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峰送了护心镜给小洪管事以后,过去好几天,都没多的动静,直到今天,洪老五才上门来。
洪老五是场面人,再见黎峰,绝口不提年后冷落的事,笑呵呵寒暄两句,又是一口一个“黎兄弟”的叫着。
码头铺面被陆杨收拾顺了,外头支摊子的车子上,定制了草席,草席上有“靠山吃山”的字样,路过瞧一瞧,顺着字念念,名声很响亮。
簸箕上有圆幌子,上货卸货都看得见。因黎峰问过小洪管事,不能挂高旗子,他们就在车子上挂了一圈小旗子,旗子就一掌大,上面绣着各样菌子菜的菜名。一排看过来,还以为他们是做饭馆生意的。
铺子里留了两个伙计。他们送货过来,没有跟着回去,黎峰晚上回家,他们就在铺子里住,顺道看着货。平常会吆喝叫卖。
陆杨定制的马甲他们穿上了,红色无袖衫,背后一个大圆圈,里头就是商号的幌子,跟簸箕的圆幌子一个样。前面也有“靠山吃山”的字样。
这衣裳显眼,在集市上走一圈,往来客商都要瞧一眼。
铺面外墙上,用红纸贴出了商号名字“靠山吃山”和铺面名字“吃得饱”,再有“黎寨西山”“西山宝山”等字样。
洪老五看过摊位,见过伙计,停在门口看看字样,被黎峰引到铺子里,见这间铺子也改换了格局。
墙上挂了草席,墙面的斑驳痕迹都被遮掩。一面牵细麻绳挂牌子,上头都是菌子菜,下方的方竹筐高高一座,敞口展示货物。
过去抓几把干菌看看货,才发现这是两个竹筐拼出来的展示架。阔口方筐下,是盖着盖子的大方筐。
货架之后的草席上,是红纸贴出来的山水画。连绵几座山,蜿蜒一条路,路上许许多多的赶山人。这是西山丰收图。
这个图,是陆杨画的。
他参考了陆家屯小屋院墙上的“全家福”,拿浆糊勾勒,粘红纸做成。
浆糊弥补了他的手抖,某些部分因浆糊干得快,没贴全,正好营造出山雾朦胧的感觉。人物则类似剪纸人,细长一个条条,经不起细看。整体还不错,足够让人惊艳。
另一面墙上则是谢岩的作品,全是菌子菜的图,这些菜就跟摆到了墙上一样,还按照席面的摆法,一圈小图,围着中间的主菜,很有看头。
余下则是一些贴在空位的小纸片,上面都是陆杨记录下来的客人对各类菌子的夸赞。他自己还编了很多,为其署名为某某地的某某人留。
洪老五看过画,就盯着这些小纸片瞧,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他在码头二十多年,来码头的大小商人他不说全知道,大半是有的。怎么这上面的名字,他只认得一两个?
洪老五指着署名“省城刘家”的纸条问:“这是哪家?做什么生意的?”
人到了铺子里,黎峰就让人把陆杨叫过来了。
洪老五指指,陆杨探头看一眼,说:“不认得,这是我编的名字。上面只有几个是真人夸赞,其他都是我编的。比如说那个写着‘运平府余家’的纸片,就是登高楼余老板的夸赞。”
洪老五不由侧目。运平府是个富饶城市,来这里的游商,都说躺着都能捡钱。大批的货物在码头中转,被人南下北上的运输,还有人转道走陆路,往东西两头去。
府城不俏的货,才好低价买了,到走俏的地方,转手卖大钱。货不愁卖,他们的心思就都在勾心斗角上,这样用心经营一家铺面,大到门庭装点,小到内里巧思的,整个集市走下来,只此一家。
黎峰赶在他开口之前抢话:“这是我夫郎的哥哥。”
洪老五的话被堵住,表情还愣了下,思绪绕个弯儿,皱眉说:“这不就是你的哥哥吗?我听前半段,还以为是你夫郎。”
黎峰:“……”
陆杨请洪老五坐下说话。
后院没有茶室,这间铺面的位置都物尽其用,灶屋里做饭,灶屋里吃。热就在屋檐下摆小桌坐着吃。
因来送货的兄弟多,屋里做了大通铺。另一间则是仓房。货多的情况下,还要在附近租仓房用。
请洪老五坐下,还是到后院把吃饭的小桌搬过来,再拿了靠背椅,将就将就。
待客的环境不好,上的却是好茶。乌平之送来了今年的新茶,陆杨拿了一斤到铺子里放着,有客商来谈生意,就给人倒一杯茶。
码头的生意谈得快,一般在摊子上就能说定。泡茶都要送到外头,端到手上喝。通常是两个伙计配合,一个人拎着茶壶,一个人端着托盘,等着出货的功夫,茶水放温了,客人喝了就走。
像今天这种情况少,陆杨说了两句客套话,见洪老五看了黎峰几眼,就不在这里招呼,把两个伙计叫到前面去守摊位,他去后院找顺哥儿,让黎峰有事支应一声。
顺哥儿在后院里,隔着竹帘探头探脑,见陆杨过来,他还挤眉弄眼的悄声问:“是大客人吗?”
