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阳愣了愣,立刻道:“对不起……”
“算了,不想跟你说了。”
紧绷的肩膀陡然松懈,刚刚那一番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刻他就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般依附在对方的身上。
房间里寂静的没有声音,隔了半晌后,顾成阳才开口道:“林研,你听我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可以有害怕的东西,可以脆弱,也可以胆小和逃避。因为你是活生生的人啊。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永远无坚不摧,也不可能没有恐惧的事物。”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在呢喃,却字字清晰:“所以不唱歌没有关系,以后再也唱不了也没有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此刻林研的思维像是生锈的齿轮无法转动,也无法去理解和感受顾成阳说的每句话。只是通过某几个关键词,想起过去他曾在自己抑郁期时写下的一首歌。
那是在很多年前,有一次林研抑郁非常严重,持续了整整一个月,顾成阳根据他那时的状态写出的歌词。那时林研躺在床上没有力气动弹,顾成阳就坐在床头把写下的歌词唱给他听。
低沉却柔和的声音,在昏暗无光的房间里响起,通过时空的细缝在五六年后的今天,被林研再一次听见。
“无数个失语的凌晨你对着镜子祷告,控诉这世界糟糕疯狂得像是强盗。你在黑夜里哭泣像是婴儿躲在襁褓,只有帕罗西汀才是最后拯救你的良药。”
“白色的药物逐渐麻痹你的神经,直到连黑夜白昼都无法具体分清。你说你快要疯了,悬崖边上摇摇欲坠,我愿誓死守护你,不为瓦全宁为玉碎。”
“但锋利的刀刃还是刺透了你的皮肤,滚烫的鲜血不断从灵魂中涌出。脉搏逐渐微弱,像是天使坠落,你要逃离这人间,不管是非对错。”
“这不是你的罪过,不是你的罪过,我从不相信命,但上帝容许你脆弱。这不是你的罪过,不是你的罪过,你来人间一趟,生命不只有被迫。”
……
怀里的人突然没了声音,只剩下胸口仍在不停起伏,他的每一次喘息都缓慢而沉重。好像对于此刻的林研来说,连呼吸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顾成阳渐渐松开了抱着他的手,不出意外他看见了林研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那张泛白的脸如同枯木般死气沉沉。
还未来得及与这样的眼神对视,顾成阳的眼前就陷入了黑暗,林研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下一刻唇齿相碰,林研吻了上来。
被夺去了视力,其余感官便更加敏感,顾成阳的耳边只剩下两人唇齿相碰与粗重的鼻息声。林研曾告诉过他,如今他们之间,只有性,没有爱。
所以这个吻并不温柔,甚至很痛,与其说是吻,用撕咬来形容或许更为贴切。顾成阳的下唇被咬破了,舌尖缠绕着淡淡的血腥味,但他并没有因此放手。
“对不起,林研,对不起。”
松开了手掌和嘴唇,林研又被顾成阳抱在了怀里,听到他一声声地向自己道歉。思维从混沌中短暂剥离,林研对他的反应感到很奇怪:“明明是我把你赶走的,你为什么要道歉。”
挣扎着推开了他,再一次对视时林研看见他的嘴唇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
林研把那只遮住他眼睛的手掌放在眼前,看到那上面的一大片湿润,迟钝地意识到,那是顾成阳的眼泪。
直到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林研才意识到他是哭了。
“不是你赶我走的。是我把你丢下了,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的。”
像是没有办法理解他这番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林研没有精力思考下去,只好用手去抹开他嘴角的鲜血,对他说:“别废话了,做正事吧。”
早已把最初来时的目的抛在脑后,当林研再一次提出要做时,顾成阳还是踌躇了,然而林研接着说,如果不想的话,他就拿别的东西自残。
顾成阳知道林研一定会说到做到,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这次林研不像过去那样强势霸道,也没有像前几次那样主动挑逗。
他只是闷声不吭地将头埋进枕头里,像是连疼痛都感知不太到。顾成阳担心他是不是晕了过去,扶着他的后脑查看情况时,林研才缓缓睁开眼,告诉他:“别停,继续。”
这一晚仅进行了一次便草草了事,顾成阳并不觉得以他的身体状态能承受更多。
或许是近半月没有过好的睡眠,又或许是药效起了作用,结束以后林研变得昏沉无比,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行动力,他蜷缩着侧躺在床上,裸露的蝴蝶骨线条流畅优美。
