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述了自己那些遭遇霸凌的经历,在短短的对话中,顾成阳不难理解对方的怨恨。
作为施暴者的人参加节目,平步青云,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而受害者却因为那段噩梦般的经历高考失利,患上严重抑郁症,找不到好的工作,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不甘心,所以在网络上爆料施暴者过去的恶劣行径,然而无论在网上如何声讨,热度总能被施暴者的公司压下来。
说完这一切后,埃德蒙仍把希望寄托在顾成阳身上,可顾成阳依旧不认为自己能够帮到他。
直到后来林研来了南城,因抑郁伴随的躯体化反应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顾成阳深知这种情况不能离开药物干涉,可精神类药物并不容易买到。顾成阳那时很焦灼,然而因为相似的病症,埃德蒙帮顾成阳弄来了林研吃的药。
出于感谢,顾成阳诉他比起一命抵一命,其实有更好的方法。时盛虽然看着不学无术,但对说唱音乐的那番热情却是真切的,他比任何人都在乎自己的作品与名声。
因为这个最大的弱点,顾成阳告诉了他一个相对可行却伴随风险的办法,需要花费很长时间隐忍蛰伏,希望也很渺茫,但如若成功,一定能将他从高坛拉下来。
顾成阳只是给予他了思路以及时盛的住址,没想到对方真的坚持不懈去跟踪蹲点。终于在八月中旬的某天,掌握到了确凿的证据。
紧接着就是时盛被警方带走,事情发酵后他的歌曲被全面下架,涉毒艺人无法再参加公开演出,与封杀没有区别,甚至整个说唱圈也因此事而动荡。
那人与顾成阳最后的联络是那天下午他通过短信给顾成阳发的一张照片。此后便再无音讯,他的微博账号也于当天注销,至此从人海里消失。
顾成阳此前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与他的联系。因为越少有人知道他们两者的关联,就少一分暴露的风险。
无法拥有巨额宝藏,也没有酣畅淋漓的复仇。但顾成阳仍希望他消失在人海之后,能迎来崭新而平静的人生。
林研在知晓了所有因果关联之后,只问了顾成阳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顾成阳说:“因为我不想对你隐瞒任何事。”
林研没有思考太多,他从顾成阳手里夺过手机,把里面那些聊天记录尽数删除,抹去了顾成阳与那个受害者的最后联系。
林研把手机还给他:“这世上没有埃德蒙这号人了。如果那个非主流还不肯善罢甘休的话,那么你就是埃德蒙。”
以时盛一出戒毒所就气哄哄来找顾成阳算账的架势,他不找到罪魁祸首绝不会放弃。
顾成阳是公众人物,时盛无论如何也不敢拿他怎么样。而那个人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人,如若真相曝光,保不准会受到怎样的报复。
顾成阳愣了愣,林研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得到。可林研身上就是有一种他不曾拥有的英雄主义与纯白心脏,这种无论经历多少苦难创伤都无法磨灭的善意,是顾成阳在任何时候都无法企及的。
埃德蒙曾向顾成阳坦言最初自己去找他寻求帮助,也是因为听了他过去的歌而受到鼓舞。所以埃德蒙并不相信,那个会在歌里为底层发声,充满人文主义关怀的荒原旅客,现实中却与那些旁观者一样对他的遭遇无动于衷。
在表达了这样的不解与失望后,顾成阳告诉他:“过去的荒原旅客不是由一个人缔造的,那个鼓舞到你的人也不是我。”
——是他那无论被打碎重组多少次,依旧明亮闪烁的另一半灵魂。
顾成阳不会拒绝林研的任何要求,帮助他人无法为他带来成就感。但林研希望他这样做,他就愿意去做。
他觉得林研真的很可爱,面无表情拿着玩具球逗猫的样子很可爱,愿意为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打破自己规则的时候很可爱,甚至于拿刀要捅他的时候都非常可爱。
他始终觉得林研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即使他的心脏被伤害、被打碎过,却依旧可以承载整个世界的重量。而反观他自己的心却狭窄而自私,只能放得下林研一个人。
顾成阳这样想着,鼻头泛起了酸。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研,觉得对方配得上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林研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丰富的内心活动,解决了事情后,就低着头正儿八经思考着音乐上的事。
他拿着玩具球晃动,时而压低,时而举得很高,就是不让小猫用手够到。等到玩够了,他抬手把球远远地丢出门外,小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房门,林研也站起身去关门,毫不留情地把那只蠢猫关在了门外。
他背对着顾成阳,敲定了计划:“晚上把前面定的那几首歌的demo录一下,我们现在的进度太慢了。”
顾成阳略一怔愣,应下道:“哦,好。”
“还有你前两天写的那首歌词,我觉得还差点意思,要放进专辑的话还得再改改。”
“嗯。”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带着微颤,林研没有多想,关了门往回走,恰巧对上了顾成阳泛着红的双眼。
顾成阳从情绪里抽离出来,他低头抹了下眼睛,随后立刻拿出自己的歌词本翻到最新的那一页,迫不及待想跟林研分享自己今天刚改过的歌词。
“你干嘛。”林研快步走到他面前,“让你背黑锅委屈你了?”
