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淡雅的蓝色,远处的山峦之间,柔和的橘红色光芒,在其中若隐若现,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折射出透明的光线。
江归帆眼前的姜潮生,面向升起的旭日,眼尾泛红,眸底深处,好似光影在缓缓移动,流光溢彩,凄凉和茫然,热切和期翼,那样矛盾的情绪,居然同时存在着。
或许他眼底,也曾有过类似的矛盾,所以知道此刻姜潮生的痛苦,但更知道,任何虚假的希望,都不会给惨淡的结局增色,拉扯之中,痛苦只会翻倍的加剧。
江归帆的眼中,流露出不经意的反感,真实又明显,“不要再有这样的动作。”
刹那间,姜潮生眼眸暗淡下去,睫毛煽动两下,缓缓低下头,嗓音也隐隐有些不稳,艰涩的开口,“我知道了。”
“去休息吧。”江归帆说。
“我知道了。”姜潮生依旧那么回,肉眼可见的失魂落魄,慢慢挪回自己的房间。
他好像体会到一种更可怕的感觉,比江归帆的拒绝,更难以接受的,是他的反感。
姜潮生侧卧在床上,梦境接踵而来,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到底睡着了没有,他自己也不能确定。
只知道醒来之后,脑袋还是胀痛的不行,包括眼睛,也没有好受多少,酸痛肿胀,睁开都十分困难,视线也像盖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布。
所以他并不能确定自己是醒来的,特别迷迷糊糊的下床后,天地都像在旋转。
他恍惚看见江归帆拿着手机,站在客厅外,鬼使神差的走出去,在江归帆身后,听他跟电话里说,“缺人的话随时能过去。”
“成年了,力气很大,还算聪明,学东西也快。”
“嗯,好。”
“明天后天,大概就这两天。”
姜潮生艰涩的眨了眨眼睛,眼前还是雾蒙蒙的昏暗,他拽了拽衣服,好像一点都不疼。
哪怕对江归帆的决绝,早有预感,在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感到不可思议,甚至发不出一声自嘲的笑。
或许又是一个噩梦呢。
他努力维持着站立的姿势,轻轻喊了一声,“哥。”
江归帆手指动了动,略一迟疑,旋即恢复正常,好似没有听到声音,不紧不慢的挂掉电话。
姜潮生微蹙眉心,哑着声怔然道:“跟我在一个地方,就那么让你难以忍受吗。”
“我的喜欢,到底让你多厌恶,才会从昨晚到现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那么的着急,一定马上要把我送走。”
姜潮生目不转睛看着他,“因为我喜欢你,你就要讨厌我了吗。”
他眼尾泛红,眼白布满血丝,就那么倔强的站着,在江归帆要走时,挡在前面,一步也不肯退让的姿态。
江归帆被他挡了几次,从平静,到肉眼可见的低气压,似乎不想忍耐了,要把一切宣泄出来。
江归帆目光斜到他脸上,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你整天在想什么?你的世界就只有哪些情啊爱啊吗?别幼稚了,你扪心自问,我会讨厌你吗?我为什么会讨厌你?我只是做了一个对彼此都好的决定,你不去思考怎么断掉那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这里纠结我的一点情绪,可不可笑?”
江归帆终于肯暴露出情绪,但话里没留半点情面,真实的可怕。
姜潮生赤红着眼反驳,“我为什么不能在意!哥,你不知道你对我很重要吗,如果我连你都不能在意,那我还能在意什么?”
“我知道你考虑的都对,你做法无比正确,要断掉我这种不正常的念头,就需要你那么果断!但是哥,为什么,你就能一个局外人一样,冷静做出最理智的选择。”
“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只有我记得那些过往吗?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在乎,还是说我的喜欢已经让你反感到这种地步,你那么迫不及待的把想让我走,一点都不犹豫吗!”
对于他接连不断的质问,江归帆铁青着脸,反唇相讥,“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好犹豫的,需要我提醒你一遍吗,我们两个都是男的?!”
“可我就是喜欢你!我难道不知道吗,我能怎么办,我控制不了我自己!而且。”姜潮生顿了一下,眼里泛起奇异的光芒,“男人就一定不能互相喜欢吗,哥,你知道吗,这是正常的,就是有那么一类人群,他们是会喜欢同性的,特别是大城市里,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都可以,为什么我们不行!”
“你的天真真够让人惊讶的。”江归帆不怒反笑,“那我换个说法,你知道同性恋会面对什么吗?”
