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洱在发烧,我想不止有我一个人注意了。
那么作为成年人的父亲与母亲又怎会没发现,可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关心过,反而任其发展。
我望着紧关上的那道门,隐约间,似乎望见了我以后的结局。
是不是有一天,当我毫无用处的时候,我也会被不留情面地抛弃。
可看到苏洱立刻红肿起来的脸,我的内心又不想承认的,猛生出卑贱的、丑陋的、充满恶意的念头。
看啊,即便你是小少爷又如何,你没有得到过爱,在这家里,你永远不上台面。
而我,我只是一个私生子,可我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我拥有爱,拥有美好,拥有未来。
你永远比不过我。
直到有一天,我听见苏洱喊我哥,一个对我而言在这个世界从未出现的陌生词汇,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耳边。
那天,父亲母亲都不在家里。
太多细节我已记不太清,印象里,只有倾盆而下的暴雨,猛烈闪烁的闪电与呼啸的雷,男孩子拖着不合身的睡衣裤脚,抱着枕头,缓缓敲响了我的门。
他害怕又迷茫,窗外一出现轰隆隆的雷声,他就抖着肩膀猛缩下脖子,指头捏到发白,但在没得到同意时连进来一步都不敢:“哥……”
少年的声音怯生生的,那双大大的眼睛里瞳孔尽是我的倒影,轻声问着:“哥,今天晚上我能不能和你睡在一起。”
又一道雷声,他猛地攥紧门框,在我目光扫过去之前,又立刻后退两步,眼睛却紧盯着我,目光中的恳求快要溢出来一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只是,当明确知道,这个连哭都不吭声的男孩子从小坚强得不得了,有一天,他却匆忙地,无助地,好似天塌了一样寻求帮助。
谁都行,只要任何一个人出现,像是天降的神仙一样。
他能把自己的全部都交付出去。
当时的我,是他的唯一选择。
他无处可逃,他无依无靠,他无比可怜。
他只能需要我。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那颗卑劣肮脏,却始终空荡荡地心脏仿佛被另一种东西填满了一样。
我答应了他。
从那天起,一切开始发生变化。
那声哥,或灿烂,或喜悦,或难过……以绚丽多彩的颜色纷纷撞入我的耳膜。
他会记得我的全部喜好,学校午休时间,偷偷逃学出来给我带一份酒酿小圆子,隔着校门,隔着栅栏,见我接过心满意足,听我不认可的话装傻跺脚,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手指飞快地碰一下我的耳垂,非常叫人可气道:“知道了哥,我回去了,你再唠叨我真耽误课了。”
父亲鲜少给他零花钱,他暗暗出去打了一个月零工,只为了买两张艺术展的票给我做惊喜,他对艺术展毫无兴趣,骗我是和同学借的钱,叫我不要在意,展厅里他东看看西望望,看哪里都兴致缺缺,我一望过去他又迅速展露笑容:“哥,看得开心吗?”开心的。
每每父亲出差,母亲参加聚会好几天不回来的时候,他就抱着枕头问我:“哥,今天能不能在一起睡觉。”不是雨天,没有理由,可我偏偏没有拒绝,床是单人床,他好些时候在睡眠当中靠躺在床边,眼看着要掉地上,我堪堪把他捞回来,一转头他已抱住我的腰间,很多次,直至我开始渐渐习惯。
改变都是潜移默化的。
起初,我确定我记恨苏洱,因为他,我总被母亲责罚被抱怨被打手心。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我开始有些恍惚,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对苏洱,真的恨吗?
如果恨,为什么我不讨厌他每次眼睛亮亮的,唤我哥的时候。
所有的好的坏的,说不清的,如同休眠火山在某天彻底爆发。
与在家的情况不同,苏洱在学校很受欢迎,不管男孩女孩都喜欢和他玩,收到礼物情书也是常有的事。
但那天不一样,那天,是苏洱的生日,一直以来,只有我记得,我每年都会带他去静一阁吃烤鸭,他偏爱甜滋滋的酱料,对此乐此不疲,年年如此。
那天,我提前准备好了礼物托人放在他学校的私人置物柜里,他晚上换下校服的时候就能看见。
我在静一阁等了许久,直至完全天黑,期间我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全部没打通,最后一通已经接近凌晨,苏洱的声音才从手机里传来,周边环境乱哄哄的,唱歌声,音乐声……混杂在一起,男孩子平常的清透嗓音不再,反而带着莫名其妙的沙哑。
我问他:“你在哪?”
