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中进士的消息传回府城,本次大集都没怎么费劲,就占到了一个摊位。还没到雨季,商号的菌子储备不足,让陆杨大感遗憾。
他们之前有过尝试,可以跟其他作坊、商号谈合作。别家供货,他们卖。
陆杨后来又跟洪楚聊过,能把货源的来路摆在明面上。他们挣个信誉钱。
信誉要多年积攒,一开始会很坎坷。
他把弟弟他们都叫来,一起商量过,决定就挣信誉钱。
开始坎坷一些,慢一些不要紧。他们现在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承办。刚好一起发展,事业起飞,人员到位,才接得住大财。
走信誉担保的路子,他们商号以后做旁的生意,入股或者自家开作坊,也能更好的让客商们接受。
大集是忙碌的,里里外外都有奔头。
谢岩启程返乡时,家中又来人报喜,恭贺谢岩取中状元。
这下别提往来游商了,城内乡绅、大小官吏,都上门祝贺。
登高楼的余老板上门下帖子,要给谢岩摆酒庆贺,只等他回家。
余老板是他们来府城后的第一批客商之一,也是他示好,以登高楼的名气,带着菌子菜扬名。直到现在,还固定拿货,商号卖蜂蜜,他也拿了不少。
陆杨直接答应了,不耽搁余老板做生意,只说到时会提前递帖子订座。
和谢岩的心情不一样,他在京城高兴不起来,家里却非常喜庆。
陆杨挺着大肚子,里外走动不方便,就坐屋里这这那那的指挥。
还没返乡,先在公爹牌位前祭拜禀报。香火要给足,收拾些酒菜,买些香烛纸钱。
考中状元,家中门庭彻底要改了。这房子是租来的,不能改。外头要留人,辛苦一下黎峰和罗二哥,还要从商号里叫些伙计过来支应。
这时候报喜的人很狂热,也不知他们激动个什么劲儿,窗户门槛儿都能先拆了,也不管房子是怎样的,先改了拿银子再说。大喜的事情,不好跟人吵架,只好他们自家防着点,看见有人带着家伙事来,都拦一拦。
三年出一个状元,但百年才出一个□□。谢岩的状元跟别人的状元不一样。
以后当官能走多远,他们不考虑。趁着名气在,里外都沾沾光。
他的书斋不用提,以后少不了状元墨宝、状元笔记、状元文章等东西。
弟弟家的酒楼也可以先筹备起来,买不起就租个铺面。不想去街上,就让海有田跑一趟牙行,让蔡管事帮忙找一找,看看书院附近有没有合适的饭馆,要大一点,气派点。
他们在赶考的季节来府城时,饭馆酒楼的菜单全有“状元”,什么状元蹄、状元塔,连茶水都是状元茶。那他弟弟开个状元楼,不过分吧?
就开在书斋附近,以后就往外吹牛,说他家状元郎就是吃这些东西,才养出的好脑子。附近书生们怎能不心动?
商号就算了。往来游商已经贺喜过两回,这种事情,要适可而止。捧得太高,对他们都不好。
这时候要趁机办族学。拉拔乡里亲戚。
谢家人丁少,祖坟在那里,要让亲族们沾到光。
改换门庭,祖产要再添置一些。一并盖个族学起来。
要留些屋子给孩子们睡觉,一家起来,两家都带一带。陆家屯的孩子们和黎寨的孩子们,都送过去上学。
束脩要交的,会比城里低很多。
这不为着挣钱,要控制一下人数。否则他们承担不起。供读可不是小开支。
往外说着计划,陆杨深感谢家人实在太少。
老家那边要是留几个谢家族亲,这事才叫真喜庆。现在从他们这一支开始发展,要几辈人开枝散叶,才能成为大家大族。
陆杨摸摸肚子,心说两个孩子还是有点少了。他怎么就不能生十个八个呢?
这样孩子们长大了,这里有,那里有,怎么都够使唤了。
要紧的事情安排完,余下就是家中琐事。
门庭改不了,贴些皱纸红花,里外喜庆些。家里收拾收拾,多备些柴火,连日烧着热水,菜也买得多,只等着谢岩回家,给他接风洗尘。
忙着忙着,生辰过了。
进入四月,陆杨的肚子很大了,他平常走路都看不见地面,要人扶着走。
可能是连着两个好消息冲的,他这阵子状态极好,身体笨重了些,腰也酸得厉害,心里还惦记着谢岩,想他立马到家,可走到外头,红光满面的,脸上都是笑。
越到产期,他越不能懒怠。状态好,就下地走一走。没赶着极限来,差不多就要回屋歇着。
家中稳婆说他这肚子快了,是要生了。
请郎中来诊脉,也说孩子快生了,让家中做准备。
陆杨强行把弟弟赶走,不让他陪夜了。陪夜辛苦,时日久了熬人。他快要临盆,让别人照看,大家都不放心。赵佩兰陪了两天,陈桂枝又来照看两天,还说让顺哥儿来。
谢岩星夜兼程,回家这天已经晚了。
家里把菜都分了,还说他今天回不来。他刚进巷子,在外遛狗带娃的黎峰看见了,吆喝了一嗓子,各家各院都亮起灯,一声叠一声的欢迎状元郎。
谢岩进了三水巷,听见熟悉的乡音,才感到轻松,一口气松了,身上的力卸了,分明是疲惫的,却由衷的笑了。
同样的祝贺,甚至三水巷的祝贺更加干巴,说来说去就那几个词,听在他耳朵里都万分喜人。
他问一句陆杨和娘亲,得知都好,陆杨还没生,心中大石落地,一抬下巴,就有了得意模样。
“我去考试,肯定拿魁首的,我还没考过第二名!这次到京城,还拜会了很多师兄,拿了很多见面礼,我们书斋有福了!干爹要辛苦了,哈哈哈!”
