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林研压抑住心中的不耐烦:“他有个锤子的实力。你想跟他合作的话,别找我要伴奏做后期。”
Panda低着头仔细拆卸着手机的零件,莞尔一笑:“你这么瞧不上他,为什么当年还给他做了这么多高质量的歌呢?”
林研神情微微一愣:“……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Panda问他:“四年前那个消失的制作人Wildfire是你吧?”
“不是。”林研即刻否认。
“那你身上的刺青为什么和Wildfire当年的水印一模一样呢?Spread Like Wildfire,总不可能因为你是他的狂热粉丝。”
林研沉默片刻,在明白一切后知道自己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了:“……陆总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Panda没说话,像是默认了,林研冷哼一声,没忍住揶揄起来:“表现出一副连gv都没看过的吊样,结果连我身上的纹身长什么样都看得一清二楚,陆总真不愧是OG。”
Panda张了张嘴,想开口辩驳什么,却发现林研说得没半点问题,又自觉闭上了嘴。
陆天逸那天撞破林研与顾成阳在一起后,第二天没敢去找林研聊音乐上的事,整个人都魂不守舍,过了好多天恰逢Panda来他家里做客,陆天逸就把看到的这些都告诉了Panda。
比起陆天逸那天的所见所闻,Panda在知道林研就是Wildfire并没有特别意外,反而还有更在意的事情。他对林研说:“很多年前荒原旅客刚开始发布歌曲的时候我就一直有关注,那时候他的制作人——Wildfire最擅长的就是大刀阔斧的改编和采样,他做的伴奏放眼整个国内都是独一无二的风格,因此也造就了野火燎原这张专辑。你们那个时候下架了很多作品,唯独留下了这张专辑,想来你自己对它也比较满意吧。”
林研坐在Panda的床上,双手撑着床沿,摩挲着那块满是划痕的老旧木板,低头看着地板,沉默不语。
Panda继续说:“其实陆哥跟我讲这些的时候我没有很意外,我只是好奇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你愿意重新跟他在一起,却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Wildfire?”
“没啊,”林研突然抬起头,说,“我没有重新跟他在一起。”
Panda显然一愣:“那陆哥告诉我,你们那天在床上……”
“我只是跟他睡了几觉,除此之外没别的关系。”
Panda略有些惊恐地瞪大了眼:“你们没有在一起,为什么要睡觉?!”
“为什么要在一起了才能睡觉,”林研对于他这种传统单纯的想法非常不解,平淡道,“没见过分手变炮友的吗?你以为之前跟我上床的炮友是谁。”
Panda闻言仿佛三观被刷新了一遍,耳根悄然泛起了红色,他不再说话了,只是埋头修手机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过了很久Panda才被迫接受了这个现实。他对林研说:“可是不管怎么样,离开了Wildfire的荒原旅客,确实比不上从前了。”
林研双手抱胸,眼神木然:“几分钟前你还说他有实力,怎么这会儿就变脸了。”
“我没有否认他的实力,我只是觉得他现在写出来的歌明显有失水准,想来也是为了迎合大众做出了让步吧。我也跟很多听众的想法一样,觉得你当年给他制作的那些歌曲,才是他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Panda平静的话语里带着遗憾,“你真的不会再跟他合作了吗?”
