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少年只会对他眼睛亮亮的,叫哥哥,霍秋绥心情很不错地提醒:“明洛已经不记得你了。”
“……他会想起我的。”贺敬源黑眼圈严重,连番的打击让他看起来憔悴不堪,alpha攥紧拳头,脑海中却是少年不断向他靠近的身影。
他是明洛的亲哥哥,明洛之前又那么持之以恒地靠近他。
明洛怎么会忘记他……
“他不必记起你。”
“?”
霍秋绥的语气变得严肃:“不要试图唤醒他过去的回忆。”
贺敬源突然变了脸色,勃然大怒地呵止:“我是他的亲兄长!”
“但他再也不会喊你一声‘大哥’。”
在贺敬源面目变得可憎之前,霍秋绥看向了他,行峻言厉:“这么久了,你还不清楚明洛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病?!为什么最后一次会倒在冰天雪地之中??为什么你们都得到了完美的救治,只有他被遗忘?!”
贺敬源神色骤变,巨大的哀恸涌现在他心口;然而下一秒,霍秋绥收起讽刺的笑,之前的平缓言语尽数迸裂为碎片,扎向贺敬源的是一则不容忽视的凛然警告。
“如果过去血迹斑斑,那就让他彻底忘掉。”
第36章
外面滴滴嗒嗒的雨声有了逐渐降小的趋势, 南岭星球每隔几天就会下一场雨,湿漉漉的空气让庭院外面的泥土潮湿而泥泞,而如今, 终于见到了云层外的阳光。
明洛昏昏欲睡, 他已经习惯了屋外缠绵的雨声,突然见到有阳光从窗户落入卧室之中,他隐约觉得有些刺眼,眼睛疼疼的,不舒服了。
明洛伸手,揉了揉眼睛。
最近他好像总是睡觉, 可是却越睡越累。
可是他要睡觉的, 如果不睡觉就不能长高高。
不能长高……就会被别的小朋友欺负, 抢玩具、抢果果、都抢不过别的小朋友。
一想到他有长不高的可能性,明洛骤然慌乱了起来,他不想当矮趴趴的小矮子,他要长得和哥哥一样高。可是他的哥哥总是坐在椅子上不站起来, 不过哪怕哥哥坐着, 明洛也知道他的哥哥很高。
于是刚睡醒的明洛又紧紧闭住了眼,很用力,恨不得一丝光亮都瞧不见。
长高……长高……长高……
而霍秋绥进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少年刻意闭眼的动作, 眼睛紧紧地眯了起来,眼尾还多了几道纹路,卷翘的睫毛飞速地颤动着,床头柔和的灯光打在上面,给他的眼底落下蒲扇般的阴暗纹路。
“醒了吗。”
“哥哥……”见到是哥哥来,少年还是很开心, 只是他现在呼吸都很慢了,每喘一口气都需要用很大的力气,他越是刻意调整呼吸,喘的幅度就越大。
霍秋绥皱起眉头,看着被褥之下少年起伏着的胸膛,仔细观察了一遍:“慢慢呼吸,呼气,吸气,不要急。”
虽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说这些,但明洛还是照着他的要求去做。
很快,明洛的呼吸终于和缓了些。
好了伤疤忘了疼,少年像是遗忘了刚刚呼吸困难的人是他,当下的明洛眼眸眯起:“哥、哥哥~”
已经习惯了明洛时不时的呼唤他,霍秋绥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倒了杯水,却没有递送到明洛手边,从昨天他发现明洛喝水呛着嗓子,最后咳到脸都红了的那次起,他就开始用吸管给明洛吸水。
明洛半支起身子,咬着吸管。
他自以为自己喝水是一阵风卷残云,水很快就会空了,可他吸了好久,杯子里面的水还很多。
“呜?”明洛歪着脑袋,看着吸管被轻轻地从嘴里抽了出去。
“够了。”霍秋绥让他喝了小半杯,就没有再喝。
明洛看着哥哥把水带走,他的掌心攥着糖果,那枚糖果隐约已经有了融化的趋势,黏黏糊糊的,可他依旧没松手。
明洛意犹未尽,即便他很困,明洛依旧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吐字:“哥、哥,外面、有……有人……”
明洛说的是玻璃窗外的贺敬源。
贺敬源不被霍秋绥允许进入这间卧室,他便绕到了玻璃窗的那一边,本没想着能从这个角度见到明洛,只是不曾想,今天雨后天晴,阳光照射在病床之上,让床榻上的苍白少年熠熠生光。
是明洛。
贺敬源的呼吸骤然暂停,他压制着心中的惊喜,不敢说话,也不敢靠近。
霍秋绥颔首:“是个来看病的客人。”
“他也、也生病了……”明洛磕磕巴巴地问道。
“嗯。”霍秋绥直接了当,看着外面石柱子一样的男人,语气异常凉薄,“眼睛不好,和瞎了一样。”
明洛突然同情起窗外的男人,生病好痛苦的,他还是个盲人,那真可怕了,看不见东西的话,眼前所有都是黑乎乎的,很吓人。
明洛还在看着他,似乎想辨认他是谁,可是他认不得了。
明洛垂头丧气,随后把窗外的病人抛出脑后,看着面前的霍秋绥,明洛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哥、哥……困……”
“那就再睡一会儿。”
霍秋绥双手托着明洛的腰,让他慢慢睡下,又拉起了被子,盖到了明洛的下颌处,明洛往被褥里缩了缩,确定手和脚都在被子里了,他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
只是很快他想起什么,又睁开了眼,绵绵地道:“哥、哥……晚安……”
“晚安。”霍秋绥一面回应明洛,一面按下窗帘的遥控器。
人为压下了所有日光。
厚重的窗帘遮住屋外的阳光,也遮住了那道满脸苍白的alpha的高大身影。
-
霍秋绥从明洛的卧室出来,贺敬源已经在卧室外面等着霍秋绥,霍秋绥看向他,面色平静又冰冷,全然没有方才卧室里的温和缱绻。
“说过了,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要试图唤起明洛的回忆。”
贺敬源顿了顿,突然问道:“……他的状态已经很差了,是不是?”贺敬源仔细回忆刚才看到的明洛,明明刚刚睡醒又很快睡去,喝水就和小猫一样,两个腮鼓起又凹下,杯子里的水却不见怎么落下。
霍秋绥沉默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就听见病房之中传来刺耳的惊呼声:“坏!坏水母!”
