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研的呼吸逐渐平稳了,声音闷闷地从胸口的地方传来:“你就因为这个一晚上不睡觉?”
顾成阳犹豫着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自己不睡的原因远不止这些。
他想起他们前不久发的专辑,想起了林研腰间的纹身,想起林研拒绝他时的冰冷眼神。
创作这张名为《野火燎原》的专辑期间顾成阳辞去了原先的工作,和林研一起窝在那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屋子里,为了最终效果的完美呈现,顾成阳把他写好的歌词删删改改,录音也录了一遍又一遍,尽管没日没夜地改词和录音他时常把自己弄得口干舌燥疲惫不堪,但一首接一首的歌曲就像是他和林研的孩子,顾成阳看着它们诞生,心里的喜悦可以冲散一切。
制作专辑的那段时间是顾成阳来到C城后最快乐充实的时间,像是一场彻底的狂欢。以至于在专辑全部发表以后,他重新回到枯燥又现实的生活中,日复一日为生计奔走忙碌,他被狂欢之后随之而来的巨大落差感打得猝不及防。
顾成阳在创作的过程中从未想过所谓的大众流行度,可真正发现自己的作品影响力远不及预期之后,他忽然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他自认为完美无缺的专辑虽然在质量上广受好评,但就影响力而言,就行一颗投入大海的小石子,激不起任何水花。
这张专辑是在很多年后顾成阳参加节目一炮而红后才被人发现,被津津乐道并传播分享,然后被大部分的说唱听众称为是黄金时代的沧海遗珠,被他的歌迷一直奉为他所有歌曲里最好的作品。
但事实上,在它刚发布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它的收听量都非常惨淡。他和林研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件事,他也未曾看见林研为此事而发愁担忧。
他以前或许也不会在意这些所谓的名利。直到他看见林研坐在一尘不染的琴行,游刃有余地弹奏着他擅长的钢琴曲,与那个身上带着艺术气息的男人愉快交流。他接着看见那个琴行透明的玻璃上贴着一则招聘启事。
招钢琴老师,工资面议。
他意识到林研会的东西很多,他会很多种乐器,会复杂的编曲,如果没有选择做说唱,他本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得到更好的发展。
与之相反的是,顾成阳深知自己除了说唱什么都不会。是林研从一开始给予了他自信,让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走这条路。
可就算是他擅长的领域,他真的是有天分吗?
在这几年里顾成阳总是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林研因为最初的欣赏,几年来无私地帮他做了数不清的歌曲,可这些歌曲最终的收听量和影响力总是不尽人意。
林研会为此感到失望吗?会因为失望离他而去吗?
在重复而枯燥的劳动里,顾成阳一刻不停地忧虑着这件事情。他惴惴不安,无所适从,总是做着自己注定不会成功的噩梦。
整日的焦虑让他在夜里难以入眠,就像是困扰了林研很多年的失眠症在这段时间里传染到他的身上。在睡不着的夜里顾成阳终于理解到林研曾面对的痛苦中的千分之一。
他原本以为他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然而下一秒林研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
“我真的忍你很久了,顾成阳。”林研平静地说道。
窗外的雷声渐渐平息,林研已经不需要瑟缩在顾成阳的怀里了,他在黑暗中坐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成阳。
事实上顾成阳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的确让林研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不解。
就像是一个站在他门口锲而不舍按了很久门铃的人,等到他真的鼓起勇气为这个人敞开大门的时候,这个人却突然不进来了,而是站在门口徘徊犹豫,偶尔一言不发往门内看一眼。
林研不知道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也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顾成阳心中忽然警铃大作,黑暗中他的脸色变得不安起来。
林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瞬间的神情,他瞳孔微微紧缩,终究是没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而是窸窸窣窣地把手沿着他的胸膛往下摸索下去。
在某个地方停住不动了,顾成阳触电似的弹开,他喉咙发紧,声音也抖得不行,“你……你在干什么?!”
林研料到他是这种反应,眼底略过一丝嘲讽的神情:“这会儿装什么正人君子啊,上次不是还爽得要死吗?”
顾成阳忽然感觉到脸颊一阵燥热,难为情地缩了缩脖子。
林研看着他,不停摸索着往下。
看着顾成阳早已红透了的耳垂与脖颈,他笑了笑,手上的愈加肆意妄为。窗外的闷雷声掩盖了掌心与那个地方的声音,也掩盖了两人的喘气声。
林研体验过他惊人的持久力,不得不双手交替着。
一想到林研白天还在用这双手弹着一尘不染的钢琴,像高贵优雅的王子,晚上却在做这种事,顾成阳越发燥热难耐起来。
林研累得满头是汗,某一瞬间他后悔了,自己为什么非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爽到了别人,自己却捞不到半点好处。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没有切身经历过,但他认为男人之间床上的事情和男女之间差不了太多,于是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然后抬手掐住了顾成阳的脖颈,手因为酸痛而微微颤抖着,仿佛连带着虎口那个锁链纹身都在晃动。
“给你一个机会,想占有我么?”