顾成阳坐在床头,点燃了一根烟,烟雾袅袅升起,身旁的林研咳嗽了一声,睡梦中蹙起了眉。
顾成阳于是把烟掐了,站起身扔进了电脑桌旁边的垃圾桶。
忽然踩到了什么,发出清脆的声响,顾成阳低头看去,发现那是一张写满音符的稿纸。林研的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创作状态随心所欲,喜欢把灵感记录在纸上,丢的到处都是。顾成阳曾说他不像个音乐人,倒像是个作家或是诗人。
顾成阳想起了他们共同创作的那张名为《野火燎原》的专辑。这张专辑如今在业内的评价依旧很高,可他近年来却从未在现场演唱过这张专辑里的任何曲目。他的微博里还保留着这张专辑创作的历程,至今也还有人在他的微博底下孜孜不倦地询问他是否还会与那个名叫Wildfire的制作人合作。
可Wildfire早在四年前就消失在了C城,是顾成阳弄丢了他。
他拿起那桌上凌乱放置的纸稿,发现里面有林研为Panda的某首歌创作的hook,有新大陆今年cypher的大致曲风框架,还有为佩奇的某首歌里修改了一遍又一遍的歌词。
顾成阳知道,其实林研一直都在坚持做音乐,只是合作的对象不再是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那稿纸上的内容,那头昏沉的林研忽然有了动静。
“别……”他想睁开眼,但仍处于虚脱之中,声音气游若丝。
顾成阳手中拿着一张稿纸,寻声望去,看见林研的手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角,紧闭着双眼,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冽,他对顾成阳说:“别碰我的东西。”
语气里充满了戒备与警惕,却又像是梦中呓语,下一刻他没了声响,沉沉地睡过去了。
顾成阳怔愣地盯着他片刻,不知为何触电似的放下了手中的那张稿纸,随后不再去看一眼。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分两章发的,奈何找不到断的地方,所以一起发了
◇ 第57章 本能的依赖
林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深陷幽暗的丛林,孤身面对野兽,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勇士的名字,勇士却没有如愿出现。最终他被撕咬地只剩下一具苟延残喘的身躯。
他的魂魄像是在大海里漂了起来,耳边是海浪涌动的声音,他的身体在海里浮沉,模糊中他听到了顾成阳的声音。
“我不恨你,林研。”
“自始至终我都不曾恨过你。”
林研想,你当然不该恨我,因为我从未做错什么。
可是我应该恨你,恨你一无所知。恨你把我从黑暗的泥沼里带出来,却又丢下我不管。
林研大口喘着粗气,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额头冒着涔涔的冷汗。阳光透过虚掩着的窗帘直直照射进来,他抓过手机,发现自己这一觉竟睡到了上午九点。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顾成阳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屋内的每一处角落都比昨晚干净整洁,像是被人清理过,就连自己的身上也不知是何时被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短袖。
唯有电脑桌那块区域依旧凌乱不堪,想起自己陷入沉睡前对顾成阳说的最后一句话。
顾成阳似乎真的没有碰他的东西。
手机上多出了一条消息,是顾成阳发给他的。
—临时有事,我先回去了
林研抱着手机,并不明白顾成阳为何要向他报备自己的行程。
但很快又收到一条信息。
—下周二复诊,不要忘记
复诊的时间写在病历本上,和那几盒药放在一起,想必是昨晚被顾成阳不小心看见的。
林研盯着信息看了半晌,最后暗骂了一句,并没有回复他。
这一天是大年初二,所有录音与制作的工作都被安排在了年后,没有工作安排的时候林研会屏蔽一切有关音乐的事情,任何人都没办法通过电话或者微信找到他。
没有家可以回去过年,所以新年这几天里林研几乎没有外出,他将那些与工作相关的稿纸收好放进抽屉里,然后便开始不分昼夜地打游戏。
从那晚发现他没有在好好吃药开始,顾成阳便每天都雷打不动地一天三次提醒他按时吃药。
隔着屏幕的提醒起不了什么效果,林研看着心烦,索性把手机关了机。
也自然没有好好吃药。
幽暗的屋内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开着暖空调,林研除了拿外卖几乎从不出门,连同居一室的唐亦楠都鲜少能与他碰面。
唯一一次与唐亦楠交流,是对方提着那袋他超市买来的生活用品,问他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放在桌上好几天了。
林研这才回想起来他原定要在第二天要去监狱里探望一个人,结果睡醒却将这件事情完全忘在了脑后。
错过了监狱规定的探视时间,便只能等待下个月。那个一年半载都等不到亲人探视的女人,在热闹的新年里会不会觉得孤独?