是明洛的声音!
听到了动静,霍秋绥立刻调转轮椅准备回去,不过旁边的男人比他速度更快,长手长脚,几步就闯门而入:“明洛!”
睡下不到三分钟,明洛就满脸汗水。
不知在梦中见到了什么,他的眼睛牢牢地紧闭着,怎么都睁不开,而他满脸全然都是仓皇与畏惧,哪怕贺敬源在旁边唤醒他,明洛也没有反应。
“明洛醒醒,没事的,你在做噩梦,醒来就好了。”
“明洛!?”
可无论贺敬源如何试图用言语唤醒,沉睡着的少年依旧如同沉溺于梦魇之中,直到低沉的轮椅声缓缓响起,伴随着霍秋绥低磁而沉稳的话语声,少年才将将松开紧攥床单的手:“呜呜……哥、哥哥……”
只不过,看到床边alpha的那一瞬间,他立刻一手抓住了霍秋绥的手。
“大!大黑水母……大黑水母,坏!它,欺负……欺负我……”明洛很少这般情绪激烈,他蹬掉了身上盖着的被子,却因为没有重物的覆盖,而骤然失去所有安全感,少年更慌乱了。暴露于空气中的四肢和腿脚紧紧地蜷缩起来,他似乎想将自己团成一个鱼崽。
“不怕。”霍秋绥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我保护你。”
少年似乎听清了,似乎又没有。
他重重地摇摇头,身体越缩越紧,同时试图往腿角盖着的被子那里缩去。中途还拉扯着霍秋绥的手,想把他也拉到被子里来:“哥、哥,躲……躲起来……”
霍秋绥一只手被少年攥着,另外一手拉着被明洛踢走的被子。他坐在轮椅上,这个动作完成得非常艰难,而旁边的贺敬源如同上古的荒芜石柱,他早就因为听到明洛那句大黑水母,就愣愣地呆滞在原地。
明洛……明洛认出他了?
可是在明洛的记忆里,他就是欺负他的大黑水母。
他躲避着自己,畏惧自己,甚至将他看作猛虎野兽……
意识到这一点,贺敬源心如刀绞,他悲痛欲绝的看着床榻上的少年如此亲近另外一个男人,甚至将他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之中,他的眼中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悔恨,更准确的是自责。
他的存在居然让明洛如此痛苦。
贺敬源转过身去,一步又一步,沉沉的步伐如同灌沉甸甸的铁水一般,他离病床越来越远,病床上的少年言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
少年绷紧的声音响彻在卧室之中,他惊疑且不确定:“哥、哥……大黑水母……走了?”
“嗯,走了。”回应他的是霍秋绥的声音。
贺敬源脚步一顿,后面,就是少年死里逃生般的松弛:“太、太好了……”
太好了。
听到这一声,贺敬源的面容近乎扭曲。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他的眼神空洞,踏出这道门的那一刻,男人重重地呼吸着,气流从肺部流经嗓子,每一次吞吐都像吞咽着尖锐的刀子……明洛记忆中,他居然如此黑暗……贺敬源惨笑一声,在门外八爪机器人过来送粥的时候,他的身躯重重的砸倒在地上。
机器人险些乱码混乱!
餐盘只轻轻地触碰到了这位客人,物理分析,这样的力道不比一枚青枣从一米的高度落下。
客人居然被它撞晕了!
小机器人的代码不出意外的乱码了。
而这一天,兄弟二人相遇,二人也是某种程度上的精神乱码。
明洛见到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黑色大水母,整整做了一下午的深海噩梦;而贺敬源则悲怆的发现,他在明洛的心里早就是猛虎野兽。
而更不幸的是,晚间霍秋绥拖着疲惫的身躯,将医生的检测报告甩在了失魂落魄的男人面前。
“你和明洛,没有配上。”
“什么?”贺敬源几乎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的心剧烈的跳动着,似乎要从他的胸腔里跳跃而出,他立刻打开这几张简短的检测报告,等他看完,男人的牙齿早就开始不由自主的打颤。
安静的客房卧室中,男人的牙尖发出“咯咯”的骇人声响:“没有……没有配上……”
霍秋绥也心情不悦,贺敬源作为明洛同父同母的血亲兄弟,如果贺敬源都没有配上,那剩下来的人只有贺慎楼。
霍秋绥的脑海迅速规划着:“这里用不到你了,你回去。”
贺敬源似乎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他在脑海里还是刚才看到的医疗诊断,那几行黝黑的大字仿佛吃人的鬼魅,贺敬源黑色的瞳孔中印满了绝望:“没有……配上,明洛会死对不对?对……没有配型,没有造血干细胞,明洛会和母亲一样……一样死掉。”
“闭嘴!”
“死”这个字并不好听,霍秋绥掌心里的手机因为他爆发的力道骤然扭曲,他锐利的眼眸望过去,如同一把开了刃的刀:“明洛不会死。”
贺敬源错愕地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