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归帆没应,回了自己房间。
姜潮生毕竟是年轻人,平时体质又好,这病来得突然,走得也快,一晚上过去,烧就退了,除了嗓子还有些哑,没留下什么生病的痕迹。
但让他难受的是,江归帆不理他了,也并非完全不理,正常的日常对话,虽然简短,还是有的,但有关去留的话题,一概不理睬。
这两天偏偏又什么活,每分每秒,都像是一种煎熬,但姜潮生知道,他不是闲得慌,是发自内心的空虚,他好像懂了江归帆说得回不到过去的感觉,看见了强硬分开的未来,体验着苦苦挣扎的当下。
逗逗几只狗崽子,成了他最能放松的事,他已经盘腿坐了个把小时,胳膊撑在膝盖上,不声不响的盯着。
小狗崽子从刚开始的昏昏欲睡,到现在有了些精神,开始追逐打圈转,姜潮生看了一会儿,又把手伸进去,它们挤着要咬他,其中一个长得最壮的,占领了先机,乳牙带了尖尖,力道也大。
手指上传来的丝丝疼痛,却如同灵光乍现一般,猛得唤醒了什么记忆。
他倏地收回手,站了起来。
江归帆又是半天没钓到鱼,心情可想而知,他木着脸,把鱼钩扔到了网箱里,顷刻之间,一堆鱼围了上来,一条倒霉的鱼,提前结束了自己的本该悠闲的生命。
江归帆那么钓了两条,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下,转而把鱼钩扔向外面,才扔了一把饲料,听到边上的脚步声,他侧头看看,没怎么在意,冷不丁的,被扯开衣服。
江归帆今天穿的衣服,领口比较小,往下扯一点,才能看到锁骨上那一圈紫青的牙印。
江归帆再次侧头,皱眉看他一会儿,又面向大海,那圈牙印像就长在皮肉上,没有人在试图盖住它。
姜潮生皱了皱眉,“是我咬的。”
江归帆没说话。
姜潮生看到在桶里扑通,已经快干死的鱼,笑了笑,“哥,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钓网箱里的鱼。”
他在他身边坐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如果我走了,哥,你会难受吗,会想我吗。”
江归帆平静望着海面,微微点头,坦然的回答:“会。”
姜潮生又笑了笑,不是释然,他在江归帆这里,如果不是圆满的结果,是绝对无法释然的。
他只是获得一丝慰藉,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江归帆对他的果断冷硬,也曾在昨晚被打破,江归帆心软犹豫过,不是他的错觉,那圈牙印,就是最好的证明。
“还是一定要走吗。”姜潮生又问,两天里,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无数遍。
江归帆仍然简单一个嗯。
姜潮生沉默了好久,“后天行吗。”
按照江归帆的打算,他今天或者明天就应该走,多么的急迫,以至于,他甚至没有自信,多留那么一天,后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仅仅是他觉得江归帆的底线。
江归帆拧眉,似是犹豫,而后才吐出几个字,“那就后天。”
第36章
最后的两天,姜潮生没让自己闲下来。
渔排其实没有太多可以干的活,网箱都没脏到要换的地步,所以他一个人,不紧不慢的,依次换最先会脏的网,累了就停下来歇歇,从早忙活到晚。
江归帆没有拦他,也没有参与。
他第一次一个人干活,也意外的顺利,其实还是没有江归帆的动作利索,但也有模有样了,谁能想到,最开始的他,别说在渔排上游刃有余的干活,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
时间或许能改变很多,把两个不熟的人,逐渐变得亲密无间,但有些时候,又稍显无力,至少姜潮生确认,同样的时间,不足以让他忘记这里的一切。
干活的时候,他换位思考,把自己划分为两种状态,一种是他没来之前,江归帆独自干活的状态,另一种则是他走后,江归帆一个人留下干活的状态。
最后得出了结论,或许他离开之后,江归帆的难受会不比他少。
这样一想,他好像就更难受了,难受他自己的难受,难受江归帆的难受。
姜潮生的东西,是在离开的当天开始收拾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只拿完全属于他的东西,像衣服一类的,两人共用的生活用品基本没动,最后一整理,发现也有一个麻袋之多。
江归帆往里装了两床被子,去了新地方,能直接入住的那种。
两人这两天基本没说话,都很沉默,江归帆是本性如此,也知道这种时候多说无益,姜潮生则是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想求江归帆让他留下。
他既不想听江归帆的拒绝,也不想看江归帆的沉默。
