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方才自己说要走没有被阻止,因为顾成阳早就把门给锁了,而客厅与房间的窗都有防盗窗加固,根本没有任何出去的余地。
顾成阳还在耳边乞求着他不要离开,林研却觉得十分可笑:“你把门窗都锁死了,却求着我不要走?”
无意间瞥见卧室房门凭空多了一个能从外面反锁的门栓,林研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他确信他来时那里是没有这个门栓的。
本以为烧退了就能离开,所以他才愿意配合吃药。现在想来是他小看了顾成阳。
林研的目光移向那扇可以反锁的卧室门,轻笑起来,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是不是我走进这扇门你就会把它锁起来,你早就想这么干了是吧?你把我的手机也藏起来了。压根就没想过让我离开,是不是。”
“不…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顾成阳心虚又窘迫,苍白地向林研解释着。然后又走到茶几前蹲下,颤抖着在抽屉里翻找出那被藏起来的手机。 只是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把手机还给林研,就听到嘭的一声闷响。转头发现林研回到了房间里。
屋子里再度恢复了安静,直到空气里弥漫起焦糊的味道,顾成阳才魂不守舍地挪动脚步去厨房关火。
顾成阳的确这么想过,也付诸了行动。
那是因为那天晚上无论他如何哀求林研不要离开,林研也没改变想法。第二天清晨趁林研熟睡之际,他鬼使神差出了门。直到把最后一颗螺丝拧紧,看着门上凭空多出的门栓,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怕。
残余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顾成阳不能这么对待林研。可那天之后林研像是放弃了离开的念头,一次都没有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过。
那天晚上,顾成阳把做好的饭菜与水果一起送到林研的面前。
林研依旧毫无反应,连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当顾成阳打算像在他发烧时那样准备亲自喂他时,他终于有了反应。
林研夺过了顾成阳手里那个盛着排骨汤的碗,毫不犹豫将碗倒扣在他的手臂上。
汤汁顺着手臂全部洒在了地板上,顾成阳怔怔地看着林研,直到被烫红的手臂传来火辣的疼痛,他才缓慢地蹲下身子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碗。
顾成阳说:“是不是太烫了?对不起。等不烫了我再给你拿过来。”
没能等来林研的回应,顾成阳拿着抹布和扫把将地上打扫干净,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被烫伤的地方,然后从高压锅里重新盛了一碗汤。等到碗的外壁摸上去变成温热,他才重新回到房间里。
林研没什么胃口,就着汤吃了小半碗饭耐心就已经告了罄,顾成阳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强求他,只好把碗盘端出房间拿去厨房清洗。
顾成阳想办法弄来了林研平日里吃的药物,等到了夜里九点左右,他拿着药和温水走进房间。
林研依旧坐在床上,眼神一动不动盯着窗外黑沉的天空。他手上不知何时多出来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此时被他放在手里把玩着。
顾成阳摸索着自己空荡荡的口袋,忽然心里一沉,他大步走上前,忧虑地看着林研:“你感冒还没恢复,不能抽烟的。”
林研充耳不闻,当着他的面把烟点燃,拿在手里却没有抽,而是盯着烟头一点点燃烧。烧了将近一半,他不动声色地伸到垃圾桶边上把烟灰抖落,眼神瞥见了放在床头的药物和水,林研的动作一凝。
顾成阳就坐在床头,眼神关切地看着他。几乎是立刻,林研拉扯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掌向上摊开,然后毫不犹豫将烟头往他手心的纹络上重重撵下去。
烟味里夹杂着被烧焦的味道,顾成阳疼得蹙起了眉。
林研扔掉了烟头,紧接着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然后点燃,再次拿在手里盯着它燃烧殆尽。
顾成阳掌心朝上,放在腿边,被烟头烫伤的地方焦黑一片,能看见下面的皮肉组织。
当第二根烟烧到一半,林研再一次将烟灰抖落。而下一刻顾成阳就主动把摊开的手掌伸到了他的面前。
第一次被烫伤的地方依旧钻心得痛,所以伸过去时他的手还本能地发着抖。再往上看,手臂上被热汤烫伤的地方没这么快好,此刻还泛着异样的红。
即便如此林研也不曾施舍他任何怜悯,再一次面不改色地把烟头烫到了他的掌心上。
疼痛如期而至,疼得额头都冒起了冷汗。可比起疼痛,顾成阳此刻庆幸的却是,还好林研没有抽烟。
更加值得庆幸的是,在他的手掌被烫出三个疤痕后,林研吃了他递过去了药。
◇ 第95章 你看着很累
那之后顾成阳意识到,只有看到自己受伤,林研才肯吃药或者吃饭。
所以之后的几天里顾成阳就用这个方式盯着林研吃东西。
尽管这会给他留下很多伤口,但这不失为一个好的方式。对于顾成阳来说,伤口疼在他身上总好过疼在林研自己身上。