他回:“哥你别管,不用等我,先回家吧。”
苏洱知道我在等他,也知道我在哪里等他,可他没来。
我只在一遍遍热最后还是凉透了的菜前静坐一会儿,而后,摔碎了我的手机。
我就知道,苏洱根本不配得到爱意,无论是任何人给予的任何情感,他都不配。
我尚不明白我的怒火,只是以平常绝对没有的车速开回了家。
可还没等我具体做什么,只听门缓缓打开,一个气喘吁吁的,浑身湿透的苏洱站在门口,脸颊有着擦伤,一身酒气,他抱着我送给他的礼物,盒子也完全湿透了,整个人像是刚被水里捞出来一样。
我皱眉:“小洱,你生日想去哪里都可以,但有些不该接触。”
苏洱一怔:“我……我去哪啊,我只想和哥你待在一起。”
待在一起,就是和别人去外面厮混?现在又是在做什么,玩high了?
我承认,我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连母亲打我,考试失利,与人发生口角摩擦都没这么生气过。
苏洱察觉到了我的情绪,抿了抿嘴唇,却只是把礼物盒抱得更紧:“哥你先别生气……是他们,把你送给我的礼物扔到了河里,我跳下去找才回来晚了……”
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太会感知一个人的情绪,苏洱轻声道:“没有和谁混在一起,只是去酒吧和他们要了一个说法。”
忽地,我意识到了什么:“他们是谁?”
苏洱动了动喉咙,分外犹豫,最后在我的催促下,才缓缓说:“你朋友……们。”
一瞬间,仿佛脑中有电流击打过一样,我僵硬着身体,回想上一周与那些富二代们的闲聊,他们总欺负苏洱,我知道,我没有制止过,因为总觉得那是一道保险一样,即便现在表现得平和,那道防线始终在我心中横悬着€€€€我们是竞争对手,早晚有一天,你死我活。
富二代们上周开玩笑说,既然苏洱这么依赖我,这么眷恋我,那扔掉我送给他的东西,他会不会哭。
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说:“苏洱从小到大没哭过一次。”
他的确没哭,只是在看见礼物扔进河里的时候,奋不顾身地扑了进去,冬天,下过雪,还没有完全结冰的河,他就那样跳进去了。
咬着牙关瑟缩着,在捞到礼物的第一刻去讨要说法,他第一次气到与人打架,仅仅是为了那一份微不足道的礼物。
我的“朋友们”,也是我将来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从来不主动招惹他们,向来听之任之。
在这一天,让我弟弟吃了一通苦。
满脑的怒火沾染着我的神经,没办法,我不够强大,我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再忍忍,苏楚琛,再多忍些时间。
等彻底有资本了,没有人再能强迫我做任何事。
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苏洱是我弟弟,我也没有唤过他一声弟弟,可直到那股子灼热酸涩的感觉烧焦我喉咙的时候,我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痛意无所适从,所以只说,苏洱,是我弟弟。
可也在当晚,完全撕开了那层一直以来的伪装壳。
苏洱很快烧了起来,他非常抗拒去医院,烧得神志不清环住我胳膊也不肯去,我没办法,只能先给他喂退烧药,一遍遍洗毛巾擦他的胳膊、脖颈、脸。
他还是说热,人烧到快四十度怎么可能不热,更何况他身上还是全湿的衣服。
我有点着急了,决定先把他衣服褪下来擦几遍身体,如果还是一点不管用,扛着也得去医院。
当少年的身躯不带任何衣物地完全展露在我面前时,虽然只有一瞬,我迅速移开视线,想要擦拭的胳膊停留在空中,我深吸一口气,嘲笑自己一个男人不知道害羞个什么劲儿,更何况,我们都姓苏,是一家人。
做好心里设想,我本来蹲跪在地上,正抬头嘴边却擦过一片温热,非常迅速,极快地,却留下了少年灼热的体温,狠狠地撞了我一心乱麻。
我僵在了原处,苏洱对我有着全然的信任,他本能地往我身边靠,黑白分明的双眼不再清澈,反而氤氲上沸腾热气般的某种东西。
