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里房屋相对稀疏,每一家都隔着些距离,比起村落,更有隐居之感,回望那座大山,让人心情很宁静。
她把威猛带着,威猛都跟看新鲜似的,路边的枯草与泥土都要去嗅闻一番。往前还有一片小菜园和两户人家。
他们最远就走到菜园,再回来到后院看看鸡窝和兔窝,看看大狗二黄和小狗威风。
二黄反应有些大,围着胖墩墩的威猛转,又闻又瞪眼的。
顺哥儿跟他们讲解二黄的意思:“家里养的东西太多了,它要当大哥。”
陆杨看看威猛,不想让威猛叫二黄爹,就点头:“当大哥好。”
顺哥儿噗嗤一声笑了。
午饭吃饺子,饭后,陈桂枝跟顺哥儿都拿着绣箩,给小宝宝做衣裳,知道赵佩兰绣活好,找她教一教花样。陆杨去屋里找弟弟说话。
陆柳快要生了,就十二月份的事。
他现在怎么都不舒坦,饭没吃两口就饱了,饱了就犯困,睡会儿又饿。
陆杨摸摸他肚子,扶他靠炕上坐,挨着他坐在炕边,问他最近好不好。
“我前阵子就担心你,你看你瘦瘦的,两条腿跟筷子似的,哪能支起这么大的肚子?这次见面,看你胖了些,我才放下心。”
陆柳说是上个月才开始长胖的,一天一个样,喝水都长肉。
“娘说不是,说我之前就胖了些。现在我有些走不动路了,又水肿,才看得明显。”
陆杨撸他裤腿,戳戳他脚腕儿,一戳一个坑。
“这也太肿了。”
陆柳还常常感到皮痒,黎峰给他做了个痒痒挠,他就只能挠挠腿脚,背上很难挠到。难受起来,不要脸皮了,会求助娘跟顺哥儿了。
他孕吐的反应已经很淡,却常常抽筋。身子重了,娘去做了个恭桶回来,他不用出门上茅房。
陆柳说:“我不喜欢恭桶。”
如果大小号一起来,会溅到屁股上,他总绷着身子,难受得很。
陆杨在县里长大,自小就用恭桶,他教陆柳:“你在里面装些灶灰,撒尿都被吸干了,拉屎也在落上头,没声没响,还能压压味儿。”
陆柳“嗯嗯”应下,“我待会儿跟娘说说。”
陆杨拿了些头绳过来,让陆柳挑喜欢的留下,“旁的都拿着送人用,我看你在寨子里交了些朋友。”
陆柳拿过来看,他用头绳少,都是碎布头当头绳用,自己就能做。
今年得了许多布料,做完衣裳鞋袜过后,他再拿碎布料做了些扣子留着,余下就看看有没有长条的,也缝了两根头绳。没买来的漂亮。
他挑拣着,袖口有金光乍现。
陆杨拿他手看看,见是金镯子,顿时笑了:“你家大峰买的?”
陆柳有些害羞,“嗯,他上次回来给我的,这个好贵,我戴着都不敢碰。”
陆杨让他多摸摸,“摸习惯就好了,以后还有更多金银首饰,你戴不完的。”
陆柳眼底有期待。真有那天,他们家就大富大贵了。
他做好了一双虎头鞋,上面缝了铃铛,他侧身让开,让陆杨帮他从炕柜里拿出来。
“前阵子酒哥儿教我的,我还说小孩子的鞋子小小的,没几针就能缝完,做双虎头鞋,还费了我好几天的功夫。”
炕柜里还有羊毛睡袋,陆杨没见过,一并拿出来瞧瞧。
陆柳说:“这两个睡袋才拿回家,就有好几户人家来问,等我们家孩子睡过,他们要买走。我想留着,小孩子长得快,睡不了多久,等他们长大,睡袋还好着。娘说他们买去,是沾个喜气。像大峰小时候的睡袋就是被新婚夫妇买走的,想抱大胖小子。我一听,就更想留着了,等我家两个孩子睡完,我就给你送去,你以后也怀两个壮壮的孩子。”
陆杨把手伸到睡袋里摸摸,里面都是柔软的羊毛,不一会儿,手上就热乎了,真是暖。
他早不知道有这东西,不然他要做个大大的睡袋,给他家状元郎睡。
府学的学舍不烧炕,把人冻坏了怎么办?