和佩奇那些小孩不一样,在Panda面前林研很自然地把自己放在一个后辈的位置,也认真思考起他说的这些话。林研拿出打火机放在手里随意地把玩着:“Panda哥,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我过去同样问过你,为什么要解散组合不再跟陆总合作,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回答的吗?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毕竟那些属于过去的东西,不能放在嘴里咀嚼一辈子,人啊,得向前看。
Panda顿住了手里的动作,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眼底浮现出遗憾亦或是感概的神情,他轻声说:“不一样的,至少你们曾经相爱过。”
“这当然不一样,只是就音乐而言,跟相不相爱有毛线关系。”林研没多想,说,“我的意思是在我眼里,有些人只能共苦,没办法同甘。过去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他的心态早就变了,而我也变了。我理解不了他现在做的音乐,他也不再适合我如今做的伴奏。我是跟他谈过恋爱上过床,但哪怕没有这层关系,我也不可能跟他合作了。”
音乐是早就溶于他血液里的东西,他无法从制作人的身份中剥离。这是他唯一擅长的东西,他得靠这个赚钱吃饭和生存。
站在舞台中央的歌手是主导者,而制作人是聆听者,是将那些虚无的天马行空的想法描绘成具体音符的执笔人。
林研描绘过佩奇独树一帜的本土化“西海岸”,描绘过Panda聚焦于社会现实的市井烟火。他可以配合任何人创作出他们想要的伴奏和旋律,这是身为制作人这一身份所具备的能力。
可林研自己都快忘了,他最初做音乐从来都不是为了配合谁,他只想描绘自己的理想世界。制作于他而言并不是演唱的附庸,当初能与顾成阳合作这么久,只是因为顾成阳想表达的理念与他的一致而已。
可如今当音乐与金钱名利这些商业化词汇产生关联后,那纯粹的理想主义就不复存在。从重逢那一刻起林研就意识到,他已经无法从如今的自己与顾成阳身上再找到这份纯粹了。
Panda听完沉默了很久,最终点头告诉林研:“嗯,我能懂。”
短暂的沉思过后,Panda想起当初解散组合后,陆天逸那张专辑正是找彼时作为Wildfire的林研混音。当初萍水相逢,如今兜兜转转对方竟然就坐在了自己面前。
这天Panda一改往日的沉闷寡言,说了很多话,他感慨缘分奇妙,感慨时光飞逝。也不知不觉袒露了心里的秘密。
说起往事时,他告诉林研:“我当初执意要解散组合,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理念不合,只是因为,他要结婚了。”
林研不解地抬头:“什么?”
一下子无法将两者关联在一起,只见Panda抬手摸着眼角的胎记,说,“初中的时候因为这个胎记我被人霸凌,他救下了我,成了我整个学生时代唯一的朋友。后来在他的驱使下,我乐此不疲地听说唱,琢磨韵脚,钻研歌词,去参加battle比赛。别的人选择成为rapper的理由或平凡或高尚,但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而我当初选择这一条路只有一个理由,因为这是他喜欢的东西。”
不像是回忆往昔,而像是在缅怀一段回不去的感情。林研蹙起眉:“所以你对他……”
答案在他嘴里呼之欲出,Panda却出声打断,亲口承认:“对。我以前的确喜欢过他。”
像是一击沉重的鼓点在狭小的屋子里重重敲下。
林研一时错愕,脸上难得浮现出震惊的神色。他拿出烟给自己点了一根,把剩下的丢给了Panda:“你接着说。”
Panda并没有接他的烟,隔了很久才平静地开口:“解散组合的头两年,我根本没办法再去面对他,一直到小溪出生,我才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小溪是陆天逸的女儿,Panda很喜欢这个孩子,也是因为她的降生,看着对方身边有爱他的妻子与女儿,Panda才彻底放下了最初的执念,把那深埋在心底的爱慕遗忘在过去。
“所以Panda根本就不是听众眼里多么神乎其神的rapper。”他说,“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庸人,是连爱意都不敢宣之于口的胆小鬼。 ”
听完这一切,林研不可谓不惊讶,一个表面平静到无欲无求的人,内心竟也有这般波涛汹涌的过去。但仔细想想,也并非是无迹可寻。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Panda这么多年依旧形单影只,也从没有过任何感情传闻。
“陆总知道你喜欢过他吗?”
