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气这么硬,精神病都说自己没病,不要在外面乱跑,惹了事,闯了祸,还得季家给你担着,”季林风对待季厌,从来都是简单粗暴,很不耐烦,“不要让我再问第二遍,你在哪里?”
“我不会告诉你,”季厌火气直冒,“我给你打电话只有一个目的,这件事跟周医生没关系,你不要为难他。”
季林风怎么可能容忍儿子威胁自己:“这件事,我会追究到底。”
周离榛一直在默默听着,虽然他想听清对面说了什么,但也只有季林风这头的话。
“断绝父子关系?还敢威胁我?”
季厌手一直搭在门把手上:“我最后一次叫您一声爸,我也提醒您一件事,好好查查你老婆路萱跟周鸿安之间的关系吧,两个人在背地里勾勾搭搭不知道扯了些什么交易。”
季厌的那个梦还是没想起来,他不确定路萱跟周鸿安之间的交易到底是什么,话也说得暧昧不清,引人遐想,既然他想不起来,那他就把这个问题抛给季林风好了。
季林风果然被他的话说沉默了,季厌没听到回话,又继续说:“我也最后再说一遍,你不要为难周医生,是我求他带我离开的,从头到尾我也只不过是利用他而已,你如果敢对他做什么,我就把季氏的丑闻跟商业机密都捅出去,你别以为我天天只会拉小提琴,我毕竟在季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跟林老总谈公事的时候也没背着人,不想季氏股票大跌,你就试试。”
季厌话说得又冲又急,一股子大不了大家都别活了的鱼死网破劲儿,其实他不知道什么商业机密,以前他不关心,也就没特意留心过,至于季氏丑闻,他知道的那些还都是从网上的花边新闻上看到的,无非是大众都知道的,季林风混乱的私生活而已。
季厌是在赌,那么大个季氏集团,他不信季林风的屁股是干干净净的,况且他了解季林风,从来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总会有点儿不能拿到台面上的腌€€事儿,他刚刚也不过是硬着头皮朝着这个方向来威胁他而已。
所以也不等季林风再套他话,季厌威胁完就立马挂了电话,手机一关,还拔了手机卡。
宁子瑜手还握着方向盘,整个人更懵了。
“什么情况,你爸要对周医生不利?你利用周医生?什么商业机密,什么季家丑闻?”
“子瑜,”季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大门,搭在门把手的掌心在冒冷汗,“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回头之后我再跟你们细说吧。”
二十分钟后,看着周离榛毫发无损地从大门走出来,季厌慢慢松开搭在车门把手上的手,身体一沉陷进椅背里。
他的威胁看起来有效了,他爸没为难周离榛。
但是季厌也预感到了以后的事,他的威胁季林风既然信了,那季林风就更不可能放他在外面待着,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抓到他。
周离榛兜里揣着车钥匙,掏出来之后才想起来,他来的时候坐的是季林风保镖的车,他把钥匙揣回去,拿出手机打了几遍那个号码,那头还是关机。
季厌在车里缩着身体,但眼睛却挪不开,一直盯着周离榛。
周离榛顺着路边往前走,离他们的车越来越近了,快走到车边时,掏出烟盒跟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烟头上的红色火星子闪了几下,周离榛不像是抽烟,单纯发泄式地把烟蒂含在嘴里边嚼边抽,像是在咀嚼猎物一样,侧脸咬肌在动,喉结也跟着在滚。
只隔着一扇玻璃窗,季厌清清楚楚看见周离榛夹烟的手指很红,好像还起了泡。
周离榛吐出来的烟雾绕着脸跟脖子,又被风吹着擦过车窗玻璃,季厌盯着那缕烟,觉得下一秒那烟就能戳透玻璃窗,然后把他绞死。
周离榛最后停在他们车前二十几米远的路边,掏出手机点了点,脚尖踢着路上的小石头,时不时四处看看,视线也从他们车前扫过两次。
宁子瑜被季厌紧张的情绪感染,季厌一句话不说,他也一句话不说,季厌一动不动,他也一动不动,季厌屏住呼吸,他也屏住呼吸,季厌手贴在胸口上,他的手也捂着胸口,生怕心脏跳得太快声音太大。
宁子瑜的车窗贴着反向车膜,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人,路灯并不算亮,那点幽幽的光也照不出多远。
但有那么一瞬间,季厌还以为周离榛发现了他,他以为下一秒周离榛会大步朝他走过来,然后一拳砸碎车窗玻璃,扯着他衣领,质问他为什么骗他,质问他为什么偷他衣服,最后再骂他一句坏东西。
但周离榛始终都站在那没离开过,一根烟抽完又点了一根,第三根刚点上,一辆出租车停在周离榛身侧。
周离榛咬着的烟还剩一半,用力吸了一口,出租车司机降下车窗问是不是他叫的车,周离榛点点头,碾灭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拉开后排车门上了出租车。
半山别墅并不好打车,刚刚的出租车估计是刚送人上来正好要下山。
出租车开得很快,顺着山路一拐弯就消失在夜色里,宁子瑜捂着胸口的手才放下来,小声问:“我们还跟吗?”