姜潮生愣了下,随即蹙起眉头,细数着众所周知的困难,“我知道,家人肯定会反对,朋友也可能不理解,陌生人的指点,还有、不能生孩子……”
“行。”江归帆眼角带着讥讽,“姑且算你说对了,那你呢,你想好怎么面对这些了吗。”
姜潮生并非没有想过这些,他激动起来,“我所有的亲人里,我只怕奶奶会知道,她年纪大了,我不可能让她去接受这些……但我不怕让其他人知道,我的妈妈,叔叔,包括之前的朋友,那些都是别人的看法,为什么要在意他们?至于孩子……我、我没想过,我不喜欢孩子,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
“很好,你也知道,这是一件为难的事。”江归帆无动于衷,“但你目前不用想这样,你只需要想,我会愿意面对这些吗,你真的想让我跟你走这条路吗?”
“不,退一万步来说,这些都不用考虑。”江归帆语气有些恶劣,“这一切的前提,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走这条路?你喜欢我,所以想往这条路走,那我呢,你是想要我努力喜欢上你,跟你面对一样的困难吗?”
姜潮生的瞳孔来回晃动着,昭示着主人极度的不安,他把下唇咬得泛白,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继续,我们继续往前看。”江归帆顿了一下,旋即恢复,嗓音平静下来,“你觉得,仅靠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喜欢,你能撑多久?”
“你特么才几岁,就跟我谈喜欢?别把自己那点心思看得太重,让你死心,需要你自己说的那些困难吗?你这个年纪,喜欢多少个都不奇怪,给你点时间,自己消化消化得了,别拿出来反复提了。”
“最后回忆起来,也不过是青春期的冲动罢了。”江归帆冷冷道,“别闹了,趁我现在还愿意帮你收尾,好聚好散。”
江归帆侧身,狭窄的木板路上,撞上姜潮生的肩膀,没有停留的往前。
姜潮生晃了晃,停在原地,久久未动。
姜潮生的表现,让江归帆没有背过身时,就知道他的话奏效了,那些话或真或假,用来让姜潮生死心,却绰绰有余。
锅里的菜都放凉了,江归帆去厨房加热了一下,装好盘,摆在饭桌上,他抬脸朝外扫了眼,没开口叫人。
姜潮生若有所感,僵硬的走回屋,嗓音嘶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哥,有时候你说话,还挺伤人的。”
江归帆眉心一蹙,“吃饭。”
姜潮生轻轻嗯了一声,动作有些迟缓,慢慢的坐下。
这顿饭吃得早饭不像早饭,午饭不像午饭,安静极了,谁都没有一句话。
渔排巴掌大的地方,在这种时候,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不管吵得在激烈,冷静下来的气氛多凝滞,他们都只能呆在一个地步,对方的一举一动,就在眼下,即使闭上眼睛,周遭也全是对方的气息。
逃避不了,只能面对。
钓鱼,应该是海上打发时间的最好的方式,坐在边沿,面向波澜的海面,大多数的烦闷,好像就无声无息的就化解了。
然而此刻,江归帆的目光没有聚焦,手里的鱼竿动了,也只是静静看着远方,甚至没有被惊动。
姜潮生走到他身边,过了一会儿,慢慢坐下,“哥。”
他其实不知道要说什么,明明也只是第二天,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好像就已经忘了,没揭开之前他们是如何相处的,不知不觉间,就把之前的关系走到了尽头。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正如同江归帆所说的,那是一条艰难的路,江归帆本来不是这条路上的人,那他继续纠缠的做法,是不是太自私了。
如果连坚持都是错误的,是不是只能放弃了?
“一定要走吗,哥,如果我……”
“明天或者后天,这两天把东西收拾好。”
“是个洗船修理机器的店,包吃包住,你刚过去,工资低一点,应该也有三千多,之后熟练了会涨,那些熟练的修理师傅工资能到六七千,多跟着学学吧。”
姜潮生的话,噎着在了嗓子里,干涩的发不出声音。
晚上,他没有像江归帆说得那样收拾东西,盘坐在客厅的一角,伸出手指,去逗胖乎乎的几只狗崽子,它们的乳牙都没长齐,咬人跟挠痒痒一样,都争先恐后的啃咬他的手指。
姜潮生笑了笑,之前他还在想,它们几个谁会先被送走,还在遗憾不舍,现在看来,原来最先走的是他。
姜潮生这晚休息的很早,身体和心理的双重难受,终于挨到了极点,竟比前不久台风时,在医院坐了将近一天还要累。