毕竟如今他能为林研做的也就只有这点东西了。
有一回林研默不作声地砸碎了一个玻璃杯,顾成阳就捡起一块玻璃碎片递给他,示意他用这个来划自己。
林研也的确这么做了,他用尖锐的玻璃在顾成阳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很长的口子,顾成阳一声不吭地承受着疼痛。直到鲜血染红了床单与被套,林研才把沾着血的玻璃碎片扔在地上。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像是心照不宣似的,每次让林研吃东西,都需要顾成阳付出一定代价作为交换。
当意识在药物的控制下得到了一定好转,林研看着顾成阳伤痕累累的手臂,以及两只手掌被烫出的层层叠叠的烟疤。他想不通他和顾成阳如今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或许顾成阳一早就知道伤口划在他身上比划在林研自己身上有效,所以犹如献祭似的奉上了自己的一切。
这让林研意识到,如果某天自己说想要他去死,顾成阳也会毫不犹豫划开自己的胸腔,亲手奉出那颗血淋淋跳动着的心脏。
在除了床上以外的地方,顾成阳永远都在示弱,却也永远都摸得清他的软肋。
毕竟他们两个人之间,向来都是痛的那个人掌握主动权。
林研再也主动没有提过要走的事,甚至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
就像是被剪断翅膀的鸟,早已没了展翅飞翔的意识与能力。他日复一日地待在顾成阳亲手为他打造的囚笼中。除睡眠以外的时间里,他几乎都躺在床上盯着墙壁或天花板。有时候他也会勉强坐起来,坐到床沿上,抬头盯着窗外那一方蔚蓝或漆黑的天空。经常一盯就是一整天,让人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虽然脑海里有过罪恶的想法,可顾成阳从未限制过林研行动的自由。他出门从不会锁门,甚至有时出去买东西或是办事前,他会故意将门开着,也会把林研的手机放在十分显眼的位置。
顾成阳以为林研会趁他不在悄悄离开,可每次心惊胆战地回来时,总能发现林研依旧待在房间里,甚至手机放置的位置都没有挪动过半分。
林研不再想走,可顾成阳并没有因此觉得好受。他用上了过去能让林研在抑郁期得到缓和的所有办法,却未能奏效。
他意识也许正是因为他,才让林研处于这种难过痛苦的境地。他担忧着林研这样下去思维会逐渐钝化,会真的失去行动与思考的能力。
如果结局是如此,他宁愿林研远走高飞,去到一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好好生活,再也不与他联系也没有关系。
在这种无声的较量与折磨中,率先败下阵来的依旧是顾成阳。
那天是接近傍晚的时候,六月的南城天气诡谲多变。中午时还艳阳高照,下午四点,天气台就发布了雷电红色预警。
顾成阳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感受到强烈的风吹过脸颊。
窗外飓风呼啸,客厅与房间的窗都大开着,顾成阳心头一紧,快步走进里屋。看见林研依旧和往常一样坐在床边,盯着乌云密布的窗外。他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地飘动着,一下一下拂过白色衬衣的衣领。
顾成阳无声地走到他身边,后者维持着原来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把顾成阳当做了空气。
顾成阳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这几天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被林研当做空气。
很快一阵细微的嗡嗡声吸引了顾成阳的注意,顺着林研的眼神望过去,他见到窗户的玻璃上有一只蜜蜂,不停的撞击着透明的玻璃。顾成阳忽然明白林研把所有窗户都打开的用意。
可蜜蜂能看见光却无法识别障碍物,明明窗户大开着,却仍然固执地在有玻璃的地方用身体撞击。
毕竟没有人类变通的智慧,对于蜜蜂而言,有光的地方即是出路。所以它只能在不停地尝试,不停地撞击和不停地失败中,寻找到万分之一的逃生机会。
顾成阳不知道这只蜜蜂在他来之前尝试了多少次。直到他听见林研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所有的窗都给你打开了,为什么还是飞不出去。”
平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悲哀,像是在对蜜蜂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林研第一次开口说话。顾成阳恍若隔世,很快便将两者的处境联想在一起。
下一刻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蜜蜂撞击玻璃的声音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在顾成阳的耳朵里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响。
而在林研话音刚落的半分钟后,那只蜜蜂终于飞了出去。
顾成阳无声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就看见林研站起身去关上窗户。而他自己也走向客厅去把那边的窗户关上。