“他不知道,他一直把我当做兄弟,”Panda摇头,“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林研问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跟你讲这些,但一直以来,我也很想掰开了跟别人讲讲我自己的事情,只是一直都找不到人说。我知道,我再不说出来,这些事就真的一辈子烂在心里了,我不想这样。”
Panda吸了吸鼻子,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衬衣像是穿了很多年,但很干净,袖子被挽到小臂的位置,他的穿着打扮与他这间简陋的租房像是要融为一体。在这个纷扰的圈子里浮沉这么多年,他依旧与最初的模样一样,能够随时隐没于茫茫人海。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能公开自己的取向,不在乎他人的言论和评价。前段时间跟你朝夕相处地做专辑,我也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胆小了。我知道我不能把这些话一辈子藏在心里,就像我不能永远都躲在面具之下一样。”
不知不觉林研意识到Panda竟然跟他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情感聆听者,但在面对对方如此真诚坦露真心的一面,他也不难为之动容。
林研想了想,颇有些郑重其事地说:“不管怎么样,既然你愿意跟我说这些,谢谢你信任我。”
这让Panda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头,无所适从地垂下头,再次抬起头时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切。
“扯远了,言归正传呢,我想说的是,我从没觉得你给我、给新大陆做的歌不好,但你自己没有发现吗,只有在成为Wildfire的时候,你才是真正的你。你有你自己最独特的风格,就像野火一样耀眼,而真正能让你将你的作曲天赋运用到极致的,也只有那一个人。”Panda告诉他,“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既然你都愿意跟他上床,想来也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有些人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我不想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去遗憾。”
◇ 第85章 不真实的梦
自从那天从Panda家回来,林研总是不自觉地会思考他和顾成阳如今的关系。
那首广告歌曲发布后,顾成阳原本就褒贬不一的风评愈加急转直下,他的微博底下多出了很多尖锐的批评与嘲讽声音,顾成阳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充耳不闻。然而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大,即使遭遇非议,他的商演和各种通告也从未断过,毕竟他的受众里还有相当一部分很闲又有钱的饭圈迷妹,为他打榜投票反黑。
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江郎才尽的前提是他得是个江郎,那象征着他辉煌过去的专辑,《野火燎原》几乎每个时间段都会被拉出来怀念重温,像遛狗一样每天遛一遍。
林研原以为那则用顾成阳名义发出的声明能让他撇清自己与Wildfire的关联,然而如今的网友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有人分析那则声明的遣词用句和语气都和顾成阳平日里的文字习惯大相径庭,也有人觉得这段话一定是Wildfire联系顾成阳发布的,有人认为Wildfire发布这则说明是因为早已下定决心退圈不再做歌,自然也有人不相信Wildfire真的死了,且死于自杀。
“既然你不希望我们再寻找Wildfire,那我们将不再打扰你,希望你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好好活着,感谢你曾经存在过。”
这是顾成阳那条声明底下,被赞到最上面的评论。
林研偶尔也会觉得,有关Wildfire和荒原旅客的一切真的就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顾成阳说自己没有办法再回到当初的状态,他又何尝不是呢。所以与其破坏歌迷眼中的美梦,倒不如就让这段过往永远都留在过去。
只是看着昔日的合作伙伴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林研一方面觉得他自己作死,另一方面却觉得丢人。
毕竟他过去对于顾成阳的实力还是认可的,以至于尽心尽力、呕心沥血地帮他做了很多歌,像是毫无怨言默默无闻的免费劳动力。这段过去越被反复歌颂神话,越显得他过去看人的眼光很差。
尤其是这种话从他向来尊重的前辈Panda口中说出来后,林研甚至觉得顾成阳如今败坏的名声里得有他的一半。