可能是白天真的想了太久,脑子一直是乱糟糟的恍惚,重新躺到床上,已经思考不动了,莫名有反胃的冲动。
很累、好累……
当晚,姜潮生就发起了高烧。
第35章
姜潮生睡觉前,忘了关房间的灯。
他们的房间又基本上不关门,江归帆对姜潮生睡着的状态一清二楚,被子乱七八糟堆在腰上,靠里侧躺着,微微蜷缩,整个背都露在外面,那么大个子的人,又是初见时,那种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原本只想关上灯,手已经按在开关上,又多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这一眼,看出了不对劲,姜潮生脸朝着里侧,只有后颈露在外面,那一片皮肤,白里却透着十分明显的红。
他知道姜潮生的皮肤状态,天生的白,细皮嫩肉还真不是骂他,平时哪里痒了,多挠几下就有几道红印,但现在后面这块,明显不是挠出来的印子。
江归帆蹙了蹙眉,走到床头垂眼看,果不其然,姜潮生脸也是红的,红的很奇怪,红一块白一块,眼睛周围红透了,脸颊也是,下巴和额头还是正常肤色。
他伸手探了探体温,不算烫,但这个红,明显是发热的前兆。
他回房间找到体温计,刚弯下腰,还没想好怎么放温度计,姜潮生迷迷糊糊醒了,发现他下意识就转过身。
“哥……”姜潮生嗓音隐隐有些沙哑,带着身子的被子,倏地坐了起来,迅速的不像刚醒过来,他几乎是立刻抱住江归帆,一手揽脖颈,一手环住腰,抱住了就死死不松开。
姜潮生的力道又很大,江归帆没站稳,坐上了床边,更加方便姜潮生无意识的拥抱,他脸上发热,贴着江归帆侧颈,皮肤没有阻碍的相触,又喊了一声,“哥。”
身体的难受,好像被这个拥抱化解了一些,但又远远不够,姜潮生意识模糊,仅凭着本能做事,他微微抬起脸,露出森森的白牙,下一刻,便朝着江归帆侧颈的皮肉,狠狠咬了一口,像是发泄,又像是隐含着某种占有欲。
江归帆轻啧一声,微微皱眉,双手在空中停滞片刻,最终,没有推开,也没有安抚,只是下垂在身侧。
姜潮生抱了很久,也没多想江归帆为什么没有推开他,胳膊酸了就自然放下,脑袋还歪在江归帆肩上,眼睛就闭上了。
江归帆也是感觉到,肩膀的皮肤上,一阵阵有规律的温热呼吸,才意识到,姜潮生又睡着了,不知怎的,他勾起唇,莫名笑了笑,但没动,又维持一会儿这个姿势。
之后,把姜潮生慢慢平放在床上,他出去找个了块毛巾,打湿后,给姜潮生擦了擦脸,姜潮生睡得并不踏实,微拧着眉,红润的唇张张合合,江归帆太熟悉这个口型了,不需要贴近就知道,那是一遍又一遍的,“哥。”
寂静的夜里,无声无息,江归帆坐在床侧,伸出手,碰了下锁骨上的牙印。
后半夜,姜潮生的体温一点点烫起来,物理降温的作用已经不大了,江归帆烧了壶热水,找出上次剩下的退烧药,把姜潮生叫醒。
姜潮生眼周是红的,眼眶也是红的,烧的泪眼朦胧,被叫醒后,也没有上次的灵敏,眼睛没有神采,盯着江归帆看一会儿,又慢慢闭上,来回几次,就是没有动弹。
江归帆叫了几遍,姜潮生顶多愣愣看着他,眨眨眼睛,他的耐心彻底告罄,想把姜潮生拽起来。
姜潮生却顺势拉住他的手,像在说梦话一般,怔然道:“哥,我不喜欢你了,别让我走好不好。”
江归帆沉默一会儿,不紧不慢的抽出手,“先把药吃了。”
姜潮生眼眶是晶莹剔透的水光,快要溢出来一样,“我错了哥,我不该想让你也喜欢我,是我太自私了,别让我走好不好。”
江归帆没有看他,坐着仰起脸,白炽灯光很亮,即使闭上眼睛,眼前也是一片苍茫的空白。
姜潮生的真心,对于他来说,真是最好愚弄的东西,他注定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爱,愚蠢又盲目,眼里没有世俗上的是否对错,狭隘的眼界,只能看到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奉为比自己还重要的圣旨。
“哥,马上快夏天了,禁渔期结束,又要忙起来,你一个人,会很累的。”姜潮生强撑着坐起来,嗓音沙哑,“我知道你能找别的、小工,但是哥,我真的接受不了,你就当我自私吧,我宁愿你一个人,都不想有另一个人会取代我。”
“所以,就算要走,能不能在等等,等夏天结束好不好。”
江归帆没说好,把药递了过去,看姜潮生咽下,平静的说,“两年内,我不会找别的小工,你也不会留下来。”
在某些方面上,姜潮生是冥顽不灵的人,但江归帆的冷心冷情,也绝无仅有。
姜潮生把一杯水喝完,扭过头,没什么底气的说,“我不走。”
江归帆拿过他手里的杯子,没有说话,起身关上灯,姜潮生眼前突然一黑,下意识喊了一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