陆杨说:“是码头的大管事。”
他带顺哥儿坐廊下,一人拿个蒲扇慢悠悠扇风。
顺哥儿看他不去前面招呼,还好疑惑:“那你咋跟我一起坐这儿?”
陆杨以前不认得洪老五,这是黎峰的关系,还是靠捉贼的事搭上线的,他没那么容易接手。而且他不会常来码头铺面,也没必要接手。黎峰能应对,就让黎峰去。
“我看他找你大哥有事。”
顺哥儿好羡慕,“怎么没人来找我呢?”
陆杨让他别想了,“这里太乱了,你有实力,我都不会让你常在码头待,碰上个不长眼的,一辈子都不够悔恨的。我过来都是跟着几个汉子一起,平常都不会走远了。你以后出师,就在城里待着。码头的人不找你最好。”
顺哥儿听他一番话,心窝暖暖的。
“不知我以后在城里能做什么,大嫂摆摊的生意不错,我娘他们都很有热情,以后开铺面,都轮不着我帮忙。我要攒出个铺面,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陆杨说:“以后肯定是你看店多。”
陆杨教他,跟他算家业。
“商号做的山菌生意和药材生意。药材生意暂且只跟黄贩子合作,因胡郎中在山寨里人缘好,黄贩子给的价位也好,还教你们认药材、炮制,我听你大哥说,胡郎中还收了两个小学徒,这可不是一般的交情了。两家只要商号在,这个生意就不会黄。除非他们家吃不下、太不厚道,否则我们不会找别家供货。
“山菌生意,你看见了,府城就有一个巨大的市场。赶上游商多的时候,多吆喝吆喝,吸引些新游商过来拿货,我们守着这间铺面,就是守着一个聚宝盆,不愁没钱挣。但入股商号的人多,先是我们两家,再是你大哥分出两股给兄弟们,然后又分一股给寨主。这个生意不全是你们家的,你们要有个另外的产业。”
另外的产业,要搞就搞大气点。
小摊子开着,再盘个铺面过渡,攒两年银子,直接搞个大酒楼下来。
一间大酒楼,陆柳一个人哪忙得过来?
顺哥儿听得张大嘴巴:“啊?大酒楼……”
陆杨看他这副呆样,连连摇头。
小小年纪,就这么没有梦想。白来府城一趟。
“你想都不敢想?”
顺哥儿从今天开始想,从现在开始想。
陆杨看他定神,再说:“你以后是招婿,招婿就会留在家里。什么家里的铺子、你攒的铺子,没区别。到时你跟你大嫂一起干。”
顺哥儿嘿嘿笑,觉着以后很有盼头。
“我大嫂知道不?”