某一瞬间顾成阳就像一头饥饿已久的困兽,迫不及待想将眼前的人撕碎占有,可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让顾成阳意识到这样做的后果,他猛然摇头:“不,会伤到你的。”
林研没想到他会不愿意,愣了愣,依然执拗地盯着他。
顾成阳低低地说:“什么措施都没有,你会受伤。”
林研看他一副认真的表情,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清纯还是流氓。”
顾成阳没有说话,滚烫的脸颊悄然红到了耳根。
林研松开了手,看向他的眼神无辜:“所以该怎么办,我已经没力气了。”
顾成阳还是一言不发,抱着他的肩膀翻过了身,然后环着脖颈抱住了他,肌肤紧贴,林研的后脖颈能感受到顾成阳呼出的热气。
大腿间那深深浅浅的疤痕粗糙不平,被顾成阳用同样粗粝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那些疤痕原本应该早就没有感觉了,此刻却被摩挲得些发痒。
后来手掌被替换成了别的东西,林研不由自主夹紧了些。
……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风雨声已经停了,从浴室里出来后林研套上了干净的睡衣,顾成阳一声不吭收拾着那张不能再睡的床单,接着从柜子里拿出新的床单铺上。
他弯着腰铺床单,忽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顾成阳浑身抖了抖,随即闻到了林研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
“别闹。”顾成阳摸了摸勾着他脖子的手,扭头轻声道,“我们没有别的床单了。”
林研闻言从背后踢了他一脚,不屑地笑了起来:“别吹牛逼,真以为自己不会灰飞烟灭?”
虽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让他有些不爽,但林研通过这次总算看清眼前这厮的流氓本事,也确信他也就只有表面看着老实,说不定心里早就把今天发生的一切意淫千百遍了。
顾成阳铺好了床,立刻把林研拉上了床,把他压在身下,脸不红心不跳,无比诚恳道:“只要看着你,无论多少次都行。”
林研踹了他一脚:“滚蛋。”
在林研眼里,痛痛快快地做一次比任何拐弯抹角的沟通都有效,事实也确实如此。他看见顾成阳笑了,他的笑很收敛,但能看出来发自内心的喜悦。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笑得最发自内心的一次。
林研原本无意于去打听他不快乐的缘由。可此刻看着这样一个无论何时只要给予他一点点的希冀,就能获得无限能量的人,林研忽然从这些天来的细枝末节中抽离出至关重要的线索。
到了要睡觉的时候,不似第一次入睡时那般紧张。如果说白天顾成阳的情绪还在因为各种琐事而被牵绊着,此刻他便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顾成阳把灯关了,两人平躺在床上,黑暗中林研没有回到最初的话题,而是平静地开口问枕边的人:“顾成阳,你喜欢我吗?”
虽然这个问题毫无征兆,但顾成阳折了个身看向他,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喜欢。”
他的头枕着手臂,看见林研平躺着,呆呆注视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林研同样侧过身,盯着他的眼睛又问:“那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顾成阳显然一愣,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回答是仿佛显得自己太过自作多情。可如果不是,林研又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倾盆的雷雨过后C城迎来了真正的夏天,这个季节昼长夜短,外面的天不知是何时蒙蒙亮了起来。
顾成阳在沉默了数秒后,刚想要给出自己的答案,林研却适时地捂住了他的嘴巴,把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林研低声在他耳边说,“别说话,睡觉。”
◇ 第68章 高兴的事
以往林研去医院复诊拿药都是顾成阳陪他一块儿去,林研不喜欢去医院也不喜欢吃药,大部分时候都是顾成阳软磨硬泡,低三下四地恳求他,他才愿意去一去。
这次原本定好复诊的时间是在六月份的第二个周末,林研却偷偷打了医院的电话,将时间更改到周四的下午,并且没有告诉顾成阳。
于是在周四下午他顶着炙热的太阳来到附近的地铁站,这次他决定一个人去医院。放在过去他都会觉得自己疯了。
在地铁候车厅,林研对比着手机上的导航和头顶的路线标识,跟着三三两两的人钻进了地铁车厢。