“哥,难受……”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无意识地念叨一句:“我们只是一家人,父亲€€€€”
被忽而贴上来的滚烫身躯完全打断,一个正处在高烧的人能有多大力气,但我当时毫无防备,脑袋也很混沌,直接被扯倒在了床上,没有衣物挡住的肌肤猝不及防地占据了我的全部触感,少年难受极了低喊着哥,忽而€€€€我感受到了对方的膝盖擦过了我双腿……
我猛地生出力气,几乎从床上弹起来,苏洱不明所以地,抬着烧得晕乎乎的脸望过来:“哥……”
我摔上了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走至一半,给保姆打了电话,联系了医院相关,即便做完这两件事,我的心情还是根本没办法平复下来。
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我知道我此刻发生惊慌的情绪是为什么,虽然只有一瞬间,虽然只是意外,但久久无法让我稳住呼吸。
心里本能涌上来的是恶心,唾弃自己对曾经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后来是慌张,我不能,也绝对不敢承认我在那一刻发生的变化,这和苏洱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意外而已,对方都烧糊涂了也不能指望保持神志,可偏偏,偏偏我的身体非常诚恳地发生了变化。
最后泛上来的,是怎么也克制不住的悸动,心脏砰砰砰作响,嘲笑我无能的前提下,告诉我,这一晚,发生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启的锁死开关。
我丑陋、我卑劣、我恶心。
在痛恨对方的同时竟然又猛生出了这辈子绝对不能产生的情绪。
苏楚琛这个名字生来就是罪孽的,代表着一个女人的谎言与贪欲,也代表着我这一生的怯懦与软弱。
第二天,我买了一早的飞机,第一次没有和父亲母亲商量,义无反顾地选择离开,离开这个地方,这个有着苏洱的地方。
母亲最先知道,督促了几句,父亲在晚上给我来了一通电话,我那时不同往日,成熟太多,几番说辞下来,父亲同意了我留学的申请,只吩咐好好做一番事业出来。
我满嘴应好,目光却频频往手机屏幕上看,看有没有人给我发来消息。
就在电话挂断之时,我看见一条消息。
€€€€哥,你去哪了?
我飞快桉灭屏幕,连一眼都不肯看,像是做贼心虚一样,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喝下去,告诉自己这样就好了。
一切复原,我不需要他,他也不需要我。
谁也不需要看见谁,各过各的,各起各的心思。
在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身上,我最先学会的是铁石心肠,我迅速忘记一切不该想的,将那个账号屏蔽,换了一个手机,新装了一个手机号,出国不到一年时间,我迅速发展起属于自己的商业基地。
在一次聚会后,我喝得醉醺醺地,知道有人打来电话,才堪堪清醒,那是我在国内的一个手下,上来便是一句:“琛哥,查到了些……意外。”
他话语吞吐,不是平时的性格,我感到奇怪,开口却是如沐春风:“没事,结果与你无关,你正常汇报就好。”
“好的老板。”他顿了顿,“您或许不是苏家的亲生孩子。”
一句话,彻底让我酒醒。
一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一个看起来柔弱美丽的女人,用谎言的私生子欺骗了那个男人二十多年。
我只是一个孤儿院的弃婴,恰巧与男人有三分眉眼相似,被女人看中,女人堕了好几次胎没有一个是男孩,失去了生育能力的她一心想要嫁到苏家,那便只能依靠虚假的血脉。
这些年所有体检,所有与DNA有关的检验都由我母亲经手,只玩,灯下黑。
恐慌?害怕?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