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不掉。”江归帆打断他,略微抬脸,发梢断断续续滴着水,又重复一遍,“断不掉的。”
“断不掉也得断!”江归帆一句话,把江文州本来就没消下去的火,点得更着了。
他大声吼道:“你脑子被驴踢了吗,说得什么狗屁话,道理还要我教你?怎么?姜潮生把你迷昏头了?!是能跟你结婚还是能给你生孩子!?”
“我告诉你,什么都不能!只有人家在背后戳你的脊梁骨,说你们恶心!别觉得好像非他不可一样,没有谁是离不了谁的!早断晚断都是断!”
江归帆勾唇笑了笑,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旁人怎么说跟我无关,我不在乎,既然你觉得我们迟早要断,早晚有那么重要吗。”
他对视江文州的目光,无比沉着,“你那么自信我们会分开,那现在是在担心什么。”
江文州被他噎得一顿,一时间急火攻心,指着他的手指直抖,“你他妈的……真能犟啊,觉得我管不了你是吧!?”
“哥,别拿亲人的身份压我,我不想忤逆你。”江归帆直接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为我好,要用我想要的方式。”
他继续道:“也别劝我,就像你说得那样,道理我都懂,那些该死的顾虑,我都考虑无数遍了,没用,挡不住我的。”
江归帆的话堪比火上浇油,江文州咬着牙,嘴唇都在抖,“行……行,江归帆、你真是……行,你好样的……”
他在旁边扫两眼,许是没找到顺手的工具,冲天的火气不等人,又是一脚上去,“滚下去清醒清醒再他妈跟我说话!”
第55章
这边的姜潮生快急疯了。
他坐不下去,也站不住,想着江文州盛怒的脸,心里空了一大片,无时无刻不担心江归帆的情况。
这好像是种矛盾的心理,他不希望江归帆和江文州闹矛盾,他们本来就是亲兄弟,如果因为这件事,把关系闹得很僵,江归帆心里恐怕也不会好受。
可他明知道不可能,这事没那么容易的揭过去,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江文州不会轻易松口,绝大多数人,都接受不了亲人是同性恋,或者说不赞同,关系越近反对得越狠。
诚然,管不住和诚心接受完全是两码事。
江文州可能管不住江归帆,可很难避免闹到翻脸的地步,常年来,江归帆身边就这两个亲人,和任何一个人,因为这事断绝了来往,姜潮生都难以接受。
可无论怎么,他都不想江归帆一个人面对,他知道江归帆怕他冲动、或者听了不好听的话难受,可比起什么都不知道的乱想,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打定主意,姜潮生在屋里待不下去了,江文州开得是自己的船,江归帆的船还留在渔排上,他不至于哪里也去不了。
姜潮生没觉得思路那么清晰过,明明惦记得心里发慌,还冷静的在出发之前,给二哥江玉林打了个电话,把这事简单说了一遍,拜托他一起找人的同时,也能稍微劝一劝江文州。
江玉林接到电话,也没含糊,根据姜潮生说的大概方向,各自从渔排上出发。
姜潮生一刻不停的望着海面,眼神写满了焦急,快艇劈开海水,飞快往前跑,大多数时间,却是漫无目的的状态。
姜潮生担心他们去了周围的山上,随便停在哪里都不好找,急得像无头苍蝇,恨不得把整片海域都翻过来。
但是幸好,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海面虽然大,但也空旷,完全藏不住人。
姜潮生远远看见,附近不远处的黑点,像是一艘船,立马朝着开过去过去。
“哥!”隔了还有几米,姜潮生急忙站起来,看清了江归帆的模样,他身上湿透了,明眼一看就是刚从海里上来,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不言而喻。
两条船挨在了一起,姜潮生一语不发的跨过去,紧抿着唇,指甲死死扣住掌心,拼命隐藏着心里几乎要压制不住的阴沉怒火。
坦白来说,姜潮生的同理心很差,他绝对不算纯真善良的人,他所有的耐心、关心只会留给他在意的人。
他可以做到爱屋及乌,恨屋及乌,所以他会在乎江文州的想法,可前提是,他在意的人,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
显而易见,江归帆跟脆弱没有关系,或许这点微乎其微的伤害不算什么,可他就是在乎,他心疼的要命,也愤怒的要命。
在这方面,姜潮生可谓是睚眦必报,但他总归保存了一丝理智,哪怕眼眶都憋红了,也咬着牙,没看江文州一眼。
“不是说了让你留在渔排上。”江归帆微皱着眉。姜潮生远远靠近的时候,他们就都发现了他。
江文州还因为江归帆的死不悔改态度沉脸,说也说了,骂也骂了,甚至没忍住动手,硬是没听江归帆说一句松口的话,甚至连敷衍的那种,‘我会再好好想想’之类的话都没有。
江文州最后一丝侥幸都没了,他太清楚他弟认真起来是什么样子,可不就是现在这样?怎么说都寸步不让,也正因如此,他的神情愈发凝重。
江归帆的话,姜潮生没接,他缓缓伸出手,指腹轻轻揩去江归帆脸上残余的海水,眼里的心疼仿佛要溢出来。
江文州横眉斜了一眼,眼神扫过,又望向其他地方。
三个人都没再说话,各自冷静了一会儿,好半天过去,江归帆的发梢都干了,还是死一般的沉寂。
是二哥开船找过来,才略微打破了这种莫名的僵持,他看江归帆身上的水,和江文州的脸色,已经把大致情况估摸出来,打圆场道:“都停在这干嘛。”
又望向江归帆:“你身上的海水马上都要干了,先回去洗个澡再说。”
江文州看他过来,没顾忌什么,瞪着他说:“老二,你老实说,这事你早就知道吧,跟着他们一起瞒我?还是说你赞同他们那么胡闹?”
