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共潮生 第33章

哗啦啦的白酒倒进塑料杯里,一股浓郁的酒香飘出去,吴砺锋一杯放自己面前,一杯放江归帆面前,扫了眼姜潮生,倒了一杯小拇指的高度,“你喝这点总行吧,好歹也成年了,尝点这个没坏处。”

吴哥媳妇端菜出来,“长风呢,又跑网吧去了?”长风就是当初给姜潮生指点迷津的神人也,最近痴迷游戏,一下班就过去。

姜潮生说:“他说这两天都不回来了。”

“不管他们,我们喝,尝尝吧,这可是我闺女给我买的。”吴砺锋嘬了一口,叹道:“不错,香。”

姜潮生尝试着抿了一口,辣得皱起眉,吴砺锋看见,哈哈大笑,他就喜欢看没喝过白酒露出这种表情,还催促说,“这杯喝完啊。”

江归帆白酒喝得少,刚开始,还不太适应这种辛辣,缓一会儿倒也还好。

吴砺锋高兴起来就话多,跟江文州一样的能唠,唠最近的生意,唠家长里短,唠鱼的行情,江归帆偶尔接几句,姜潮生不时望望他,主要是安静吃饭。

末了,话题不知道怎么拐到姜潮生身上,吴砺锋先是夸了几句,没忘记损姜潮生头几天的衰样,姜潮生又不介意让江归帆知道他当时的伤心,懒得掩饰。江归帆不动声色的抿酒,神色没多大变化。

念叨半天,吴砺锋想起来问他好奇好久的问题,问江归帆,“他之前在你那里干活吗。”

“是。”江归帆说。

“那怎么走了,小姜是个踏实的孩子,这点我现在信的。”吴砺锋有些奇怪。

“太无聊了。”这原本是姜潮生该回答的问题,江归帆自然而然的接道:“海上地方小。”

“哦哦,是,把这茬忘了。”吴砺锋笑道:“想想也是,渔排确实出行不方便,小年轻的,呆久了也闷。”

姜潮生垂下眼睛,默不作声的听完,一口气闷完最后小半口。

不知不自觉的,吴砺锋又往姜潮生的塑料杯添了层底,但总共也不过一大口的量,喝到最后,江归帆陪酒的还清醒,姜潮生一个添头先倒了,吴砺锋甚至都没灌他,就喝得满脸通红,眼神都迷离了。

“这他娘的,跟讹人似的。”吴砺锋感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小孩呢。”

吴哥媳妇让他们先别喝了,把姜潮生带回房间再说。

不知道哪句话,把姜潮生唤醒了,他猛得睁开眼,在饭桌上快速扫了一圈,很是着急的语气,“我哥呢。”

看清江归帆,视线就定格了,呆滞的愣了愣,随即露出委屈的神色,“哥,我好……”想你啊。

话没说完,江归帆倏地站起来,捂住他的嘴。姜潮生眨着眼睛,仿佛意识不到周围有其他人,眼巴巴盯着他看。

即便发不出声音,这样明显的眼神,简直昭然若揭,但凡有一点阅历,都会觉得怪异。

江归帆喉结滚动一下,另一只手摁住姜潮生的后脑勺,压到腹部,藏起来他的脸。姜潮生还算老实,没抬头,但一下一下蹭着,下一刻就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腰。

江归帆生平第一次,没有坐下,但有如坐针毡的感觉,他不动声色施加压力,以防姜潮生拨浪鼓似的在他怀里摇,他侧过头,生硬的解释,“我先送他回去,他有点喝多了。”

吴砺锋眼睛睁大了些,干巴巴笑了一下,“喝完酒怎么这个德行,快去吧快去吧。”

吴哥媳妇倒没觉得有什么,反而叮嘱道:“今天喝到这就行了,小姜喝多也离不开人,收拾收拾好好休息啊。”

江归帆想把姜潮生拉起来,稍微松开他的嘴,姜潮生反倒不乐意了,用脸追他的手,嘴里还不停嘀咕着,“哥哥哥,好想好……”

啪一下,江归帆又捂回去,在身后两道目光的注视下,把姜潮生硬生生拽走了。

一路上,姜潮生也不安稳,走得摇摇晃晃,江归帆看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就松开手,姜潮生反应奇快,擒住江归帆的手腕,在他掌心猛嘬几口。

江归帆:“……”

第43章

江归帆淡定的抽出手,看着手掌上的口水,平心静气的,往姜潮生的衣袖擦了擦。

“我哥呢。”姜潮生口齿不清的说,“江归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是你养的狗吗,说送走就送走。”

