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归帆把他拉回来,拦了辆出租车,刚把人塞进去,车窗就摇下来,看到一张写满委屈不舍的脸。
姜潮生难过死了,他还没抱一下就被推上车了,这个出租车也是,停那么快干嘛。
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仰头望着江归帆,眼睛一下都不眨,漆黑的瞳孔,盛满一个人的倒影。
江归帆不喜欢离别的气氛,矫情,但看着姜潮生的脸,张了张嘴,没骂出来,莫名其妙伸出手,停在半空,滞空了一会,又放下。
“到家了打个电话。”江归帆说。
姜潮生闷闷嗯了一声,仍旧看着他,好久才说,“我会很快回来。”
车子缓缓驶出,姜潮生透过后视镜,看到江归帆的背影,一个人走在小道上,没有回头。
江归帆不是专程来送姜潮生。
他打算顺便制备一些年货,却在选完东西后,下意识回了头。
背后空无一人。
突然觉得没意思,东西放下,转身走了。
开船回去后,狗子们一如既往迎了出来,尾巴摇得欢快,围着船跑了两个来回,似乎在寻找什么,用脑袋蹭他的裤腿,还冲他汪汪两声。
江归帆懒得跟狗解释什么叫过年,挠挠狗头,散漫道:“你们应该高兴知道吗,他走了,你们吃得更多更好。”
小黑哼唧哼唧半天,不死心得又看了两个来回,才闷闷不乐卧到屋檐下。
姜潮生的第一个电话,在中午的时候就响起,打破渔排沉闷一段时间的寂静。
说他到火车站了,坐出租车也很难受,没吃东西所以没吐出来,但司机师傅一直瞟他。
说火车站人好多,挤得他没地方坐,还说刚刚泡了面,但是没吃饱。
还问江归帆在干吗,有没有吃饭,吃了什么。
江归帆一一回答,等着他的下一个问题。
姜潮生实在没什么要说的了,举了半天手机,也没说挂,直到广播里响起声音,江归帆说要午休,他才慢慢按下挂掉键。
火车上,好像没有来时的死气沉沉,所有人都为踏上返乡的路而高兴,带着大包小包的行囊。
上次的姜潮生,蜷着一个窄小的座位上,狼狈不堪,一腔热血之外,是对未知浅浅的不安,时隔几个月,他的处境好了太多,但发现这段路,比来时更难走了。
凌晨两点,火车上都关了灯,姜潮生幽幽睁开眼睛,还是睡不着。
他不是对睡觉环境要求多高的人,江归帆给他买的还是下铺,空间也够用。
但就是睡不着。
火车咣当咣当响着,周围交织着小声的交谈和呼噜声,狭小逼仄的空间,车厢里温热的空气,闷得他难以喘息。
他觉得很难受,心脏好像被套上一张大网,不停的在收缩,随着时间流逝,越勒越紧,直到他实在无法安稳躺着,被迫着起身,努力大口呼吸,勉强缓解着要命的窒息感。
因为经历过不少次,所以他很清楚他这是怎么了。
他在想江归帆。
有些江归帆不在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渔排上时,就会有这种胸闷气短,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等江归帆回来,看到他,就会缓解。
之前,他会觉得是一个人在渔排,因为无聊,才会萌生那种让身体不太舒服的想念。
现在还无聊吗,周围都是人,上车后对面的大娘还不时跟他说话,唠各种家常,为什么还会这样。
从上午十一点坐上出租车,到现在凌晨两点,十几个小时,他十几个小时没见到江归帆了。
从几个月前,和江归帆第一次见面,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分开那么久。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真的,浑身的毛孔都像被堵塞,时刻在躁动、沉闷,逼得他坐立不安,灌了几口凉水,静静坐了半响,还是拿出了手机。
给江归帆发短信:哥,你睡了没。
他没指望江归帆会回,手机放到腿边,微皱着眉,从座位底下掏出背包,小心翼翼,拿出盒子里的海螺。
轻轻贴在耳边,捂着另一侧的耳朵,听到空灵的嗡声,和海的声音其实不像,但聊胜于无。
身侧的手机却突然亮了一下,在昏暗的车厢里,刺目的光芒。
是江归帆的短信:睡了,起来上厕所。
又一条:你怎么还不睡。
姜潮生怔愣片刻,深深呼出一口气,好像终于活了过来。
他删删减减,犹犹豫豫,没把真实的原因打出,只说有人打呼噜,太吵了。
怕影响江归帆休息,又发:你睡吧,我明天就到家,熬一晚上没什么。
江归帆回了个嗯。
发出那个嗯,江归帆却没有躺下,反而下了床。
黑暗中,轻车熟路从边上摸出一根烟,递到嘴边才想起,他已经没有打火机了。
穿过客厅,走到厨房,啪的一下,拧开燃气灶,火苗窜出,在黑暗中,散发着蓝色的幽光。
固执的把那根烟点上,但实际上,他没有抽,只是静静的看,点点星火的熄灭。
第21章
姜潮生到家之后,每天准时给江归帆打两个电话。