他在外声音大,陆杨在屋里就听见了,顿时坐不住,要下炕到外头来瞧一瞧。谢岩一路走着说着,就到了家门口,把罗大勇推了出去。
“除了考场,我走哪儿都带着大哥,你们问他吧!我要去见我娘和夫郎了!”
赵佩兰也是听见声响,从房里出来,母子俩一见面,她眼泪都止不住。那些自怀孕起的期盼,那些在谢岩幼年时,她听过、也聊过,对他寄予厚望又想他顺遂的念头,那些他们没了依靠后的执念,终于都实现了。
谢岩爹离世后,她总觉着不大好,精神惶惶。这两年的好日子滋养,她恢复了很多。今日又因大喜,冲得只会流泪,念念叨叨,只有反复的一句“你爹会高兴的”。
谢岩给她磕头,送她回房,又给爹上香磕头。
赵佩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再次落泪。
她的孩子,终于成才了。
谢岩安抚好娘的情绪,再回屋去看陆杨的时候,他的心情早已收拾好,夫夫俩相见,话没开口,先是眉眼弯弯,笑得暖暖的。
外头有人支应,又是烧水,又是做饭。
谢岩一身风尘的回来,不敢上炕,只是拖张椅子到炕头坐着。
他赶考时,路上有积雪。
回来时,已经夏日,都有蚊虫飞舞了。
陆杨看他脸上有个蚊子包,伸手给他掐了个十字印,原是笑着的,看他眼底红血丝密布,一张口就忍不住哭了。
“累不累?在京城都好不?我看你瘦了些,脸上都是皮包骨了。”
谢岩抓着他的手,贴脸蹭一蹭,笑起来有几分孩子气,眼底有光彩。
他很少见陆杨哭,见一次,就把自己的眼泪收回去,要为他担着。
他说:“我考完才感到累,很多事情连着来,我全都不懂,就听使唤,别人怎么教,我们就怎么做。一样样的流程都很繁复,这都要谢恩的,是很严肃的事,笑一笑都要合乎礼仪,合乎规矩,我就跟着来。考试还好,这次考得久,我抓着豆子,摆出好多样子,不觉难熬。”
陆杨再问他在京城都做了什么,听他细细说来,光是听着,都替他累。
他们去京城没多久就考试了,这便算了。
会试结束后,有十多天的等待,他去拜访了几位师兄,拿到了很多书。
还吃了两场酒,都是跟熟人好友一起。其他时候,他们几人没怎么聚在一起说话,怕影响情绪。他总睡不着,也看不进去书,会提笔画画,经常熬到很晚,有时候画他的见闻,有时候画肖像画。
要说他没睡觉,他是不认的。
他考完试,都会躺个一两天。他只是不想闲着。
谢岩说:“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忙点好。”
他尤其担心陆杨生孩子的事,心里万分记挂。
他在京城期间,连跟乌平之聊天时,都不敢提起一句,生怕被勾起忧思。
陆杨往炕里边挪,想叫他上炕歇息。谢岩摇头,没上去。
陆杨身子重,不方便洗澡,他这么脏,上去睡一觉,就是折腾人的。
家里是白天买很多菜备着,到晚饭的时辰,谢岩没回家,就各家分一分。今天谢岩回来晚了,接风酒吃不了,给他下了面条吃。
热水也烧好了,谢岩吃半碗面条就去泡澡。头发没洗,擦一擦就算了。隔天再收拾。
陆柳看他要进屋,还说他俩换一换,让谢岩去跟黎峰睡,他来陪哥哥。
“我哥哥快要生了,这几天都要仔细点。你刚回来,肯定睡得沉,他又不好叫你,还是我来。”
谢岩婉拒了,他不会睡得很沉的。
事实上,他们家的两个宝宝很懂事。
早说快要出生了,等到谢岩回家,结结实实休息了两天,陆杨的肚子才发动。清晨的动静,中午就生完了。两个小汉子。
整个院子,里里外外都是报喜的声音,婴儿啼哭响亮,压不住欢声笑语。
谢岩很早就跑到屋里来看陆杨,给他喂药汤。
深褐色的药汤,在苍白的唇上挂不住色,只在下巴上留下一道褐色的水印。
陆杨说他:“你手好抖。”
谢岩确实抖,越想控制,越是抖。
他说:“净之,你生了两个人。”
陆杨想笑不敢笑,腹部难受,让他闭嘴,不许说话了。
他怀孕生子的过程不算难熬,他一直有事情忙碌。夫夫俩分离数月,再到重逢,都抵达了新的路标,要开始新一段的人生。
这次的生活里,他们多了两个孩子。
陆杨让谢岩把孩子抱来,他看看,又伸手贴贴小孩的脸。
他从前想过,如果他有了孩子,他会给孩子们怎样的生活。
那时候贫穷又不安定,他想不了太久远的事。只敢想温饱。
现在日子好了,他发现温饱也挺好的。
他跟谢岩说:“阿岩,我可能当不了严父。我看见他们,就感觉心里软软的。”
谢岩主动揽责,“没事,严厉的事我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