。”
“哎呦,那可是好事,你们一家子有福气呢。”
上了点岁数的妇人就爱说些家长里短,隋阿婶也不例外,她又问了几句咸水田的事,新鲜得很,一路嘴皮子没闲下。
当地多山,稻田多是梯田,依山开凿,不及平地方正,抬头望去可见远处一片金黄错落,风吹稻穗,泛起层层谷浪,仿佛已经嗅见阵阵米香。
要不是苏乙受不得牛车颠簸,加之因是来干活的,带不得小孩子,不然他还真想让夫郎和小弟也看看眼前这一幕。
行至隋家田边,隋阿叔和隋大父子二人听见招呼声,撂下手里的活迎上来,身后还跟着隋大的大儿子,和钟豹差不多的岁数,已经能帮着家里下地做些活。
得知钟€€就是前日子詹九说过的汉子,隋阿叔点点头道:“是个好身板的后生,一看就是力气足的,割稻可不是轻省活嘞。”
钟€€掂两下镰刀,保证道:“阿叔放心,我们在海上打鱼收网,一网也是几十上百斤,别的不说,力气管够。”
后来的两人下了水田,割稻时水田里的水已放干净,隋阿叔负责给钟€€示范如何割稻。
“这事上讲究巧劲,可不能用蛮力,镰刀都磨得光,你力气用得不对,稻子没割到反而割了人就不好了。”
他是老道的庄稼人,钟€€见他弯腰单手拢住一把稻谷秆,右手拿镰刀,割下的同时左手使力,把稻谷杆往斜前方拉拽。
手起刀落,一把稻谷整齐割下,积攒地差不多后再由隋大的儿子抱到田边去,摞成一垛。
“要紧记得,下刀的时候镰刀的刀刃朝下,斜着割!”
隋阿叔说了半天,才肯让钟€€上手。
钟€€弯下腰,学着隋阿叔讲的法子收割,几把之后动作逐渐熟练,尤其是他因为长得高,手掌也生得大,他一把抓住的稻杆比旁人要多,有他加入后,隋家的秋收进展飞快,别家才收完半亩,他家整一亩的地都做完了。
下山时更是多亏了有钟€€,因梯田依山而建,什么车都上不来,只能靠人力搬运,把割下来的稻谷杆打成捆再挑去山下,今年多了一人,他们家就可少跑几趟。
午食是隋家媳妇送来地头上的,她把钟€€送来的鲈鱼杀了,烧了一锅鱼块,还切了块腊肉炒菜,提来的粝米饭压得实在。
听隋阿婶夸鲈鱼味鲜,钟€€诚心道:“我那鱼摊子摆在南街木匠铺门前树下,下回你们去买,我给实在价。”
“这怎好意思,你们打鱼也不容易。”
隋阿叔摆摆手,表示自家不是那等爱占便宜的人,随即隋大又问起钟€€海上的事来,一家几口都听得津津有味。
下午仍是一样的忙碌,见钟€€实打实地卖力气,隋家一家老少也不藏私,将祖辈代代积攒的那些个种田经验尽数说给钟€€听。
钟€€由此得知如何晒种选种、催芽育秧,以及秧苗长出几片叶时可以插秧,插秧时又该隔多少距离栽一根秧苗……
术业有专攻,一行有一行的道理,都不是轻易能学透的,钟€€知晓自己今日听个大概,或许来日真正种起地时仍会遇到一串子问题,但好过什么都不懂时就莽撞开始。
听钟€€说咸水田不必施肥,隋大羡慕道:“不必施肥是好事,你们能省好些力气,也不用担粪水,那可是个苦差,尤其是大热天。”
钟€€设想一下那场面,也着实庆幸得很。
这之后钟€€连着来了三天,碾场扬场也尽数参与了,他记下种稻收稻要用的各类农具,预备回乡里后就去铁匠铺置办,还有盖房、买牲口也该提上计划。
不过买牲口要等房子盖好后,不然哪有地方栓养。