姜潮生的声音越来越大,江归帆加快步伐,终于走到门口,他一手揽着姜潮生别歪地上,一手艰难的拧把手。

姜潮生差不多吊在江归帆身上,脑袋晕晕乎乎的,一门心思的发泄,言语很流畅,但没什么逻辑可言,“你真讨厌,你知道吗哥,我特别生气,你不跟我好,你嫌我是男的,还嫌我年纪小,可我都不嫌你是男的啊,我也不嫌你年龄大。”

江归帆:“……”他推开门,扯着姜潮生坐到床上。

这里床比较低,姜潮生矮了一截,仰着头望着江归帆,眼睛亮晶晶的,很是认真的语气,“我让我妈把我生成女孩好不好,这样你就能给我生孩子了,哈哈,我要生好多小狗。”

江归帆:“……”

提到孩子,显然勾起姜潮生的伤心事,他控诉道:“你把我们的孩子送哪里去了,你太残忍了,它们还那么小,牙都没长齐,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江归帆:“……”

“它们该多伤心啊,哥,你真讨厌,我讨厌死你了……”姜潮生垂下眼帘,落寞的语气:“也喜欢死你了。”

姜潮生不太清楚的胡言乱语,有些招笑,江归帆是想笑的,可明明只是一个勾起唇角的细微表情,却稍显艰难。

宿舍的小窗,看不清外面的景象,可呼啸凄厉的风声,已经透过无处不在的间隙,飘进安安静静的房间。

姜潮生红着眼睛,也许是醉酒的缘故,眼角处有些湿润,被江归帆用指尖揩去,姜潮生眨眨眼睛,抱住他的胳膊,又是混乱、但流畅的讲述,他说他在这里遇到的人,说他在这里的心情,说他在这里的工作。

“你生日那天,我高兴的特别难受,你怎么能不出来见我呢,一个人过生日会开心吗,你没买蛋糕,就没法许愿啊,这样你就不是二十九岁,但我已经十九了,哥,我们的年龄差距小了一岁,你会喜欢我的吧。”

他直勾勾盯着江归帆的侧脸,眼神介于清醒和茫然之间,“哥,我想通的有点晚,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对吗,怪不得你那段时间很奇怪,是不是让你很为难,你当时在想什么,怎么拒绝我吗。”

“不止。”江归帆轻启薄唇,嗓音很轻,却莫名有种沉重的意味,“我想了很多。”

姜潮生习惯江归帆的沉默,骤然得到回答,醉酒后的脑子,迟钝得厉害,他徒劳的思考,理解得十分吃力,“你还在想什么,我听不懂,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江归帆垂眸,浅浅勾起唇,“你不用听懂。”

他们并排坐着,将近一个多小时,姜潮生断断续续讲完他来这里的所有事情。

姜潮生嘀嘀咕咕声音越来越小,还打了个哈欠,江归帆动了动胳膊,“困了就去睡觉。”

姜潮生说了句,“不要。”就脑袋一歪,姿势别扭的抵在江归帆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江归帆垂眼望了望,抬起视线到桌上,白墙上挂着时钟,秒针滴答滴答,一声接着一声,在窒息般的沉默,仿佛像是凌迟前的倒计时。

当姜潮生不说话的时候,江归帆的世界总会这样,沉寂无声,他并非接受不了这样的安静,在近乎残忍的管控下,他的自控力一直很好。

他只是接受不了姜潮生的靠近。

真是奇怪,他选择分开的结局,忍受独自一人在渔排上窒息般的孤独,忍受繁重的体力活,忍受说假话狠话的反噬,唯独不能忍受,姜潮生一丝一毫的靠近。

这种靠近,会让理智分崩离析,从而脱离预设好的走向,他到底是普通人,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七情六欲,被支配到麻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归帆伸出手,扶正姜潮生,想把他慢慢平放在床上,姜潮生睡眠很浅,细微的动静,就睁开了眼,定定看着他。

姜潮生脸上的红晕还在,浑身都是酒味,眼眸却没有迷离,又黑又沉,一寸一寸扫过江归帆的眼睛、鼻梁,停在嘴唇的位置上。

江归帆从他眼中,清楚得看出来他想做什么,因为他也看姜潮生的眼睛,准确来说,这是一场对视,结束对视其实很简单,移开、或者仅仅闭下眼睛,可实行起来却异常困难,视线相交、碰触,像是给全身都打上麻药,围上层层叠叠的锁链,困死在对方眼底的汪洋大海。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屋内的安静,似乎萦绕出一种怪异的气氛,粘稠的、暧昧的难以喘息,似乎下一刻,就有什么彻底难以掩盖,顷刻之间便要爆发而出。

