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状元
会试九天三考, 和乡试差不多。
考完才二月中旬,需要等到月底才出成绩。
谢岩有计划,出了贡院, 歇息两天, 养足精神,也不用出去跟人结交、吃酒,他跟好友们说一声,就跟罗大勇出门,打听到崔二哥的府邸, 上门拜访。
他至今不知道崔二哥想收他做徒弟的事,见面就喊师兄, 得到一个非常复杂的眼神。
谢岩知道礼数了,先说很多师父的近况。
老人家过冬难。他师父还好, 家里富贵,炭火足,走哪里都冻不着。就是御寒的衣物太重,老人家身子虚, 穿少了寒凉,穿多了沉重,他总不舒坦。
吃喝饮食还不错, 谢岩看他挺能吃的。都说能吃是福,年岁大了,再保持饭量, 一看就知身体好。
平常没什么玩的, 凌三师兄要忙着公务,隔阵子才到府上拜访。师父精力比不得年轻人,谢岩也只过去上半天课。
要是跟师兄碰上了, 家里就特别热闹,三个人就能笑笑闹闹。只有两个人,就觉着有点闷。
崔二是个严肃人,家常谈完,就要说学问。
谢岩如常讲了。崔府藏书多,他还没完全看完。
他早看过《通鉴》,不是完本,这半年都补齐了。因补了这套书,其他书籍的阅读都耽搁了。这半年的学习,也是以此为主。
谢岩很幸运,拜了一个好师父,没学完整套书,都让他受益匪浅。
他跟崔二哥说:“师父说我取中了进士,他就不教我了。他也不想教这个,讲腻了。”
崔二听到这句,不着痕迹的把谢岩的话头推出去了。
“到时让我大哥教你。”
谢岩正想找崔大哥,闻言立马接话,想去拜访一二。
崔二不知他的热情源自被坑的二两银子,看他满眼的渴望,当他求知若渴,当即写了名帖,让他拿着去。
谢岩克制再克制,今天先在崔二哥府上留了半天,临走前到书房拿了两本书。
只得两本。因为崔二哥直言了不给,他看对方的神色好可怕,不敢硬拿。
次日,他转道去崔大哥府上拜访。
崔大哥就热情很多,说早听说过他,说老头子老来得徒,一串串的话,十分不中听。像谢岩是骗了崔伯伯养老钱的黑心肝一样。
谢岩就说:“师兄,我看过你的厌学。写得真好。”
崔大听得一愣。
为官多年,还没人到他面前直接怼他,他愣了一下又一下,问:“什么?”
谢岩给他背了一段。
崔大:“……”
他爹为什么会收这么个愣子。
谢岩看他没生气,又往前再试探了一下,“我能在你家看书吗?”
看书而已,多大点事?
连看带拿就不一样了。
他拿都拿了,抱着一摞书,还要让崔大送他几本。
非常理直气壮,他拿的是他拿的,崔大送的是崔大送的。
崔大:“我不给你,你能拿?”
谢岩:“我能拿,是因为我师父有面子,我们第一次见,你不能太冷漠。你送我,是见面礼。我可是你师弟。”
谢岩看他脸色不好看,抓紧时机,问了其他师兄的住址。
崔大的性格跟崔二真是不一样,他使唤人,给谢岩拿了二十多张名帖,让他去。
谢岩就想忙一点。忙一点他就没空想些有的没的了。
在等待会试成绩期间,他没有忧虑过结果,逐一到师兄们家里认门,看脸色行事。哪个人不够严肃、不够可怕,就会被他蝗虫过境,好书无遗漏。
谢岩满载而归,极为得意的给他师父写回信。
他在成绩出来前,拜访完了他已知的所有师兄。他一个小小举人,都能进师兄们的门。作为师父,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不够努力。
而他的师兄们,团聚在一起,面色各异。
有个人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苦笑道:“还好我消息灵,见到他就板着脸,话也没说两句,他喝喝茶,寒暄两句就走了。不然我也……”
所以是热情的错对吗,所以他们热情招待小师弟是错的对吗?