真差劲,真丢人。
他的想法愈加坚定,必须、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就是过去那个大冤种制作人。
那天深夜,新大陆的两位大佬,陆天逸和Panda同时收到两条相同的封口令,警告他们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第三个人。
之后的半个月里林研一直在为Panda五月即将发布的专辑做最后的完善工作,Panda自从搬家后就经常来林研家走动,大多数时候都是与他沟通音乐上的事。
陆天逸也在挣扎了很多天后才敢来找林研重新洽谈新歌的计划,偶尔与Panda碰上面,三人还会一起去吃个饭。
一切都按部就班,前辈们的口风很紧,没有将他们知道的秘密透露给任何人,甚至包括厂牌的其他成员也都浑然不知。
起初在得知Panda曾暗恋陆天逸多年后,林研看到这俩人在一起还感到尴尬。后来看到Panda与陆天逸相处时坦然大方,与寻常的朋友间相处模式别无二致。林研这才明白过来,对方是真的放下了。
再一次收到顾成阳发来的信息,是半个月后。这半个月来,两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好像除了上床睡觉,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联系的地方。
可顾成阳这条消息不是找他上床,而是发了挺长一段话。大意是他这段时间比较忙,抽不出时间来C城。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去处理一些事情,等尘埃落定后再来C城找他。
林研草草看了一眼,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跟他说的。
他没有回复,把手机放到一边,无意间撇到了桌子的角落里用刀划出的三个正字。只有一个正字少了最后的一横。
原来这么快。
Panda让他不要有遗憾,可林研却觉得如果他们的关系就停留在那个时间点。那么至少于他而言,并不存在任何遗憾的地方。
他从不允许自己做太久的梦,这正好给予了他充分思考的时间。他得好好想想,在最后一次结束之后,到底要如何与顾成阳一刀两断。
在收到顾成阳这条消息的第二天,一段颁奖典礼上的表演上了热搜,与之关联的热词则是“车祸现场”。
在这场假唱横行的颁奖典礼上,顾成阳选择了真唱。视频里顾成阳前半段唱得好好的,除了气息不太稳之外没有别的问题。问题出现在第一段副歌之后,不知为何他频频进错拍,并且出现了大量的忘词。唱到最后他背对舞台,伴奏还未结束就匆匆离了场。
放在这种大型直播的活动上,这已然是明晃晃的演出事故了。此前很少有人会质疑顾成阳的现场水平。这次事件之后网络上顿时猜疑不断,直到有典礼的工作人员解释,称顾成阳唱到一半突发性耳聋,没有听到伴奏,这才造成了演出事故,而他下场就立马去了医院。
突发性耳聋的病因是睡眠不足,导致精神压力过大。这段时间顾成阳的经纪公司为他安排的行程非常紧密,通常当晚在一个城市演出完后,连夜就得赶去另一个城市彩排,使得他几乎没有一点休息的时间。
在医院的强制要求下,顾成阳得以取消了部分行程。短暂地休息了三天后,恢复正常生活状态不久,他又马不停蹄去参加下一场活动。
一次位于沿海H市的音乐节演出,担任压轴嘉宾的是顾成阳,与他同行的是Firework的另一位核心成员时盛。
时盛在节目播出后参加的演出远没有顾成阳多,人气却依旧居高不下。
前段时间时盛与新大陆发生beef,顾成阳没为时盛说话,坊间传闻两人不和,时盛更是在直播里爆了不少他的猛料。
事实上那之后两人没再有过任何交流,关系僵持到了冰点。此次演出是两人时隔将近一个月后的首次同台。
灯光绚烂的舞台上,震耳欲聋的音响与声浪从下午持续到了晚上。顾成阳的表演时间被安排在时盛之后,走到昏暗的候场区,顾成阳就听到了那些伴奏backup盖过原声的歌曲,他面无表情地被迫听完了所有演唱。
直到时盛演完离开,两人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对顾成阳挑眉笑了笑。
在这个向来目空一切的年轻人脸上,这并不是一个真心的笑容。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最后一次说话应当是在C城巡演的后台,顾成阳维护了助理小徐,并让对方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时盛不是一个愿意主动求和的人,顾成阳隐约意识到接下来的表演似乎无法顺利进行。
这场演出开始前,顾成阳的听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戴上耳返后,他的前两首歌一如既往发挥平稳。
原以为是自己多心,到了第三首歌问题才真正出现。这是一首相对躁的曲目,在伴奏达到最高潮的那一刻,顾成阳的耳机里倏然出现一道极其尖锐的高频率声音,像电流一样,不断刺激着他的耳膜。
这绝非是他耳鸣,因为这声音原原本本就来自于耳返内。
顾成阳不得不摘下一只耳返,勉强演出完第三首歌,想趁歌曲间隙找中控台的工作人员反映此事,DJ却不等他动作,直接放起第四首歌的伴奏。
耳机内的尖锐响声仍然存在,已经将他的耳朵刺激到疼痛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