江玉林把几个人都扫了一遍,叹了口气:“这是我赞不赞同的问题吗……”
“这也不是能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去再聊成不。”江玉林苦口婆心道:“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在哪里说不都一样。”
江文州拧着眉又站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先回去吧。”
江玉林松了一口气,在自己船上坐了下来,姜潮生动了下,侧身牵住江归帆的手腕,从江文州船上下来。
三条船开着分开,二哥先跟江文州走了,分开前小声嘱咐他们:“洗完澡,你们看着要不要过来……”
江玉林的话,算是明晃晃的暗示,意思说最好是别过去。
人的情绪都有个最顶峰的时候,过了那个劲,火气消下去一些,会好说话一点,别往江文州的气头上顶。
江归帆还没想好,“待会再说。”
开着船回去后,姜潮生没隐藏自己的情绪,整张脸都拉了下来,一言不发的舀洗澡水。
卫生间很小,他放好桶没离开,扯着江归帆挤进去,脱掉他的湿衣服。
“担心我吗。”江归帆任由着他的动作,对上视线,甚至轻笑了一下。
姜潮生没回答,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的身上,反而问:“疼不疼。”
“没什么感觉。”江归帆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我就知道你会那么说。”姜潮生咬着唇说:“我也知道你等会肯定会过去,我不反对,但我们要一起去。”
“哥,别把我想那么弱好不好,我能接受,我都能接受,我没什么好怕的,不知道你那边的情况,我才会怕……”
江归帆当然知道,事到如今,他不是不相信姜潮生的决心,他只是觉得……罢了,那些理由没有姜潮生的意愿重要。
江归帆轻声一句:“好。”
他们过去的时候,几个人都在客厅坐着,这个时候孩子都在上学,屋里就大哥大嫂两个人,外加上江玉林,三个人的神情都谈不上高兴,没什么说话声,尤其是江文州,桌子上的烟灰缸堆满了烟把。
看他们过来,还是陈锦勉强笑了一下,先招呼着:“你们……先坐。”
说是聊聊,实则好一阵没人说话,都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像陈锦这样关系远一点的,劝都不好开口。
半响后,顶着沉闷的气氛,江归帆依次扫过他们,道:“大哥、大嫂、二哥,不管怎么样,以前还是现在,关于我的事,让你们费心不少。”
“我知道我跟他……在你们看来荒唐,其实我犹豫过,你们都知道,前一段时间我让他走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分开冷静几个月,我们还是决定在一起,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们知道,不是头脑发热,不是觉得新鲜,是奔着一辈子在走。”
江归帆的声音无比沉稳,落在姜潮生的耳边,像踩在了他的心跳上,尤其是一辈子三个字,他心动到不敢望过去一眼,安安静静的垂眼听着,听江归帆证明着他们的决心。
“你们是反对还是接受,我都能接受,因为我改不了,抱歉了。”
陈锦本来琢磨着怎么开口劝,江归帆最后的一番话,让她张了张嘴,把话咽了下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文州终于忍不住,抬起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合着我们都是害你对吧,看你这个样子,是压根不在意我们的态度,铁了心要跟他在一起是吧??”