姜潮生缓慢移过来,慢慢的、近一点,再近一点,近到皮肤纹路清晰呈现在眼前,近到能数清根根分明的睫毛;终于,在他们的距离达到某种阙值时,江归帆的瞳孔微颤,徒然清醒,生硬的移开视线,微微向后仰,拉开距离,侧身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关上了灯。

眼前突然一黑,姜潮生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就听到江归帆说,“往里侧去。”

姜潮生暂时放弃思考,哦了一声,乖乖挪到里面,试图减小自己的块头,把最多的空间留给江归帆。

江归帆侧躺下来,“睡吧。”

姜潮生再次睁开眼时,外面隐约有了亮光,脑袋不时传来阵疼,他恍惚一瞬,从茫然立刻切换到清醒,侧过身,同时把手探到身侧,没有人,甚至没有温度。

平房的屋檐下,姜潮生蹙眉盯着空中丝丝的细雨,不声不响的站着,在重启一些回忆。

他喝酒稍微有点断片,但偏偏,对在江归帆肩膀上睡着,又被叫醒之后的记忆,尤为深刻。

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昨天晚上,江归帆应该也想亲他。

吴哥媳妇出来看见,招呼他,“站着干嘛呢小姜,傻了啊。”

姜潮生眉眼舒展开,若无其事道:“屋里太闷了。”

“透会气,等下去吃饭啊。”吴哥媳妇说:“还有,昨天你喊哥的那个帅小伙回来了没,我早上起来天都没亮,看见他出去,连个伞都不打,也没问清他出去干啥,这会还没回来吗。”

姜潮生静默片刻,“他……打电话跟我说,他找到酒店了,不好在这里继续麻烦你们。”

“这真是,太客气了,这有什么麻不麻烦的,你也是,怎么没拦着他,台风拢共不就两三天,哪用得着找酒店住,就知道浪费钱。”

“没拦住。”姜潮生笑了笑,说,“对了姐,他出去的时候,雨下得还大吗。”

吴哥媳妇想想说,“不算太大,比现在大一点吧,对了,我把你门口那把伞塞他手里了,你们真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下雨天好歹撑个伞啊。”

“教育得是。”姜潮生侧过身,认真的语气,“姐,谢谢你。”

台风过去后,天气彻底放晴,过后的许多天,都是艳阳高照,像没有过度的直接进入夏天。

吴哥这里的生意比之前忙了一些,现在姜潮生很少有时间找跟修理师傅学技术,不过自然而然的,工资也涨了一些。

他陆陆续续在这里见到不少之前海上见过的人,有些来洗船,有些来修东西,大哥二哥都来过一次。

唯有江归帆一次没来过,但没关系,反正他经常能看到他。

姜潮生没想过这个阶段会维持多久,他算是有耐心的人,相信世界上不止有一见钟情,还有日久生情。

也逐渐确定,过去的一年,绝对不是镜花水月,在江归帆心里,也留下了烙印。

但转机来得很快,在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做的时候,打乱了他的计划。

第44章

说起来,也不算特别严重的事。

是姜潮生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在和修理师傅一起抬机器的时候,大概是地上有石子硌着,机器没放平稳,另一侧的修理师傅松手有点早,一下子歪倒了,偏偏姜潮生倒霉,小腿和机器上一个凸起的部位直面撞上,被压得死死的。

一点也不光荣的负伤了。

几个人着急忙慌的送他去医院,最后得到的诊断结果是,轻微骨折,还算幸运,没有粉碎性骨折那种听起来就吓人的严重,在医院里拍片子打石膏,住了两天院。

说来他都有点佩服自己,在最初那股钻心的疼痛过去,最先想到的,是江归帆会不会来看他。

他让吴哥给江归帆打了电话,借吴哥的嘴,如实告知了他负伤的情况。

按吴哥的话说,江归帆让他好好休息了,虽然没直接答应,但也没说不来。

所以住院的两天,姜潮生都在等待中度过,还没等到江归帆,却等来了带孩子打疫苗的二哥。

“我刚才路过门口,还以为看错了,你这是怎么搞得,好好的怎么骨折了。”二哥搂着轩轩说。

这种不小心导致的受伤,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姜潮生没细说,含糊了过去,“干活的不小心砸了一下。”

“太不当心了。”二哥叮嘱道,“骨折可不是什么小病小伤,弄不好到时候走路能成问题,好好养啊,听医生的说,别仗着自己年轻不当回事。”

姜潮生听着,正要说话时,二哥先问道:“你拍的片子还在吗,给我看看严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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