比起骡子,他还是倾向于买水牛,水牛比黄牛块头大,耐力也更足,而且他见过别人家养的水牛在海边浅水处泡水,得知水牛喜水,不挑咸淡,如此的话在海边养水牛是最合适的。
心头一番打算,钟€€发现自己恨不得立刻就挽袖子去千顷沙垦荒,他只觉自己活了十几年,头脑从未如此清晰过。
……
从村里回来,到白水澳时天色已黑,时辰不早,钟€€进门顾不得吃饭,先裹着一身臭汗去洗了个澡,洗干净后才好意思让家里人靠近,不然实在是脏得两只猫都要绕道走。
擦着头发出来时,苏乙已摆好了一桌饭,是特地给钟€€留的,他和小仔此前已吃过。
这几日钟€€累得很,饭量也很大,家里顿顿都给他做白饭,烧一锅肉、一锅鱼,再炒一个菜、一个汤,多些油水也多些花样。
饭香扑面,钟€€的肚子都快和公鸡一样打鸣了,他大马金刀地在桌边坐下,开始扒着红烧肉和煎鱼块下饭。
“慢些吃,别噎着了。”
苏乙抬手给他盛碗虾皮豆腐汤,钟€€接过吹了吹,咕嘟咕嘟送下去一整碗。
这下苏乙又怕他烫着。
就这么吃下去一碗冒尖的白饭,钟€€方觉那股饿劲消散,他放慢速度,有了余裕打量一旁坐在地上逗猫的小弟,看了几眼后他疑惑道:“小仔,你耳朵怎么那么红?”
苏乙闻言先笑,钟涵不太自在地碰碰耳垂,抿着嘴巴扭捏道:“大哥,你就没发现我和你早上出门时,有什么不一样了?”
钟€€接了夫郎的暗示,细看那通红的耳垂,总算看出那里不仅红,还插了一根细细小小的茶叶梗,他恍然道:“你打耳眼了?”
钟涵嘻嘻一笑,凑上来给钟€€看耳朵,同时骄傲道:“我都五岁啦,二姑和嫂嫂都说我可以打耳眼了!”
钟€€凑近了细看,皱眉道:“疼不疼?”
钟涵诚实道:“有点疼,不过嫂嫂给我抹了药,抹完凉凉的,都不疼了。”
苏乙接话道:“给他抹了些之前从黎氏医馆买的伤药,我想着穿耳眼也算个伤口,想必是能用的。”
钟€€欣慰地捏捏小弟的脸蛋,“我们小仔也长大了。”
钟涵被他捏成嘟嘟嘴,有些不满,含混不清道:“我都长大了,大哥就不要总捏我脸。”
想了想又道:“也不要总是摸我脑袋了,那样我会长不高。”
他还惦记着以前钟€€的承诺,说等他长到和嫂嫂那么高时就可以一起跟着出海了。
钟€€被他说得一愣,下意识看向苏乙,苏乙在钟涵身后也正无奈笑着,怕是同样的要求,眼前的小仔和哥哥嫂嫂都说过了。
毕竟他们这些大人确实极爱拍人家脑袋,捏人家脸蛋的。
等钟涵跑走,苏乙瞧着钟€€默然不语的模样,给他夹一筷子青菜,问道:“是不是觉得小仔一下子又长大了些?”
钟€€摇摇头,感慨道:“儿大不由娘,弟大不由哥。”
苏乙听得笑出声,“你这都些什么词,现编的不成?”
继而同钟€€说起,为何今天突然给钟涵穿了耳眼。
“他估计是早就想这么干了,今天你出门后,我不也在家歇着,便拿针线出来做衣裳,喊他来帮我描花样子,他见了我拿的绣花针,就问是不是耳眼要用这个穿,疼不疼,会不会流血。”
“我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哪里猜不出他的心思,便告诉他我不会,二姑会,阿莺和阿雀的耳眼就是二姑穿的,等二姑回来和她商量。”
钟春霞晌午后从乡里回来,听说钟涵想穿耳眼,也和钟€€一样感慨他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