江文州板着脸,下最后通牒:“那我现在把话放着,你硬要跟他在一起,我拦不住你,你也别丢我的人,咱以后就别来往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
姜潮生心跳停了一拍,果不其然,还是走到这一步。
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有人喜欢拿断绝关系来威胁人,把断绝关系,当做逼迫人就范的一种手段,光是他小时候,就听到太多诸如此类的例子,仅仅败在这一句上的情侣,就不计其数。
姜潮生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陈锦先缓和道:“你又胡说什么!别理他,他就是这个倔脾气。”
江玉林也说:“大哥你至于吗,这才谈到哪到哪,那种话能是随便说的吗?别逼他了……”
“我逼他!?他们在逼我!我现在说过几句话?他们听我的话吗?你听他说得那些话,是问咱们意见的意思吗?”
“还我反对,我这就叫反对了?”江文州拍桌子,盯着姜潮生的脸,“姜潮生,来,你来,你敢跟你家里人说嘛?敢让他们知道嘛?你要是能打包票,你家里人都同意,我立马双手双脚的赞同!”
“你敢个屁,你家里人不被气死!现在是情比金坚,来我问你们,到时候你的家里人,有个拿刀抵着自己脖子的,逼你们分开,你说你们分不分?嗯?你们分不分?!”
有那么一秒,姜潮生真想掏出手机,依次给家里人打电话,少年人都免不了意气用事,别人一激,就忍不住想去证明,别得他不怕,可奶奶那边……
姜潮生垂下眼帘,握紧了拳,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又无力的松开。
江归帆也垂下眼,一言不发,他也在想,如果现实的情况,真的严峻到这种地步,还有往下走的可能吗。
江文州的一阵质问过后,看没人说话,陈锦又开口打起了圆场,不过话里话外,也流露出两个男人不合适的意思。
大体上是一些常见的理由,什么要不了孩子,老了没人管,外人说不好听的话一类的……但有一两句夹杂在里面,“尤其是像咱们这两家都有男孩,那小孩什么都不懂,就喜欢模仿,他们都喜欢他们小叔,保不齐也觉得新鲜……我们这当家长也怕啊……”
客厅安静极了,即便有声音,也像沉重的闷响,一句一句,响得人什么听不见了。
除了压抑还是压抑。
姜潮生呼吸都放缓了,他算是第一次尝到到外界的压力,就被逼得喘不过气,何况江文州还是哥哥的范畴,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长辈,也没那么强的约束力,如果是他的家人,叔叔……妈妈,甚至是奶奶呢?
想象比实际严峻了太多太多……
收尾话是江归帆说得,他的语气像是考量了许久,很是慎重:“他家人这边,我们会再仔细想想,毕竟事情没发生前,我们确定不了他们态度,幻想一个最严重的后果,先把自己吓退了,也有点杞人忧天了。”
“至于我们可能会对小孩带去不好的影响,其实我考虑过,一般来说,性取向这种事,在青春期就能确定。”
“我算是比较特殊的情况,不能参考,在他们成年之前,我们会尽量藏住我们的关系,包括对外人,我们也不会弄得明目张胆,让你们也跟着被指指点点。”
江归帆说完这些,最后看了一眼江文州,“哥,撇清关系这种话我不认,我知道你也做不到,不管怎么,你永远都是我哥。”
“我们走了。”
江文州一直别着脸,等他们都转过身,马上要消失在夜色中,才抬起头看了一眼。
江归帆和姜潮生的身影几乎快要重叠,印象中,他们有太多次走在一起,相似紧挨着的身形,哪怕是现在看来,也无比的和谐。
偏偏这次,江文州好像感觉了刺目,可他很快反应过来,刺目的真得是他们吗?是他眼里的成见罢了。
从江文州那里离开,江归帆没开船回去,今晚的夜色似乎格外地好,明月高悬,满天闪烁的星星,连空气都是清新干净的。
他把船停在一个远离渔排的海面上,渔排上亮起的灯光,与黑夜的星星点点融为一体,宽阔的海面,仿佛只剩下他们一艘船,两个人。
姜潮生这次没在后面坐,坐在了凹槽边上,双腿垂在下面,双手撑在两侧,低头盯着脚尖,仍然是一言不发。
江归帆走过去,没陪他一起坐下,而是下去站在槽底,正面对着他,微微弯下腰,平视的高度,哄人的温柔语气,轻声发问:“怎么样能让你开心一点。”
“我也不知道……”姜潮生稍微仰起脸,嗓音低沉的开口,他内心充盈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堵塞了心口,无法形容,只觉得一张口,眼泪就要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