坏东西的定义还没散,季厌整个人还有些飘,直到彻底看不见出租车后尾灯了,一直膨胀的身体好像被扎了一下,他能听见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漏,慢慢瘪了下去,开始不断下坠。
氧气不足,季厌打开车窗,脸朝着外面的黑夜:“不跟了,我们走吧。”
第45章 怎么会不恨呢?
回去路上,季厌跟宁子瑜保持着朋友间的默契沉默,季厌没说是怎么回事儿,宁子瑜也没问,两个人都严肃着脸各想各的心事。
晁南早就做好饭了,听到开门声探了个头出来:“回来了,你们去哪儿了?”
“出去散散步,”宁子瑜拉着季厌换拖鞋,“饿死了,饭做好了吗?”
“早就好了,都凉了,”晁南往厨房走,“我再去热热。”
季厌身上穿的是宁子瑜刚给他买的衣服,新衣服不洗有个味儿,季厌一整路都觉得鼻子里不太舒服,一进门就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
晚上他吃的比早上多一点,多喝了半碗粥,还吃了几口清淡的炒菜心,他害怕季林风找到宁子瑜这里来,放下筷子把自己的担心说了。
“子瑜,南哥,我爸知道我们关系好,我怕他找到这里来,一会儿我得去找个新地方住,还得用你们身份证帮我开个酒店房间。”
“这个我都想过了,你不用去酒店,有地方住。”宁子瑜说。
除了季厌跟那个周医生之间的事儿,宁子瑜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光听季厌给他爸打电话的架势,猜也猜得出来他爸还得找他,他回来路上就琢磨过了,也早就想到了这点。
“我爸妈那边的房子之前一直对外租着,上个月租户刚搬走,我还没往出挂房源,正好空了,我们一会儿收拾收拾东西,跟你一起搬过去,你自己住我们不放心。”
“是不是在靠山的那边?”季厌问,他还有印象,很多年前宁子瑜爸妈还在的时候,他去吃过一次饭。
“对,就是那边,没事儿还可以去爬爬山。”
宁子瑜是个急脾气,说着就放下筷子,站起来要去卧室收拾行李。
晁南一把摁住他:“什么事儿你都火急火燎的,吃完饭我去收拾。”
宁子瑜又坐回椅子上,拿起筷子给季厌夹菜:“再吃点。”
宁子瑜爸妈的老房子在城东,当年城市规划的时候,旁边一片古建筑群被当成文物重点划出来做了旅游景点,连带着周边的老房子统一修缮后也一起圈了进去就没拆迁,背后靠山,山顶还有个香火很旺的寺庙,本市人都说这里风水好。
房子虽然年头长了,但附近空气好环境好,还在山脚下,很适合养身体。
知道季厌住在哪里的,只有宁子瑜晁南跟燕子他们三个人,燕子经常来,还给季厌剪了次头发。
季厌手机卡换了个新的,是用宁子瑜身份证办的,季厌中间偷偷回了趟自己的公寓,把小提琴跟秋冬衣服也都搬了过去。
他每天按时吃药,按时吃饭,无聊了就出门散散步,拉拉小提琴。
两周的药很快就吃完了,季厌没再失禁过,没再吐过,还被宁子瑜硬拉着去医院做了个全面体检,除了有些浅表性胃炎跟激素紊乱之外没有其他问题,医生另外开了些药,又提醒他一定要加强营养,规律作息,提高身体免疫力。
去心理科检查的事,晁南中间提过一嘴,季厌不太愿意,最后也没去成。
季厌身体跟情绪好一点之后,也不用人再天天跟着身边照顾了,宁子瑜跟晁南搬回了自己那边。
两天之后宁子瑜给季厌打电话,说他爸的保镖果然找上门来了,问他们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宁子瑜夸张地表演了一通,听完保镖的话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担心到左右乱晃,最后还假模假式地穿上衣服加入了保镖找人的队列,跟着他们早出晚归找了两天人。
最后保镖都觉得烦,主要是宁子瑜话太多,还总跟他们八卦季氏老总的花边新闻,后来保镖把他们甩开,找人的时候不再带他们一起。
“我把他们故意引导到别的城市去了,”宁子瑜在电话里说,“我跟他们说了好几个你喜欢的城市,不是海边就是草原,他们后面找人的重点估计会转移到省外,这叫灯下黑,在本市暂时还是安全的。”
季厌听完都笑了:“你跟南哥辛苦了,跟着他们跑了两天。”
“我的演技好,”宁子瑜自夸了半天,“他们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南哥好几次要笑场,被我怼了几肘子。”
季厌笑着笑着舌根开始发苦,喉咙里塞了团湿棉花一样,呼吸也变得又慢又长。
他也是用演戏,骗的周离榛。
-
-
周离榛给他开的那几盒药,只剩下几个空盒子,季厌在吃从医院里新开的药时,总是下意识去扒拉几下那几个空的药盒,最后确定自己是真的吃完了。