行李收拾出来,一个麻袋,两个提包,姜潮生怕压到海螺,哪怕有盒子装着,也提在了手里。
这个月还没有过一半,姜潮生收到了他最后的工资,三千块,他们在平时生活的花销上,早就混乱的说不清谁花的多一点,谁花的少一点,只有工资还算规律,每月的月末,只早不晚。
他其实不想要,但江归帆责任感,需要他必须收下,真好,连最后都是体贴稳重的老板,和勤奋踏实的小工。
下午,姜潮生换好鞋,最后陪它们三个坐了一会儿,或许它们可能也感受到了什么,都格外的安静,排排蹲在他身边。
看江归帆把编织袋装的几条鱼扔船上时,他知道该走了,沉默的起身,把行李一件件放到船上。
最后的一路,姜潮生还是在想,难道真的就那么走了吗,从此变得不相干的陌路人,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他是不是应该在坚持一下,可他到底要坚持什么呢,坚持留下来,维持这种不尴不尬的处境吗,坚持追求江归帆,让江归帆真的厌恶他,或者江归帆真的喜欢上他,他们谈上恋爱,一起走那条一看就无比艰难的路吗,可江归帆过他原本的生活,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会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本不需要面对那些。
他真的很想、很想坚持,但他实在不知道,他到底要坚持什么,他只知道,他不想那么放弃,仅此而已。
他们没有从原本的码头上岸,江归帆开着船,直接开到类似的另一个小码头侧边,那家卖船配件、修理以及洗船为一体,规模不小的店就开在这里。
船停好后,江归帆跟里面伙计打了个招呼,洗一下船,两个人一齐应了声好,开始熟练的操作,把快艇沿着预设的轨道,借着机器的力量,慢慢往岸上运。
行李他们已经拿下来,先放到一个出口的边上,江归帆的船就是这买的,对这里还算熟悉,带着姜潮生拐弯到另一个大门。
不同于洗船露天的场所,往里走走,看着就有一个门店的样子了,小半的空间是裹着塑料胶带的螺旋桨马达发动机,另一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机器,大的小的,拆得七零八落,两个老师傅就拿着工具蹲旁边专心研究。
“归帆老弟,来了啊。”
一个人注意到他们,站起来招呼道,手上还带着尼龙手套,端正的国字脸,面上和手套有一样零星的黑色油彩,身材魁梧,处处透着干练爽利。
“吴哥。”江归帆点头应道。
江归帆跟这个吴哥关系还可以,算个是熟客,不仅他的船零件在这里买的,后面还推荐给大哥二哥,着实介绍了两笔大生意,吴哥也是个会来事的人,平时他们的船出了点小毛病,一分钱不收,洗船也有优惠。
“装了几条鱼过来,还新鲜,让嫂子放冰柜里冻着吧。”
“害,还是那么客气。”吴哥笑道,露出一口大白牙,“不过我喜欢!什么海鲜都不如你们那儿才从海里抓出来的石斑,肉嫩啊!”
吴哥还着带笑,望向江归帆身侧的姜潮生,啧了一声,“就是这个小兄弟吧,你还说是你亲戚,扯什么犊子。”
“块头倒像,不比你矮啊,脸是一点都没关系,这白白净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领个大学生过来了。”
姜潮生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吴哥好,我姓姜,叫我小姜就行。”
“不是,你们还真是亲戚啊,你也姓江?”吴哥叹道,毕竟‘江’这个姓不算太常见。
姜潮生愣了下,好像才意识到这个巧合,江归帆不紧不慢的回,“他是生姜的姜。”
吴哥连哦几声,爽朗的笑,“那也真够巧的啊。”
“得,你帮我招了个大小伙子,反倒给我送了几条鱼,我这还连吃带拿的,这声哥我应得都心虚。”
“小魏呢。”吴哥朝外面喊道,又对江归帆说,“来都来了,也给船洗个澡,算我这当哥的尽尽心意,等会可别掏钱了啊。”
江归帆还没接话,吴哥又道:“行李没拿吗,走,先带这个小姜安顿一下,别影响晚上睡觉呢。”
姜潮生垂下眼帘,一言不发,江归帆略过他,说:“放门口了。”
三人拿完行李,一道往外走,吴哥领头,不知道怎么拐得,就像是从海边拐到了岸上,边走还边介绍着情况,“那个宿舍倒也清净,小是小了点,不过就住了一个人,也是跟你那么大的小伙子,这段时间谈了女朋友,哎呦,精力旺盛的,那是天天跑出去啊,我等会让他今晚别跑了,给你说说这边的情况,免得你刚过来,厕所都摸不清在哪里。”
姜潮生依旧客气的回:“谢谢哥。”
最后来到几间平房,类似住宅的地步,吴哥推开一扇年代感很重的铁门,交代说:“你们先收拾收拾东西吧,我这也帮不上什么忙,有什么缺得来找我,我就在前面呢。”
吴哥只是长得像粗人,心比针还细,他看两人怎么看怎么怪,要说关系不好是不可能的,江归帆这人他还是清楚的,为人处世上也算能交朋友的实在人,就是性子太冷,独来独往惯了,好像怎么都跟人热络不起来。