下午一时的地铁上人还不多,林研坐的那排座椅上只有他一个人。对面坐着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男生横着屏幕拿手机专心致志地玩游戏,女生穿着短裙在车厢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林研戴上耳机打开音乐软件,在曲库里翻翻找找了很久也找不到自己此刻想听的音乐,最终他点开了一首顾成阳的歌,是那首《Soulmate》。
林研平日里很少会听他们的歌曲,因为在制作的过程中他就把这些歌听过成百上千遍,甚至比顾成阳本人听的还要多。他对歌曲里每一帧、每一个细节和鼓点都了如指掌。
他以为自己不会在除制作外的时间去听这些歌,可手还是不自觉地点开了播放键。
对面的女孩戳了戳旁边男友地肩膀,小声说自己冻得受不了,能不能陪她去别的车厢里坐。男生不耐烦地把她的手推开,告诉她等这把打完再说。
林研歪着头靠在最左侧的扶手上,耳机里那首3分21秒的歌已经循环到了第五遍,也没见那男生把那把游戏打完。
最终是女生自己受不了,气鼓鼓地站起来一个人跑去了别的车厢。
那个男生朝着女生离去的方向暗骂了一句,然后依旧低头打游戏。
到站的提示音和车门的关闭音让耳机里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林研把音量加大,鼓点层层递进,人声也愈加真切,好像是顾成阳在他耳边说话似的。
“……我所有遗失的美好,是和你在一起时的每分每秒,是春去秋来的飞鸟,和你上扬的嘴角。动人的情话无须多说,我与你的默契一个眼神就能捉摸,不要在意那些冷眼赤裸,因为在你背后的人是我……”
林研仰起头,面前空无一人,那个男生打完游戏马不停蹄地跟去了女生所在的车厢。
他想起去年夏天第一次和顾成阳坐这班地铁时被冻得厉害,因为中间几节车厢是整趟地铁里最冷的地方。后来每一次坐地铁,顾成阳都会多带一件外套,每当林研与他有眼神接触时,后者都会关切地问他冷不冷,随时准备把外套递给他。他又想起那个夏天第一次去医院,回来的时候顾成阳为了听清他说话选择了蹲在他面前。那时候林研觉得他蹲下来的样子像极了地铁上那只巡逻犬。
到医院已经是下午将近三点的时候。以精神科闻名的C城第四医院除了那几个有名的诊室其余地方都很空闲。林研来这里已经是轻车熟路。给他看病的医生一年前还只是个主治医师,今年不知不觉已经升到了副主任医师。
那是一个笑起来挺亲切的医生,讲起专业知识来一套一套的,但林研总觉得他吊儿郎当不着调,扒掉那件白大褂,没人会觉得他是个名牌医生。
看到林研坐在对面的第一秒,医生就问他为什么这次顾成阳没有跟着一起来。林研没理他,他紧接着又打趣,说等自己过几年升到主任医生,再来找他看病就得挂专家号了。
林研让他别说废话了赶紧看病,那医生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开始问那几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林研如实回答,这半年来他的情况好了不少,医生开药的时候减轻了好几个药物的剂量。
林研问他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吃药,他没有给出准确回答,说只要坚持下去中途不擅自停药,好转的可能性很大。
把打出来的单子递给对方的时候,医生看了他一眼,好奇他谈恋爱半年了,如今感情状况如何。
医生知道两人在一起是去年年末的时候,当时顾成阳伤了腿,刚出院不久,即便这样,到了约定的复诊日,他还是陪林研一块儿过来复诊。
当时医生看着顾成阳拄着拐杖在外面等,问林研他怎么了,林研皱着眉说他有毛病,腿都断了还非得一块儿过来,像个顶级的白痴。
骂完以后他又笑了,坦率地告诉医生他们在一起了。
林研淡淡地回答:“早把他甩了。没看到我一个人来的么。”
医生立刻表示不可能,林研问他为什么,医生说看他的状态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不像是一个分手的人。
林研有时觉得他们这种当医生的当真可怕,好像掌握某种能看透人心的能力似的。
不过林研这次瞒着顾成阳独自一人来复诊,的确是有问题想要咨询一下医生。
“我最近总觉得他不对劲,像是有事情藏着不让我知道。他昨天告诉我了一部分,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林研认真地说。
医生眨了眨眼,立刻正襟危坐:“难不成他有生理上的缺陷,或是什么难以言喻的隐疾?”
“……”
林研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晦涩,医生很想告诉他自己有个大学同学在二院的男科是主任医师,医术非常精湛,专治不孕不育。
看着他露出惋惜又同情的神情,林研强忍着拍桌骂人的冲动,面不改色道:“不是这个问题,我怀疑他有焦虑症。”
顾成阳回家的时候发现林研不在,原以为他依旧会在那家琴行里,可当他找过去的时候那个叫冯程的琴行老板正站在门口,撕下贴在玻璃上的招聘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