顾成阳抬起头,意识到林研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便习惯性地朝他笑:“没有委屈,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虽然他态度真诚,但这话在林研看来显然没什么可信度,配上这双红肿脆弱的眼睛,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像是在勉强。
林研冷静下来以后,本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他并非真的想伤到顾成阳,如果万一真出什么意外,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后悔,或许也会让顾成阳难过。可他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油然而生,林研撇过头不去看他,若无其事地盯着脚下的地板,有点别扭:“那你哭什么。”
顾成阳心里翻涌得更厉害了,那种情感就像泛滥的河水,控制不住地决堤。
“因为我觉得你特别好。”顾成阳加重了语气,又郑重其事地重复道,“特别特别好。”
他站起身走到林研跟前,抬手去整理那垂落在胸前略显凌乱的头发,发自内心地喟叹道:“我何其有幸才能站在你身边啊。”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林研抬起眼,看见顾成阳又露出了那种装不下第二个人的眼神。
像是无形的藤蔓把他紧紧包裹住,他头一回觉得这种情感不是束缚,而是一种绝对的安全感。
那一瞬间脑海里有关音乐的计划被冲散,半点灵感都不曾剩下。林研鬼使神差地从顾成阳手里夺过那本歌词本,无情地把它丢到地上。
林研对他说:“既然你说我是你的全世界,那你一辈子就只能为我而活,可以做到吗?”
没等顾成阳回答,他便接着道:“可以的话,我就答应你一个愿望。”
◇ 第124章 我会跟你殉情的
晚上要录的demo最终还是没有录成,林研那天允许了顾成阳在做的时候看着他。结果他实在是低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与对方的持久力,一番折腾竟然莫名其妙地折腾到了将近天亮。
第二天早上林研是被饿醒的,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又把顾成阳摇醒,让对方去弄吃的。结果等人走后,他又睡着了。
隔了几分钟后他再度睁眼,才真正清醒过来。身边没人,顾成阳估计去买吃的了,林研从床上坐起身,看见满地狼藉,想到电脑里那半分没动过的音轨,以及被打乱的计划和不知被他扔去哪里的歌词本。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春天还没到呢。这样下去真的会完蛋的。
顾成阳拎着早餐回来,一进门就感受到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紧接着他听到凄厉的猫叫声从阳台传来。
窗大开着,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射进屋内。林研趴在栏杆上,穿着单薄的睡衣,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栏杆以外。
那只奶牛猫不停叫唤,焦急地在他两腿之间窜来窜去。
看见这一幕,顾成阳紧张地捏紧了手,才不至于让手里装着早餐的袋子掉在地上。
“林研。”顾成阳叫他,“我回来了。”
听到身后的声响,林研撑着栏杆直起腰,扭头便对上了顾成阳蹙起的眉头下,略显忧虑的神情。
他顺手将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扎起来,看着顾成阳:“你这什么表情,怕我寻死啊。”
顾成阳不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摇摇头。他走到林研身边:“你刚刚在看什么?”
林研撑着栏杆,向他指了指阳台外檐墙壁上的一条缝隙,在这条弯弯曲曲的缝隙里,赫然长了一株翠绿色的杂草。
这株连名字都叫不住的野草即使活在狭窄的细缝间,依旧在寒风里傲然挺立着。
林研觉得这很神奇,就用手机拍下了它的照片,记录了它当下的样子。他好奇这个生长在寒冬裂缝里的野草,接下来究竟会走向枯萎还是会继续生长?