秋意浓了,天也彻底凉了下来,季厌住在二楼,窗外的梧桐树叶绿的少黄的多,有风的时候,每天都有枯败的落叶吹进客厅里。
季厌攒了不少叶子,夹在书里当书签用。
一周后去复查,医生说不需要再吃药了,那几天季厌陷进了虚假的“我已经都好了”的表象里。
但他恢复的仅仅是身体,看着面色红润了一点,身上也长回了一些肉,心脏却是越来越空,季厌不知道那里到底缺的是什么,什么都填不满,又好像很轻,就跟梧桐叶子一样,随时都能被风吹走。
季厌想回乐团了,只是他好几次跟宁子瑜一起在琴房里拉琴,都没法儿彻底静不下心来,不是拉错音,就是情绪不对或者状态不对,现在的水平够不上以前台上的一半,就更别提什么世界巡演了。
宁子瑜安慰他,让他不要着急,毕竟在精神病院里关了那么长时间,身体也才刚好一点,等状态恢复之后再回乐团。
季厌后来上网在招聘软件上写了份小提琴家教的简历,现在他还回不了乐团,但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而且医生说了,总是这么闷在屋子里憋着也不好,他可以找份家教的工作做着,教教孩子拉琴,或许自己也能试着慢慢找回状态。
简历上传完,季厌盯着电脑页面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点开了安康医院的官网。
安康医院是私立医院,官网做的一股子营销味儿,客服弹窗自动打开,发了条消息,问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或心理方面的疾病问题需要咨询,请他填写个人信息跟电话号码。
季厌叉掉客服对话框,首页最上面就是院长的信息,后面挂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头衔,看着屏幕上周鸿安那张P过之后的胖脸,季厌一阵恶心,迅速滑动鼠标往下拉。
他们医院的医生,都会有一个单独的页面介绍,季厌每一位医生都点了一遍,他还看到了尹州的信息,但他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都没有周离榛的信息。
他以前没有查过安康医院的官网,不知道官网上之前挂没挂周离榛的信息,但按照周鸿安的性格,周离榛这种可以直接当门面招牌的医生,不可能没有他的信息栏。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因为带着他违规离开,周离榛丢了工作。
季厌退出官网,又单独搜了周离榛的信息,除了基本的介绍之外,没有别的信息。
他不死心,又去华京医院的官网看了看,也没有周离榛的信息,他也没去华京医院。
窗户被风吹得直响,打断了季厌逐渐窒息的思绪,季厌把窗户关好,转身又去了练琴房。
老房子隔音效果没那么好,但宁子瑜小时候,他父母单独给他准备了一间琴房,隔音玻璃是双层的,四面墙壁都装了隔音板。
季厌最近整天整夜在里面拉琴练琴,可不管他花费多长时间,越练越不对,琴弦断掉的那一刻,季厌捧着小提琴摸了半天,最后软着腿瘫坐在地板上。
他小时候,人人都夸他是天赋型小提琴手,天才这个词是在他耳朵里跟着他一起长大的,那也是他的热爱,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放弃的梦想跟事业。
哪怕是在疯人院里最受折磨的那段时间,季厌也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不能拉琴了,不能上台了会怎么样。
他也知道,周离榛的工作也是他的热爱,可他却害得周离榛丢了工作。
季厌此刻代入了自己,结果很简单也很唯一。
如果有人让他不能再拉小提琴,不能再上舞台,他可能想杀人的心都有。
季厌深吸几口气,两手反撑在地板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墙顶吊灯,白光在瞳孔里散开,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的汗顺着发丝跟脸颊往下淌,滑过脖子一直到锁骨。
眼皮上的汗也淌进眼睛里,杀得他生疼,季厌使劲儿眨了眨眼,最后顺着眼角淌下来的也不知道是汗还是疼出来的眼泪。
季厌想,现在这样恍恍惚惚无法上台的状态,或许就是他的报应。
人不能做亏心事,愧疚会化成命运的匕首,扎回自己身上。
周离榛应该很恨他吧?
怎么会不恨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