至于沾喜气,也怀双胎,陆杨实在害怕。
“我比你还瘦,怀两个孩子,别把我压坏了。”
陆柳想想也是,说:“那给你一个睡袋!”
陆杨都要,“还不一定沾到哪个崽的喜气,都给我拿来。”
陆柳低低笑起来,兄弟俩手指放到虎头鞋里,模仿小孩子走路,小铃铛玲玲响,声音很清脆。
陆杨看他打哈欠,让他先睡会儿。
“睡醒再说。”
陆柳真是想他,躺下了,还要再说说话。
陆杨就问他:“小铺里吵,你待着舒服吗?”
陆柳点头:“娘说让她们把书带回家缝,我想要家里热闹些,虽然吵,听习惯了还好。安静下来,我会胡思乱想,听她们说说话挺好的。她们中午就回家了,我睡个午觉,也不好睡太久,等她们来玩,把我吵醒了,我就起来,这样夜里能睡得沉一些,少些折腾。”
他喜欢就行。
陆杨再问:“孩子是找奶娘,还是吃羊奶?我看家里没有养羊。”
陆柳说找奶娘,“年底这阵生孩子的有几家,娘已经跟人说好了,就在山寨里的,离得很近,奶孩子方便。”
在山寨里找的奶娘,不会是王冬梅。陆杨放心了,给他掖掖被子。
“快睡吧,我出去转转,看看娘在做什么。”
陆柳心里踏实,眼睛闭上,没多少杂思,说睡就睡了。
下午小铺子里没几个人来,都是买东西的,多数是买瓜子花生和酒。
陆杨跟到小铺子里坐坐,跟娘待会儿,看娘是在做针线活,跟黎家母子相处挺好的,又回到房里,拿本书看。
等陆柳醒了,看见哥哥还在他房里,他很高兴,满脸都是笑,穿衣裳的时候,眼睛都笑成了一道缝,陆杨看他傻气,“笑什么?做什么美梦了?”
陆柳没做梦,“我看见你在,我很开心。”
陆杨说来陪他,就是来陪他的。
或许会再分神想些别的事,期间也会出门转转,主要目的不变,以陪弟弟为主。
陆柳攒了好多字,想要问他怎么写。
他的三本启蒙书都翻得起卷了,认得的字都记下来了,不认得的,看了几十上百遍,还是不认得。
陆杨都说教他:“这次我待的时间久,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他看陆柳的头发有些乱,给他放下来梳一梳。
陆柳把头发扎个小丸子,很久不拆一回,这样省事。
平常是顺哥儿帮他梳头,顺哥儿不太会,总怕扯到头发,梳头又轻又慢,发带系得松,舒服是舒服,睡一觉就乱了。
他头发又长又密,只轻微打结,梳得顺畅。
陆杨给他束发的时候说:“他们把你照顾得很好。”
陆柳点头说是:“对,娘每天都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之前总不爱说。上个月开始试探着提起,娘都给我办好了。我在房里用恭桶,我自己又不刷,刚开始那阵,我很羞愧,水都很少喝,不知道为什么,不喝水也想上茅房,娘跟我说都这样过来的,她生了三个孩子,她都知道,她不会怪我,让我放松些,不然肚子紧紧的,我会疼。她对我可好了。”
他最近常常掉眼泪,娘还找郎中问了方子,给他敷眼睛。
陆柳下炕,脚在鞋子里挤,陆杨蹲身帮他穿一穿,陆柳抿抿唇,说:“哥哥,你对我也好,我今年总在想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忽略了很多事,我以后不会了。”
陆杨看他是有些变化,气质沉静了些,人还是软乎的,笑起来甜,少了些浮躁。