“我觉得它会继续长大。”顾成阳盯着灰白墙面上的那抹绿色,对他说,“不要小瞧生命的力量。”
林研闭上眼,平和而沉重地呼吸,像是在感受大地的心跳。良久后,想起方才转头对上顾成阳紧张却克制的神情,他扬起嘴角轻盈地笑了。
“老实说,如果我现在还总想着要去死的话,是不是有点太不负责了。不管是对你,对我自己,还是对身边的人。虽然我现在不这么想,但不能向你保证以后我不会这么做了。”
冬日的暖阳洒落在大地上,抵御了清晨的寒冷,他从未有过如此轻盈的时刻,仿佛灵魂即将飘起来。
“死其实是很容易的事,不过要真正下定决心却需要积攒很大的勇气。”林研眺望着远处,说,“我以前总害怕它对抗它,但现在我好像学会了,应该平和地面对它。”
栏杆上冰冷的手忽然被暖意覆盖,林研偏过头去,看见顾成阳半张脸在太阳之下,还有一半笼罩在阴影里。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想陪你一起面对,”他盯着东边升起的那抹朝阳,神情里既有喜悦,也有遗憾和懊悔。
“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这次我都不会松开你的手了。”
——
时间悄然来到十二月下旬,这年的冬天仿佛格外短暂。林研在顾成阳的出租屋里闷了半个多月后,让顾成阳陪他回一趟城西的公寓,他要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他们去的那天屋子里空无一人,唐亦楠估计是还在上班。
林研走进自己那个房间,将近半年没人居住房间里,陈设依旧洁白如新,没有半点灰尘。可见唐亦楠平日里有多兢兢业业打扫这个房间。
林研从储物间里拿出一个大行李箱,让顾成阳把他衣柜和抽屉里的东西都装进去。
顾成阳有些错愕地问他:“你不打算回来住了吗?”
“房子都是唐亦楠的了我还回来干嘛。让她答应我的事也不会因为我没死而不做数。”林研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地回答,“再说这次没死,下次也不一定不会死。天灾人祸,谁能保证将来不会出意外。”
顾成阳开始干活,把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整齐地放在床上,闻言轻声说:“还有我在呢。”
他的本意是有自己在,不会让林研出意外的。但林研显然理解错了方向,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气地对他说:“做什么梦,我死了你也别想活。忘记我以前说的话。”
顾成阳想了想,随后回答:“好,我会跟你殉情的。”
林研没再理他,走出房间去客厅里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木雕摆件样式的东西。
林研把木雕塞到他的手里,说:“这个也拿着。”
顾成阳盯着手里那个雕刻精细的手工木雕,脑海里忽然有了灵感。这段时间与林研讨论专辑的主题,他们所能设想的主题与框架过于宏伟和虚无,找不到一个确切的支点。
而此刻他看着手里那个木雕,陡然意识到那些宏大主题也可以凝聚着一个很微小的点,可以是这棵枯木顶端那抹嫩芽,可以是阳台墙缝里那棵野草。也可以是世间万物。
希望总在绝境之后诞生,如同枯木逢春。
林研在这间屋子里的东西不多,堪堪只装满了一个行李箱。
顾成阳手里拿着木雕,推着行李箱出来,林研在窗台边为唐亦楠养的植物浇水。
正准备招呼顾成阳离开时,下一秒客厅的门锁转动,门被推开了。
唐亦楠手里抱着两本厚厚的书,单手不好操作,她费劲地把钥匙塞回口袋,还在想自己出门前居然忘记锁门了。下一秒她蓦然看见眼前出现的人,脑海里原有的一切都变成空白,两三秒后,她立刻尖锐地叫了出来——
“研研!”
林研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连唐亦楠的脸都没能看清,就被对方冲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而后他就听到了怀里女孩的哭泣。
唐亦楠边哭边锤他的背:“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怎么能去这么久啊,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
唐亦楠哭了很久,哭到直打嗝,差点喘不上气。林研无奈地把人推开,看见她那张拧成苦瓜似的脸,笑出了声。
顾成阳拿了几张纸巾给她递过去,唐亦楠接过,往脸上胡乱抹了两下。
林研说:“我是走了不是死了。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我哭丧呢。”
“什么死不死的,”唐亦楠听到林研这样说,好不容易平稳地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她急得躲起脚,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你…你不准再死了!你要是死了我就每天跑你坟前哭,吵死你,让你后悔就这么死掉!”
“你……”林研睁大了眼,指着她的手指悬在半空,最后没好气地放下,淡淡道,“放心,不会让你有给我哭坟的机会的。”
唐亦楠方才跑过来抱他,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林研走过去把书起来,看清了这是两本成人自考的教材。
唐亦楠喝了一大杯水,才终于从重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