一个在上午十二点左右,江归帆差不多在做午饭,他会问江归帆早上做了什么,中午打算吃什么,顺便交代自己上午都干了什么。
他是最先回家的一批人,之前的发小、叔叔一家都还没回来,家里就他和奶奶,不过嫁得近的姑姑会经常过来,倒还不算冷清。
临近过年的集市热闹了很多,他会在上午,隔三差五陪着奶奶姑姑、还有小妹一起上街,主要负责领东西和付钱。
他能陪奶奶的时候不多,能为她付出的机会也不多,每每遇到,便格外珍惜。
奶奶经常重复的问他在海上的生活,他也会不厌其烦的说,让奶奶一遍遍放心,而且,他很乐意跟最亲的亲人聊到江归帆,提到一次,就好像江归帆在他身边出现一次。
他也很乐意反馈给江归帆,说他带回来的鱼,奶奶很喜欢吃,姑姑也说味道好。
奶奶牙口不好,鱼肉鲜嫩,尤其适合老年人,不过她吃了一条就不肯在吃了,说要等着小叔一家回来。
第二个电话一般在睡觉前。
聊得就杂乱多了,听来的八卦,见到的熟人,新看的电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姜潮生回到家,发现一个被忽略的好处,是可以没有节制的看电视了,但没有了时间的限制,电视的吸引力好像小了很多,没有在海上和江归帆一起看的时候上瘾。
江归帆的上午平平无奇,下午也没丰富多少,一问就是在打牌。
因为电话打的勤,时间还被他拉的很长,江归帆会烦,不耐烦的要挂掉,还会凶他。
他也不想这样,但两个电话,似乎是他能接受的最低限度了,联系在减少一点,那种抓心挠肝的难受又会袭来。
让他注意力不集中,不受控制的去推测江归帆的动向。
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打电话问,哪怕听到江归帆的骂声,也是好的。
但不代表他只会在这两个时间点打电话,下午他没什么事的时候,也容易克制不住。
接电话的却不是江归帆,江文州的叫声,从开着免提的手机传出,“干什么啊,小王八蛋,人都走了还不忘€€嗦是吧。”
“告诉你,你哥没你在这碍事,手气好着呢,今个才输十来块钱。”
姜潮生脸黑了,“我哥呢。”
有他们两个同时存在的地方,基本上可以确定是牌桌,所以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十分嘈杂。
还有江文州忽远忽近的阴阳怪调,“你哥你哥你哥……”
而后,才是江归帆的声音,散漫中带着一股子慵懒痞气,“又干什么,小王八蛋,一天要查几遍岗啊”
同样的称呼,江归帆的嗓音带了点磁性,微微拉长语调,似有若无的缱绻,听得姜潮生耳畔一麻。
他舔了下唇,不确定的问,“你喝酒了是吗。”
“嗨,你小子是真神啊,狗鼻子也不是你这个闻法吧,隔着上千公里还能闻出酒味?”江文州吵吵嚷嚷的声音响起。
姜潮生脸又黑了,“肯定是你让喝得,他现在一个人回去!你怎么能让他喝酒呢。”
牌局一般天黑才散,现在晚上是江归帆自己回去,喝了酒,指不定没走稳,歪倒在哪里,连求救都不会有人知道,太危险了。
“别吵。”江归帆懒懒出声,“就喝了一点,洋酒,没多高度数。”
江文州还在喋喋不休,“嗨,这小子,变脸真快啊,刚才还掐着嗓子,跟我就大嗓门是吧!”
姜潮生尽量屏蔽杂声,叮嘱道:“那你别呆太晚,别等天黑了才回去。”
“又€€嗦。”江归帆漫不经心道:“挂了啊,小王八蛋。”
姜潮生干巴巴哦了一声,听到嘟嘟的提示音,拿着手机呆坐一会儿。
手又慢慢触到胸口的位置,感受着不太正常的律动。
叔叔一家在农历二十四号到家,也带回来许多特产,姑姑带着小闺女也来了。
至此,这个冷清的小院字,才有了些真正的年味。
因为接触的时间少,还有小时候单方面打人被教育的事,姜潮生跟这一家算不上多亲热,还不如和小姑一家相处自在。
但可能因为他是父亲唯一孩子的缘故,能感觉到,叔叔也试图笨拙的接触他。
但姜潮生真心觉得没必要,过年的零散几天积累不了多少感情,倒省得他敷衍也挺累的。
“每次见潮生,都感觉他长高了不少。”叔叔先跟奶奶说,又问他,“量过个子没,一米八几了。”
姜潮生含糊道:“八三…八四左右吧,好久没量了。”
姑姑笑道:“肯定不止,又长了吧,这次回来,我看他比之前高了点,也结实了点。”
堂哥,小时候比姜潮生高出一截,但被姜潮生揍哭过的堂哥,姜凌云凑了过来,“小潮生挺能长啊,那么大块头了。”
他这个堂哥虽然贱兮兮的,但优点是不记仇,当然也有点欺软怕硬。
姜潮生轻描淡写斜他一眼,很有礼貌的面对众人,笑道:“现在干得是力气活,所以长了些肌肉。”
说到干力气活,大家的话题又顺其自然转到他的工作上,但他没什么心情在这种时候提江归帆,随便说了几句敷衍。
老家的小院子,骤然回来那么多人,自然是不够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