陆杨没跟陆柳说:“才开始摆摊,不说这个。他可能会有想法。”
陆柳没跟着他学,只在家里聚着的时候搭着教一教,胜在陆柳适应性强,愿意模仿。
陆杨一直表现出做大做强的想法,陆柳看多了,听多了,规划未来的时候,想法就会远大一些。
他俩在后面聊着,铺子里,黎峰也跟洪老五聊着。
洪老五跟黎峰说了件事。年前他就问黎峰要不要来当管事,帮忙训一批护卫出来,黎峰说会考虑。再来府城时,洪老五已经请了人。这都三个多月了,洪老五此番过来,还是为着训护卫的事。
“我拨两个人给你做伙计,你把他俩练出来。等下个月开大集的时候,你看有没有空,过来给我家少爷当两天护卫。酬金不会少。”
练护卫的事好说,当护卫的事,黎峰要问得仔细一些。
洪老五说:“这几个月,我请了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在练护卫,很多人瞧着,估摸着都有准备。到下个月开大集,我家大少爷会出来主事,那两天不能出差错。我思来想去,认得的人里,就你够勇武,只好请兄弟帮忙。绝没瞧不起你的意思。”
黎峰问:“还请了谁?”
洪老五道:“还有那个不中用的东西。我这两天骂他了,到时你们一起护着大少爷。只要两天就行。过了大集,之前说的管事位置,还给你留着。”
黎峰不解:“就我跟他?”
洪老五也是无奈,“商户家的少爷出门,又不是官员巡街,带两个护卫都不错了。再多了,能被人捉到衙门去。但那天人多,我们会有些伙计跟着,你近处就防着另一护卫,远处的,就听听动静,看有没有箭矢射来。”
黎峰听到这里,心中明悟。
前阵子,小洪管事常来找他讨教武艺,经常问拉弓射箭的事,还问会射箭的人知不知道有人射暗箭。原来是这个意思。
黎峰不好说别人,只说他是山里练出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耳边只有箭矢飞过的声音,对这些声音熟悉。
围猎大兽的时候,因各人站位不同,同行伙伴的箭很可能朝着自己的方向射来,躲避时,除却听喊声、靠本能反应,也要判断一下箭矢的角度。来不及看,要听声辨位。
他能胜任,说话不说死。
洪老五只要他答应,再喝一杯茶,就走了。
到外面,洪老五沿着商铺,去了下一家。好像今天只是过来巡视铺面的一样。
他走了,黎峰跟陆杨说了这件事。
陆杨想了想,道:“他可能是故意不跟你亲近的,等暗处的敌人做好准备,再突然过来联络你,打乱他们的阵脚。六月半就是大集的日子,没多久了。换计划匆忙,必会露出破绽。洪家要捉贼。明天开始,我跟顺哥儿不来铺子里了,你小心点吧。”
至于当护卫的事,明处就两个。洪家应是做了一番筛选,没人比得过黎峰,才来选他,多一个保障。暗处肯定还有别人。
陆杨皱皱眉,有些反感这些事。
“还说一起去赶集玩玩。”
这下谁还敢去?
黎峰会打听打听,说:“大集开三天,他就请两天的护卫,可能第三天能逛逛。”
陆杨点头:“但愿吧。”
下午铺子里没大事,熬熬时辰,日头西斜,他们就结伴回家。
太阳落山的时辰,巷子里热闹起来。
这里搬走了许多人家,却有新来的三家。
谢岩今日比陆杨回家早,到家放下书包,洗脸洗手过后,到陆柳家门前的小竹床边蹲着逗孩子。
两个小宝抓着他的手指,拉来拉去。两人都要抢,一人一根都不行,非要往怀里抱,抢得可认真了。
顺哥儿进了巷子就喊娘喊大嫂,然后见到两个小宝在竹床上玩,又喊着小麦和壮壮。
黎峰不跟陆杨一处走,进巷子就大跨步,三两步就到门口,给两个小宝做鬼脸,再说谢岩:“勤快人,你今天不给你夫郎做饭吃了?”
谢岩回以“呵呵”。
陆柳听见动静,出门来迎。
他还没见着人,就笑眯眯一张脸,说:“你们回来啦!我今天买了个大西瓜,大峰,你去哥哥家拿,在井里,拿出来切切分了。”
他跨到门外,看陆杨慢悠悠走过来,朝他招手:“哥哥,快来,我蒸了米糕,软软香香的,可好吃了!”
顺哥儿蹲在竹床前,抬头委屈道:“大嫂,你怎么不叫我啊?”
陆柳听见声音,侧目看过来,见顺哥儿跟谢岩蹲一处,谢岩没开口,反而是顺哥儿吃醋,他一时无语,更是没话说。
顺哥儿要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