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帮着泡好蜂蜜水,跟黎峰说:“黎老板,你别听他抱怨,你家是开书斋,正经做书生生意的,跟租客走得快没关系。鹿鸣书院不倒,你家生意就会好,再说,这附近还有些小私塾。我前阵子听我们管事说,还有人开了学堂,专门收小哥儿小姐儿的,根本不会缺买书的人!”
黎峰注意力偏了,“还有这种学堂?”
他要把小麦送进去。
海有田:“……”
跟他说话真累!
他们继续往屋里看。
后院有四间房,两小两大。
和铺面连着的两间窄一些,是长条条房。当初为了铺面显大,特意弄的。
现在一间住着两个孩子,一间住着夫妻俩。过了后院中间的小天井,就到了灶屋。灶屋大,柴火都堆里头。灶屋旁边的一间大房子是老板的爹独住,里头还摆了许多杂物,看样子是又当仓房又住人。
店里货物清得差不多,仓房的存货少了,才显得屋里空,要是正经开门做生意,人进来都没处落脚,只是个睡觉的地方罢了。
黎峰来回看了三遍,心中构思数次,觉得后院也可以。
长条条房间留着看书用,大房间可以再隔一间做茶室,也能做单独的小书房,看人需求。隔开以后,另一半就留着住人。店里要留个看门的。灶屋不动,到时修一修,弄干净点。得跟茶楼谈谈生意,书生们要吃茶点,就从茶楼采买。
他前阵子去洪老五家拜访过,洪老五是在洪家老宅附近的民宅居住,地方不大,外观普通,里头装点得挺好,走廊上挂着一面面的小席子,隔些视线,各处含蓄。
黎峰觉着书斋里也能这样搞,长条条的房子,摆上书桌后,人跟人就太近了。拿屏风遮挡,太占地方,成本也高。用小席子就不错,前后有个视角盲区。
这毕竟是铺面,跟正经的书院不一样。到了后院,有生活气息,走廊上也能挂几面席子,稍作遮挡。
黎峰看得满意,暂时不谈价,回头问问老板蜂蜜水的味道如何,哪样最好喝。
“我夫郎让我买蜂蜜回去,我到了铺子里一看,才发现蜂蜜有好多种,我又不知道哪种好,你们尝了说说,我回家好交代。”
他说话圆溜,同样是请人尝味道,有家人为引子,听得人乐呵呵的。
他们本来客气,说都好喝。看黎峰态度诚恳,这老板还记得他媳妇常念叨他乱花钱,顿时很有同感,跟黎峰指着碗说口味。
海有田是照着价格顺序来挖取蜂蜜,这样一说,贵蜂蜜很突出,男女老少都能尝出甜而不腻的好滋味。便宜的则各有各的不好,有的涩口,有的味淡,有的有杂质。
其中有杂质的味道挺甜,味道比较随性。有些的细碎块状物能嚼嚼吃了,越嚼越甜。有些块状物只能吐了,像嚼沙子。
黎峰听完,心中就有数了。
今天看完,改天还要来一趟。陆杨满意,就能定下。
快到晚饭时辰了,黎峰把海有田带回家,让他跟陆柳说说蜂蜜作坊的事。
海有田乐滋滋来了。这一家生意多得很!
降温过后,竹床没收,赶上晴天,一家人都搬凳子围坐过来,把竹床当桌子使。
这一阵一家人择菜备菜,人多热闹。海有田来一趟,大家都跟他熟,没谁客气,让他拿张凳子坐。
海有田还惦记着租铺面,他知道书斋是陆杨要的,见陆杨也在这儿,跟他把铺面好一顿吹,问陆杨啥时候过去看,“包你满意!”
陆杨问他:“租子多少钱?”
海有田早想好了,陆杨才问价,他就报数:“五十两一年。”
陆杨不理他了,转头跟黎峰说:“下次去牙行换个人问问。”
海有田急了,“你讲价啊!你怎么不讲价!”
之前不都要讲价的吗!
陆杨看他好笑,“我们都这么熟了,我还说这次让你挣一点。你不老实,我拿不出这么多,没法让你挣了。”
海有田:“……”
黎峰也没跟他说啊!
海有田再报价,“三十六两银子一年!”
陆柳提来一壶开水,拿来泡蜂蜜水喝。
他看一眼海有田,道:“那破偏僻的铺面也要三十六两银子一年吗?上次我看的那个大饭店才三十多两!”
海有田:“……”
把这事忘了。
他说:“可是你那个小铺子都要二十一两了!”
陆柳怎么说都有理:“我那是什么地段?是不是你说的金子地段?你这个铺子是什么?还不如我们家的位置好。到时在家卖书也不是不行!”
陆杨听着,跟爹爹挤眉弄眼。
瞧瞧,他们柳哥儿多厉害!
海有田怕他们了,问陆杨:“房子租不?”
陆柳帮着给了定金,陆杨再说租,就把租子给了。
海有田拿了银子,笑呵呵的,说:“那间铺面的价格挺难下来的,你说它地段不好吧,但它能住下一家人。书院附近的房子贵,一年的租子都多少?那么大一间,低于二十五两,真的拿不下来。”
陆杨说:“二十五两行不行?行的话我按三十两算,二十五两银子你拿回牙行,五两银子你收着。”
海有田瞪大眼睛,表情很精彩,看样子在天人交战,但他拒绝了。
他说:“我就不拿了,牙行会给我工钱的。要么二十六两银子一年,我能跟管事的说。你们还在看商号的铺面,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我们管事的留心了,就这阵子,能给你们答复。”
陆杨问他:“你为什么不要?五两银子拿手里,就是你自己的,你不是还有家人吗?年底了,怎么花不是花?”