但这次,江归帆为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可谓是忙前忙后了,虽然江归帆找工作,他招人,但他们一开始确实没碰上一起,是跟另一个朋友聊天才知道,在仔细一问,江归帆把他们这靠海吃饭的一圈,快问过来完了,问了一圈还没找到合适的,不知道在挑什么。
他当然知道江归帆不是给自己找工作,心里还犯嘀咕,哪位神仙来干个活还叽叽歪歪的屁事多,也真难为江归帆肯惯着他。
不过估摸着江归帆早晚问到他头上,他也确实缺人,再者说,江归帆是个明白人,要真招过来位‘神仙’,开了也不至于太伤情面。
怎么说,来的人确实像‘神仙’,海上呆就久了,难得看一个白净又俊俏的,怪有礼貌,就是不像能踏实下来干活的人。
跟江归帆的关系看着也奇怪,好像半生不熟的,但看江归帆之前的做法,应该是很熟的才对。
总而言之,以他的直觉来看,在呆下去就没意思了,毕竟这种时候,总要交代几句。
吴哥一走,顺带关上了门,房间一下黑了一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第37章
房间确实不大,两张一米五的床对角放着,一个上面铺好了床铺,床侧各有一张红木桌子,靠边的柜子开着口,散落的衣服堆积着,快从柜子里掉出来,能看出来住着的小男生也不是什么讲究人。
整体也不算整洁,从地板的颜色就可见一斑,烂了一角的垃圾桶里,各类垃圾快要堆出来,白墙还有凌乱的涂鸦。
当然,也绝对不算破旧,头顶的大风扇都是新的,只能说内务不合格罢。
他们两个人,在这方面的习惯出奇的一致,房间可以乱,但不能脏,灰尘、泥垢、污渍简直刺眼,此刻环视了一圈,都皱起了眉。
但比起整理房间,姜潮生的心思更多是在江归帆身上,那么一路走过来,那种真的要离别的念头越发清晰,他胸口上像时时刻刻压着一块重石,无比的沉重焦虑,每一次看一眼江归帆,意识到要分离,心脏都会丝丝的抽疼,像是有人从里面划了一刀又一刀。
此刻的气氛尤为怪异,沉闷又凝重,江归帆扫了几圈,把行李扶正,闷声不吭的解绳子,姜潮生静静看他一会儿,僵直着站立,他知道自己应该拍拍积灰的床板,拿抹布擦擦还有脏污的桌子,或者扫扫地。
但他无法行动一步,好像他多做那么一点,就和江归帆离分开近一点,他外表还算平静,内心疯狂割裂着,碎成了无数片,一些在因为分别痛苦,一些在让他挽留,说不定有留下来的希望,一些阴暗的、压抑的想法、也在无声的滋生中,占领了一席之地。
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不知道,他的思绪胡乱到自己都难以控制,可都统一指向了江归帆,蠢蠢欲动着,逼迫他行动吧,可他到底该怎么做。
江归帆显然也有些烦躁,动作不在平稳,把绳子扯开,又放到一边,随意找个块破布,擦拭床板的灰尘,动作十分的敷衍。
也可能是姜潮生一动不动,但时刻紧盯着自己的行为,惹恼了他,江归帆沉着脸,随手扔掉破布,一言不发的往外走,连声再见都不想说。
姜潮生动了,在江归帆正要擦肩而过的时候,后退一步挡在江归帆面前,冷硬的问,“你去哪里。”
“跟你有关系吗。”江归帆面无表情的说,言语上的攻击性,已经毫不收敛,戾气十足。
他们两天没说话,一出口就是这样针峰相对的态度,即便是生日那天也有摩擦,也没有如此的冷言以对,像是下一刻,就要朝对方挥舞拳头的对峙。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变得剑拔弩张,江归帆斜睨一眼,只是微微侧身,便要往前走,无疑是想直接撞开姜潮生的阻拦。
那有跟你有关系吗,几乎让姜潮生丧失理智,是的,关系,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连最普通的老板和小工的关系都没了!这个门踏出去,他毫不怀疑,他就会是江归帆眼里的陌生人,没有关系,没有立场,他什么做不了,他还能怎样!?
姜潮生内心深处积攒的愤怒、悲痛、渴望,经过几天的压抑克制,像是一下子爆发出来,他什么都思考不了,走到这一步,他还要考虑什么吗!?
他后悔了,什么分开?为什么要分开?凭什么要分开!他的纠缠是错的吗?放手才是错的!答应离开,才是最大的错误!
姜潮生红着眼眶,额间手背的淡淡青筋凸起,褪去人畜无害的表象,像是化作一个暴怒的狮子,下一刻便露出自己藏匿已久的爪牙。
他再次后退,桎梏住江归帆胳膊,低下头,不顾一切的咬上江归帆的唇,横冲直撞的推着他往前走,一两步的距离,江归帆的后背猛得撞上柜子,嘭的一声震荡。
这个吻不能称作吻,几乎发泄般的撕咬,像是要把这两天心里承受的委屈,和明目张胆的渴望,通通宣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