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娘,这件事就是不成的。
陈桂枝说:“你是卖书多了,尤其是常去码头,那边暗门子多,汉子们说话都口无遮拦,你听多了不当回事,正经开门做生意,哪能这样?商号是用西山做名字,整个山寨的名声都压上去了,用这种图画纸做包装,像什么话?我们寨子成什么了?商号又是什么?”
黎峰老实听训。他是要警惕,人走在外头,容易被环境影响。
作为猎人,他们上山的时候,会追求与环境同化,这样存在感低,不显眼。
但到外面做生意,是与人打交道,与环境相融的同时,要时刻保持初心。
黎峰也做反省,去年到今年,他遇见了一些凶险,跟匪徒打过交道,总体都是顺利的。他有威信,一起去府城的人,都没往暗门子递过眼神,也就没对此设防。
正是这样,才让他没把图册的内容当回事。
图画不能用,纸还是要有,黎峰跟堂嫂说,让她裁些大纸备着。
他回灶屋,跟陆柳说图画不能用。
陆柳刚才想过了,如果不能用图画,那他们在纸上印什么好,肯定不能用空白纸张,这样多浪费啊?
卖货的时候计算成本,他都感觉浪费。什么都没写呢。
陆柳是擅长模仿的人,深的广的东西,他没接触过,很难想象出来。他就想着,这种批量用的纸张,肯定要跟雕版一样,需要刻出来,才能大量印。手写是不行的。
他还知道模具。像他们打年糕,就会用到模具,圆的或者长条的。他哥哥的铺子里,还有花样馒头的模具。
模具能做出花样,图画能做成雕版,那他们仿造幌子的样式,做个雕版,印到纸上,当做活招牌,应当也是可以的?
他跟黎峰说他的想法,让黎峰看着点锅里的猪油,他回房把他的幌子拿出来。
幌子是陆杨定制的,和县里的“吃得饱”一样。等陆柳去府城开店,就能挂出来。
陆柳展开,提在手上,给黎峰看。
“我们的铺面不如哥哥的铺子出名,可以做个纸质的幌子,买东西的客人,把纸拿回家,家人看见了、邻居看见了,会眼熟,哪天出来逛街,看到我们门前的幌子,就知道那些东西是在哪里买的,也会进来看看。”
黎峰看了连声说好,“这个好,这个实用又体面,我们就用这个。”
黎峰也夸陆柳,说他想法好,一说就是好主意,很厉害很聪明。
陆柳收了幌子,捧脸笑。
他不算厉害,他都是跟在哥哥后面走,哥哥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以前就看出哥哥的脑子灵活,闲不住,等自己也开始做生意,要琢磨这些事情,陆柳才知道他哥哥到底有多厉害。
黎峰说:“愿意虚心学习,不会跟人较劲儿,非要拧着证明自己,也很厉害。你肯踩着他的脚印走,就比大多数人都强了。”
陆柳爱听这个,听得他唇角压不住。
今天晚了,黎峰改天再去县里,找鲁老爷子定做雕版。
午饭丰盛,有炒顺风,有烧排骨。家里盛了一碗菜,给奶娘带回去吃。
中午的饭桌上,黎峰说了陆柳的意见,陈桂枝连连点头说好,“柳哥儿的脑子比你的脑子好使。”
黎峰:“……”
算了,夸他夫郎就是夸他的。
下午陆柳在家做针线活,姚夫郎抱着元元来找他玩。
孩子出生以后,陆柳鲜少抱出门,有两个娃,他抱不了。
元元快半岁了,跟大人的互动多,姚夫郎一天天合不拢嘴。
陆柳最近常做针线活,手上碎布料多。
他攒着,给元元做了小袜子穿。小孩脚小,穿不住鞋,袜子要穿好,以防脚底受凉。
姚夫郎拿了袜子,不等回家,就给元元换上了。
孩子脚丫动来动去,肥肥一只,很是可爱。
他看陆柳在做肚兜,问他:“你做好久了,还没做完吗?”
陆柳对着姚夫郎,能藏的事很少。
去年的时候,他还知道害羞,房里的事不多说,跟姚夫郎聊天,至多只说图画的事。
两人接连生子,情谊变得更深更真,陆柳能对他袒露一些小秘密。
他放下针线,扯扯领口,给姚夫郎看他的肚兜。
怕看不清,陆柳多解了两颗扣子,让他看肚兜上的鸳鸯。
姚夫郎“哎哟哎哟”,让他快点把衣裳穿好。
“你家大峰真有福气,要是我,我肯穿就不错了,还绣鸳鸯,想也别想!”
陆柳没听别的,见他认得出来是鸳鸯,好惊喜,“安哥哥,你认得鸳鸯?”
姚夫郎:“两只水鸭子凑一堆,不是鸳鸯是什么?”
陆柳:“……”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绸帕子,递给姚夫郎看。
“你看,这上面有好漂亮的一对鸳鸯,你要不要学着绣?”
姚夫郎不学:“我有元元了,没空做这些细活。穿里面的衣裳,就大强一个人看,费这劲做什么?”