呼啸的风被关在了窗外,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顾成阳再一次走到房间里,林研已经不再盯着窗外看了,而是一动不动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在进行了很多天的思想斗争后,顾成阳终于忍不住试探性地询问林研:“……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林研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
顾成阳的心理防线此刻已经全然崩塌,他觉得自己输得彻底。如果这时候林研提出哪怕一丁点要走的意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他不愿意再看到林研这样折磨自己。
以为不会等到回答了,可林研却在几分钟后将视线挪到了他的身上。房间里昏暗无光,林研大半张脸被埋进头发的阴影里。
窗外的天更暗了些,高耸的树被风吹弯了腰,乌云压得很低,轰隆的雷鸣声从远处传来,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顾成阳没来由地想到,正常情况下林研听到这话一定会说:“有病吧,这种天气出去走。想让我被雷劈死就早说。”
而如果情绪处在躁狂时,林研一定会拉着顾成阳出去,还会觉得被雷劈死也无所谓。一起死对于林研来说可能是同归于尽,对于顾成阳而言则是殉情。所以顾成阳甘之如饴,愿意陪他一起疯狂。
而此刻顾成阳想象不出林研会给予他怎样的答案。
终于当视线在自己身上聚焦了半晌后,顾成阳听见林研小声对他说:“你就不怕我跑了么?”
他的声音微弱却是在认真询问,可这个问题在顾成阳听来却比外面的雷声还要震耳欲聋。
显然林研会这样问,是打从心底就默认自己走不了的事实,所以压根没想过要离开。
这让顾成阳得到了一个绝望的结论,林研当初放弃生命也要得到的自由,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到了另一个牢笼。区别在于过去他会奋起拼死反抗,如今只是麻木接受。
是他亲手磨灭了那个明亮又闪烁的灵魂。悲哀与难过在心底油然而生,顾成阳从未如此刻一样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对不起,我知道因为我的一己之私把你留下来是不对的,对不起……”
跌跌撞撞跪倒在床边的时候,顾成阳的声音也颤抖不堪,带着明显呜咽,他恳切地去抓林研的手,“你随时都可以走,我不会拦着你了,对不起。”
因为哭泣的缘故,脚边的人肩膀抖得厉害,泪水滴落在了林研的手上。
“我走不了的。蜜蜂还能撞玻璃,而我连试错的力气也没有。”
林研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泪水,想不明白顾成阳为何而哭,或许是因为看到他这副模样喜极而泣呢。毕竟他如今是一个就算把囚笼打开也无法逃脱的废物,连小小的蜜蜂都比不上。
他问顾成阳:“你不该高兴吗,你可以一辈子把我留在这个地方了。”
顾成阳抬手不停地抹着眼泪,却不知为何越抹越多,视线早已模糊不清。
“不,你不需要试错。我可以送你回去,你想坐车还是坐高铁,都可以的。在把你安然无恙地送回C城之后,你不想再跟我有联系也可以的。你不想再见到我,我就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再也不来打扰你。”
然而林研却自嘲般轻笑了一声,顾成阳愣神,仰起头看他。
“C城?我为什么要回那个地方?那儿只是你曾经的理想国和乌托邦,又不是我的家。”林研平淡地与脚边的人对视,认真地对他说,“顾成阳,你让我去哪?我没有家可以回。”
顾成阳哭得喘不上气,模样滑稽又可怜,被单被源源不断的泪水打湿了一片,到最后他除了“对不起”之外,已经无法再做出更多解释了。
很多年以前是他一意孤行把林研带来C城,也是他先把C城设想成他们的第二个故乡。可到头来,率先离开这个理想国的人也是他。
林研没有想到顾成阳会哭成这样,像是把罪行都揽在了自己的头上,不停忏悔哭泣,祈求着林研的原谅。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乌青的眼袋让林研意识到,他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睡过觉了。
林研没来由想起,他手上被烫出的烟疤还没有愈合,此刻沾上了泪水应该会很痛。
某一瞬间林研也想对他说:“可是顾成阳,我如果真的想走,是谁都拦不住的。”
可话到嘴边他突然意识到,潜意识里有一道微弱的声音依旧在希望着有人能拦住他。以至于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在这几天里短暂地被动摇了。
可林研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因为破碎的灵魂在回忆里被凌迟了太久,早已无法承载太多重量了。
既然结果无法改变,那么与其看着对方越陷越深,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予他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