可林研当下无心去思考这个。自从除夕夜那天晚上开始,他就感受到自己状态的每况愈下,情绪越发不受控制,似乎是这一年来状况最差的一次。
从辗转反侧的失眠,到整日整夜昏昏沉沉地睡不醒,记忆力与兴趣减退,头几天他还会上网打游戏,后来甚至动都懒得动,日复一日地躺在床上,消磨漫长孤寂的时光。
顾成阳兴许还不知道,一模一样的药放在四年后已经对他不管用了。所以吃与不吃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只是加重了戒断反应和抑郁症状。
只是还好,这是他尚能忍受的状态。
歇斯底里的绝望呼喊伴随而来的是蠢蠢而动的求生欲。他的灵魂像是被硬生生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要痛苦地死,另一半却仍在渴望生。
所以他像是出于本能般给顾成阳发了消息,希望对方能来找他。
那微渺到近乎无人问津的渴求,跨越了一切恩怨纠葛与重重误解,最后在意料之中的地方得到了回应。耳边再一次响起那句歌词:“这不是你的罪过,我从不相信命,但上帝容许你脆弱。”
选择脆弱的不一定就是弱者。帕罗西汀或许没用,但另一种帕罗西汀似乎在此刻生了效。
顾成阳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他的出现的确让林研短暂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候。但林研并不为此感到庆幸。他悲哀地发现,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他还是会本能地去依赖顾成阳,一如依赖药物一样依赖着他。
到了约定的复诊日,林研依旧闭门不出。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顾成阳又一次来到了C城。
来到林研所在的租房,这一回给他开门的依旧是唐亦楠。
唐亦楠忙了好多天,终于迎来短暂的假期,她看到顾成阳立刻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帅哥,又是你呀?”
顾成阳没有空与她寒暄,单刀直入地问:“林研呢?”
面前的人浑身散发着寒气,像是急切地从某个地方匆匆赶来似的,唐亦楠有些懵:“研研在家啊。”
顾成阳跟随她的眼神瞥向主卧那扇紧闭的房门,二话不说地径直走过去。
唐亦楠立刻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连忙拉住他的手,神情里的笑意渐渐淡去,她对顾成阳说:“别去敲他的门。”
“我有事情找他,别拦我。”
“哎,你这人……”唐亦楠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随即大喝一声:“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顾成阳愣了愣,转头看她。
唐亦楠没好气地双手叉腰:“他从不允许别人敲他的门,他连这个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顾成阳站在原地,沉声说:“我已经一个礼拜没有联系上他了。”
“这很正常啊,”唐亦楠耸耸肩,“他没工作的时候都这样,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十天半个月都是常有的事,谁都找不着他。”
看着他这副着急的模样,唐亦楠招呼他去沙发坐一会儿,还好心地去接了杯热水递给他。
顾成阳忽然意识到林研似乎并未将自己的病告诉过这个女人,于是试探性地说:“今天是他去医院复查的日子。”
“医院?”唐亦楠陡然直起身,“我从没听他提起过啊,研研生病了?难不成你是医生?”
“我不是医生,但他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复诊拿药,”顾成阳顿了顿,“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唐亦楠仔细思索了片刻:“好像确实有这回事,那是因为他神经衰弱,总是失眠,所以定期要去医院配安眠药,这……应该不是什么大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