陆柳说:“自己也能看啊,我穿上以后能看好久。”
姚夫郎从前不知道他这样臭美,他说出来,陆柳还嘿嘿笑,“你也做一件穿穿,自己喜欢就好了。”
姚夫郎拿过手帕,看看上头的样子,感觉好难。
“我绣出来,也就是两只水鸭子。”
陆柳说:“别人又看不见,你说是鸳鸯就是鸳鸯。”
姚夫郎没怀孕之前,过年都要买新衣裳,是爱俏的人。陆柳多说两句,他就笑着应下了。
“等我绣完,穿给你看看。”
陆柳笑坏了:“给我看做什么?多不好意思!”
姚夫郎再次“哎哟哎哟”,“刚才是谁脱衣裳的!”
陆柳都把衣裳穿好了,他不承认。
姚夫郎都想过来给他扒了。
他说话真是野蛮,陆柳哼哼唧唧承认了,再跟他说:“真的好看,那么点布料,身子都裹不全,显得皮好白。”
姚夫郎知道他是真喜欢了。
“我们平常穿的衣裳就太严实了,没几个月就热了,你看那些臭男人,都能穿个无袖的褂子,一颗扣子都不系,远远看着都好凉快。我们就不能这样穿。”
陆柳点头:“我们睡觉穿,夜里凉快,能个好觉。”
姚夫郎听着心动,“那我不做肚兜了,我要做个无袖的褂子,短短的裤子,睡觉穿。”
陆柳不高兴:“你刚说绣好肚兜穿给我看的。”
姚夫郎与他耍赖:“是啊,绣好就穿给你看,你就等着吧!”
陆柳眼珠一转,不计较这个,先学个坏。
晚上黎峰从晒场回来,陆柳悄声跟他说:“大峰,等我绣完肚兜,就穿给你看。”
黎峰侧目:“我看过了。”
陆柳眨眨眼,有点尴尬。
他照着学,一字没改,没考虑实际情况。现在怎么办?
黎峰看他的呆样,伸手揉揉他的脸:“你还说是跟我学坏的,你再想想,这是跟谁学的?”
陆柳嘿嘿笑,略过这个话题,带他去灶屋做馅饼吃。
家里做猪油渣馅饼,看条件定馅料。手头紧巴,油渣要分好几顿吃,就会调素馅,再加点猪油渣混着,吃个香。
手头松,就能做个油渣葱花饼,薄薄一张,裹上油渣葱花馅。外皮刷一点猪油去烙,外皮酥脆,馅也酥香,吃得人停不下嘴。
陆柳晚上烙了二十张薄饼,黎峰一个人就吃了七张,再喝碗面汤就饱了。
陆柳跟陈桂枝各吃两张饼子,半碗面汤。再有多的,夫夫俩出门,给姚夫郎和陈酒送去。
晚上,他俩在陈酒这儿坐着聊了会儿天。
快要生了,陈酒心里忐忑。他嘴硬,性子好强,没找人说这些话。陆柳在旁边坐一会儿,跟他说姚夫郎生孩子很顺当,他生孩子也顺当,两个孩子说生就生了。胎养得好,再听郎中的,平常别犯懒,别怕累,该走动要走动,这样好生。
陈酒嘴上还是说不怕,陆柳又说:“等你说怕,我就教你怎么做。”
陈酒抿抿唇,说怕。
陆柳笑了,说:“越是怕,越是要跟人说说怕什么。你要是不好意思跟我们说,你就跟王猛讲。怕痛还是怕生小哥儿,怕不顺利还是怕生完以后被人笑话?我听说作坊那边空着,你是不是着急?我跟你说,这都没事,没什么事是一定要赶着趟去做的。你实在急,可以让王猛想法子,不要憋着。你心里沉,肚子就沉。这个月份,总是发紧发疼的,沉甸甸的难受。你要坦诚一些,没谁会笑话你的。”
陈酒听得真切,点头应下了,问陆柳:“你们快要去府城了?”
陆柳说是:“家里都安排妥当了,大峰这几次会搬些行李走,等孩子再大一些,我也跟着去了。”
陈酒有些舍不得他,“以后都没人跟我说话了。”
陆柳奇怪:“我又不喜欢你,你惦记我做什么?”
陈酒说:“要是每个人不喜欢我的人都是你这种态度,那都不要喜欢我好了。你这人,没坏心眼,处着舒服。”
陆柳说:“安哥哥也没坏心眼,你可以跟他玩。”
陈酒不跟姚夫郎玩。
他说:“人在哪里,就跟哪里的人打交道,以后我去了县里,跟他见面少,他刺不着我,我怼不了他,大家都好。”
陆柳知道县里有谁,“那你跟小禾玩,你们还是一个村的。”
陈酒过了会儿才点头,问陆柳:“你觉着县里好吗?”
陆柳说:“我觉得县里好,是因为我哥哥在县里。他现在去府城了,我对县里的感觉就那样。”
陆柳怕他胡思乱想,给他拿饼子吃,跟他说是猪油渣葱花饼,可香可好吃了。
陈酒接了饼子,咬两口,告诉陆柳:“我没什么朋友,去哪里都一样。王猛说我想去县里,他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是想去县里,我是想让人看得起。”
陆柳也不明白,“没谁瞧不起你?”
陈酒说:“对。他们对我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过了很久,躲得远远的,还跟活在他们眼里一样,谁多看我两眼,我都要骂回去。直到我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我才知道那是嫉妒。没谁瞧不起我,他们是嫉妒我,就像我嫉妒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