陆杨扶他去到院子里走走,跟他说:“你今年才十九岁,你还小呢,一辈子很长,我们都在摸索着走,犯错是必然的,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没谁说你错了,柳哥儿,我一直觉得你很好,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在外奔生活,跟人勾心斗角的算计真的很累,回到家里,能跟你毫无防备的交心,一点小事都能发现它的好处,能被感动,能真心笑一笑,这是千金都换不来的。”
陆柳眉眼弯弯,跟他说:“大峰说明年年中,我们就去府城安家,到时我们就在一起了,我天天哄你开心,让你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兄弟俩默契的忽略一些事。
陆杨想等弟弟顺利产子以后,再跟他商量。
陆柳想等哥夫回家,他们四个人坐一起,好好聊聊。
冬日,天黑得快。
他们走一走,在天色麻麻黑的时候,听顺哥儿喊吃饭,陆杨转道,扶弟弟去小铺子里。
陈桂枝把猪肚炖了,每人吃半碗。
炉子上还炖着黄豆蹄花,要晚些时辰吃。
今年新下的萝卜,她做了酸萝卜,餐桌上有一盘。
陆杨跟陆柳都爱吃,两人都给婆婆夹菜,把赵佩兰和陈桂枝都看笑了。
赵佩兰厨艺不算好,她做的咸菜都不好吃,需要陆杨下锅后再加调料炒一炒,席间跟陈桂枝交流酸萝卜的制法。
陆柳跟顺哥儿说起头绳,待会儿吃完饭,让他选一根戴戴。
这孩子臭美,一听就高兴。
陆柳还让他拿两根出去送,一根给姚夫郎,一根给酒哥儿。
姚夫郎回了礼,很大一块蜂巢蜜,用盘子装的。他知道陆柳的哥哥来了,特地装的大块,一家人可以分着吃。
陈酒也有回礼,是一碗炒芝麻。陈家湾那边种了芝麻,苗小禾拿些芝麻过来,在寨子里很受欢迎。陈酒从前不屑一顾,现在慢慢学人情世故。
两样都是甜食,陆柳吃多了蜂蜜,还没吃过炒芝麻,把他给香迷糊了。
陆杨见他喜欢,就说再买些芝麻,平常有事没事就给他炒一碗吃。听得陆柳连连点头,“好,好,我要吃炒芝麻。”
这两份回礼都高于头绳,晚些时辰,蹄花炖好,顺哥儿又出去跑一趟,给两家各送了一碗蹄花。
陆杨跟赵佩兰在山寨住下了,隔天开始,赵佩兰还抽空教黎家母子认字、写字,陆杨则带着弟弟玩着学着。
《千字文》里有故事,陆杨还没了解完,只跟陆柳说他记得的部分,讲讲故事,再讲讲生字生词。
学习间隙里,哥俩再聊聊天。
陆柳看哥哥聊天的时候总在盘石头,问他这有什么意思。
陆杨把石头拿到他面前,给他看。
“我之前送给你一块石头,你还记得吗?那是我在码头集市上买的,说里面可能会开出玉石。因为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玉石,买这些石头,又叫赌石。我当时给阿岩挑了一块生辰礼,就是我手上这块石头。你看,它别处都灰扑扑的,看不见里面,可顶端露了玉色。我们都看得出来这一点玉,却不知切开的玉厚不厚、好不好。你看它像不像某个人?”
这就差直说了,陆柳顺着说:“像哥夫。”
陆杨笑道:“对,这块石头像他。我那天还买了两块灰扑扑的石头,一块给你,一块我留着。那两块灰扑扑的石头就是我们俩,我们出身贫寒,没有家世,没有大本事,一个在小县城里当小老百姓,一个在山村里当小村民。世人看我们,也如看这石头。但破石头,也能开出好玉。”
陆杨跟谢岩换了石头,平常手上闲着,就会拿出来盘一盘,石头粗粝的外表都被盘得细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