他们到崔大家里诉苦,被崔大笑话了一通。不得已,他们收拾收拾东西,又去崔二家里坐。
崔二听说还有人一本书都没被拿走,递去眼神问询,听闻是板脸装严肃的战果,只觉无语。
这小子变化真大,都会看菜下碟了。
谢岩在拜访里熬过了等待,这些背地诉苦的师兄们,也万分关注着会试成绩。
张榜这天,万众瞩目。谢岩名列榜首,扬名京城。
报喜的人从早到晚,家里带来的银子如流水似的花,看得谢岩好心痛。
本次会试取中二百九十六人。他们一行人,名次差距特别大。盛大先排名五十,季明烛在一百名后。乌平之在乡试时和盛大先名次相隔不远,这次却在两百名开外。所幸都取中了。
殿试在三月中旬,这期间他们去礼部学礼仪,已经被当做官身看待,往来小吏都特别客气。
殿试还会再有一次排名,再看各人去留。乌平之已把会试结果当做参考,设宴请他们吃酒。
谢岩心里不大高兴。早都知道会别离,真到面对的时候,却想不开,没办法高贺恭喜。
乌平之让他高兴些:“我以后还等着你捞我。”
谢岩干巴巴笑。他对他的前程不太看好,他说:“科举结束,会读书的优势荡然无存。我还指着你罩着我。”
他拜了好师父,却没想着借此上青云。
他的官途会顺一些,要想特别出息,却不容易。
没有才干,想扶扶不起。
乌平之真是佩服他,“你怎么到现在还能守得住心?我要是拜了这么个师父,我会试都考不下去了,我心早飘天上去了。”
谢岩说:“你看吧,好师父是双刃剑。有好有坏。”
这场酒吃得不热闹,隔天,季明烛再摆一桌,说说读书的苦,讲讲这些年的难处,大家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不为前程抱负,只为来时的路,喊苦叫累,因这份成绩,都值了。吃了一顿热闹酒。
这顿酒后,他们歇息两天,迎来殿试。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上殿应考,却不足以让喜讯传回家中。
殿试是天子担任主考官,场面很大。
天子升殿,文武百官行礼,中式举人们跟着礼部官员静候,等着天子赐题,再行礼叩拜。领题入座,正式开考。
殿试只考一天,中午有餐食茶水,考完就可以交卷离开。
谢岩没急于动笔,装得很随大流,读题过后,提笔在草纸上慢慢写,和他平常写笔记一样,没有成篇的文稿,都是些文思,记几个关键词句和思路。
他能写很多种风格的文章,平常知道怎么选,到最后一场却犯了难。
他师父讲过当今天子的行事风格,但在教他的时候,从未说过哪种文章好,只常说过一件事。
落笔作文,不在新,不在奇,在于心,在于骨。
谢岩喜欢这句话,他喜欢由心而发的文章,有血肉,有风骨。这样的文章会不够完美,有瑕疵,却会给人极深的印象。
最后一场了……
谢岩闭闭眼,选择了“完美”,随大流。
这篇作文誊抄完,谢岩感觉自天上落下了一件纱织的衣裳。它会随环境变色,无影无形。那么轻,又那么沉重。
他直到现在,才发现他有了成长,是个大人了。
殿试考完,从角门离开。
只一天的考试,他比考九天还累,回家就倒到炕上,从衣裳里掏出他的荆棘福牌。它的意思是,身有锋芒,心无尘埃。
殿试成绩又要两天,谢岩收拾好心情,把他想写的文章写下来,又迅速烧掉了。他记得就够了,不必留档。
在他们上殿听殿试结果的时候,府城的家中来人报喜。谢岩考中进士的消息传遍三水巷。
家里热闹不断,登门送礼的人比取中举人时多了十倍不止。来来往往的游商,听见消息都要来凑个热闹。
陆杨没出去躲清闲,他喜欢这份热闹,听着心中欢喜。
家里摆酒庆贺,他在书斋里也搞了个“读书会友”,连续十天,来书斋看书不用钱,借着谢岩扬名的时刻,让书生们都知道他们书斋,来沾个喜气,一起传名府城。
两地隔着路程,他们摆酒庆贺的时候,谢岩得知殿试结果。
他得偿所愿,被圣上点为状元。
考完以后,才是忙碌的开始。
谢岩作为状元,要领着一群进士们,穿上大红的进士袍服,叩拜谢恩,又上街游马。一天有一天的事,要吃琼林宴,要去鸿胪寺学礼仪,要接赏赐,拿朝服冠戴,要上表谢恩,要去拜谒孔子庙,更换朝服,从此是官身。
谢岩这辈子没有长期跟这么多人打过交道,忙得他灵魂脱壳,只剩一个躯壳在路上行走。
等这些事情告一段落,他再回神,还有人恭贺他连中三元,一下又把他拉回刚得知成绩的那天清晨。
殿试结束,意味着科举结束。
他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人生要进入下一阶段了。
可能是要跟好友们分离,而家人们都不在身边,谢岩又很疲于应酬,很难高兴起来。
他们一行人,他是最早离开京城的。他要回家。
盛大先是第二个,他是二甲进士,可以考馆入翰林。返乡祭祖后,就会回到京城了。
季明烛是第三个,他被分到兵部观政。这是出乎意料的结果,他因此在京城多留了一阵,返乡祭祖过后,也要抓紧回京。
最后离开的是乌平之,他被点为一个他们都没听说过的县城的知县。择日上任。离京后不再回来,先去吏部,又有一番应酬打点。
来时同行一路,返乡时零零落落。
三月中旬,谢岩等人在考殿试的时候,府城又迎来了一场大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