海有田还是没要。他说:“这钱挺多的,我两个月才能挣五两银子,但我真不能要,牙行没亏待我,管事的都对我挺好的,我拿这钱做什么?家里人也没饿着,我就不要了。”
陆杨朝黎峰点了点头。
之前黎峰跟他讲过,想把海有田请来干活。
海有田是牙行出来的,对府城的事务了解,各家情况清楚,人脑子活,嘴巴伶俐,也是勤快人。心也善,还帮过贺青枣。
这次再做个小小的试探,他对主家知道感恩,不贪财。还算合适。
陆杨说:“等我哪天得空了,到铺子里看看,合适的话,就按这个价来。作坊你要留心点,尽量近一些。不行就给我找个便宜的民房,我们自家搭小作坊。”
海有田应下了,转而跟陆柳说蜂蜜作坊的事。
太阳落山的时辰,坐竹床边的人慢慢散去,到灶屋忙活晚饭。
王丰年和陆二保要在晚饭前去一趟小食铺,把家里炖好的汤送去,在三家门户里进进出出数次。
海有田望着,觉着他们家的烟火气真是浓。
他感叹了一句:“一般人家不接家里长辈过来,帮不上忙,两眼一睁就要花钱。你们家安置得很妥当,我看他们都很习惯在府城过日子。”
感叹一句,再开口就是正事。
海有田自小在牙行,跟着管事里外学着。
当牙子,不仅是能说会算,还要对铺面、作坊、田地,甚至风水等情况多有了解才行。
往外租铺子,大小、地段、风水、适合做什么生意,他们要做到比客人更了解。
作坊亦是。作坊通常是购入,可遇不可求。
作坊不仅仅是房子,也不是里面留多少桌椅家具,重要的是生产所需的物件、家伙事。
像磨坊需要石磨、酒坊需要烧锅,这都是大价钱添置的。有钱还得出力,若是工艺特殊,起个作坊就更麻烦了。
而这样一间作坊建成,有货产出,往外转手都是银子。能在牙行挂名的,通常是遇见难处了。
租子是不够的,非得卖。一般会有内部竞争,几个入股的人抢一抢。最后能流落到牙行的,都是不大好的。
他们要了解作坊的构成、经营,才能估价。
海有田肯学,各类作坊都了解。
像蜂蜜作坊,一般叫“蜜坊”“炼蜜坊”,乡下也有小的作坊,他们会更直白,叫“养蜂房”。用的房子的“房”。
海有田捧一碗蜂蜜水喝,继续道:“府城的蜜坊不多,我一年前看过一家,跟着我们管事去的,当时看了账本,做了估价。我记得很清楚,他们出货的地方极多。我们一般人去买蜂蜜,都是泡水喝、喝药汤用,但蜜坊的蜂蜜,不是这样的。一部分蜂蜜拿出来售卖,更多的是卖到别处。药铺会收,蜜饯铺子要,染坊也要,有些造纸作坊会拿它做蜡纸。脂粉铺子都来买。更具体的,我不清楚。很挣钱就是了。”
陆柳眸中异彩连连。
哇,听起来是个大生意,那他安哥哥岂不是要发财啦!
他问海有田:“那你认得会炼蜜的人吗?能给我请几个人来干活吗?”
海有田认得,不确定人家愿不愿意来。
“蜂蜜量少价贵,有些乡下的养蜂人都没饿着,不知道他们想不想到你们家来干活。”
陆柳再细问,才知道蜜坊跟其他作坊的不同之处。因产量有限,养蜂麻烦,又怕被蜜蜂蛰,有新的东家接手,委派家中小辈来学养蜂炼蜜,也没法把老手艺人都挤走。
其他的作坊,还能找些手艺人凑吧凑吧。炼蜜的事就难了。
陆柳皱眉想想,跟他说:“你帮我找个手艺人来帮忙,我这儿就两百多斤的蜂蜜了,他能说出问题,帮我把蜜炼好,我给他工钱。”
今天听闻蜜坊的事,陆柳便觉着他们自家找问题还不够,得解决问题。
人是一定要请的,拿这些蜂蜜试一试。要是能行、值得,他们再想法子,怎么都要搞几个人过来帮忙。这样山寨的蜂房才能有出路。
海有田答应下来,说:“你们得空可以去乡下转转。府城繁华,乡下很多人家都有小营生,养蜂算一样,会的人不在少数。说不定就有个败家子愿意卖手艺。”
莫名其妙想到陈老幺的陆杨:“……”
他当即接话:“说得对,柳哥儿你抽空去转转,让黎峰陪你一块儿。”
陆柳惦记着蜂蜜的事,看看天色,今天晚了,改天去。
他们留海有田在家吃一顿饭。饭后天彻底黑了,街上小贩收摊,海有田一路往外头跑,赶在宵禁之前跑回牙行,紧赶着把怀里的三十两银子拿出来,让账房收了。
账房看他最近生意不错,问:“你碰上财主了?”
海有田说:“碰上爱讲价的主了。”
哪个客人不讲价?账房听了,便没兴趣。
他提醒海有田:“遇到财主要报高价。”
海有田只说好,拿了条子,又顺口打听了两句蜜坊的事。
“你认得会炼蜜的人吗?我想给我爹娘找个活干,养蜂就不错,轻便,挣钱,老两口忙得过来。”
账房仰头想想,说:“城东那个老瘸子你认得不?他孤家寡人一个,说了谁给他养老,他就把一身手艺教给谁。”
海有田心里琢磨琢磨,觉着这个人不错,能行。
他听黎峰说过黎寨,这不就是把人送到寨子里养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