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对方为何会这般肯定,他同样不懂对方为什么会因为明洛的病症有这般反应。
但霍秋绥已经打断了他,这一刻的他异常疏远:“你配不上,还有别人,你们贺家那么多人,还有那个眼盲心瞎的贺慎楼,主支不够,就找旁支……用金钱、名利、荣誉……全都砸下来,明洛总能找到合适他的造血干细胞。我不会让明洛死掉……”霍秋绥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到后面如同被恶魔附身,更有某种这个普通的beta当真能颠倒世界的的荒诞。
贺慎楼错愕地看向他。
最后,男人竟恶劣地扯出一抹戾笑,玩味的笑里藏着认真:“如果……明洛死了,这个世界就不必存在了。”
第37章
看似玩笑的宣言全然可见霍秋绥的认真, 他没有任何夸耀的念头,这个世界糟糕透顶,不管是所谓的第二性别制度, 还是这些所谓光亮星际的军区名流, 早在他一落地这个世界就被跑车掀翻的那瞬间,变成灰暗的黑色。
这个世界没有光亮,而他,因为没有信息素,甚至被医生判定为腺体消失的“异类人种”——比beta还不如的存在。
多么可笑,仅因为后颈不会散发各种气味的信息素, 他就能被别人恶意欺辱。
贺敬源漆黑的眼眸中燃烧着沉寂已久的火, 没有遇到明洛之前, 他的所谓人生早就如同设计好的代码一样,终点是决绝,没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没有当下的欢愉……
拖着一双残腿, 他近乎自虐一般地收集所谓alpha的恶劣行径, 因为他们是alpha,所以可以用信息素压制其他人种,因为alpha信息素等级高, 所以能自觉傲然;而omega更是脆弱的帝国明珠, 他们拥有军区的权力保护,就因为是omega,所以可以比其他人走得更轻松肆意。
如同开车的苏泽远。
未成年人驾驶车辆,超速驾驶将他撞的双腿残疾,得到的报应不过是调查七天,就安然无恙而出。
可是他……被判定为残缺人种, 没有身份证明,不允许去正规医院接受治疗,甚至被判定为从别的星球偷渡到首都星的偷渡者。如果不是那个盛夏,少年带着满脸的汗渍递上那张存款不多的银行卡,他或许早就被医院驱逐,横死在街道的某个角落。
霍秋绥的嘴唇微微颤抖,他低声呢喃着:“明洛死了,那就全部都死……”
“你在说什么!”贺敬源骤然眯起眼眸,他看向霍秋绥,在这一瞬间,他居然不怀疑对方真的有这种能力。
霍秋绥疏远地看着他:“所以你们最好祈祷明洛能活着,能长长久久的活着。”
贺敬源抬起头,胸膛剧烈起伏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似乎已经压抑不住。可对方不像玩笑即便坐在轮椅上,他也如同一只凶猛的恶兽,只是暂时因为明洛的存活而甘心被困在笼子里,一旦明洛不在了,这头困兽就会冲出……
霍秋绥看着掌心残破手机里的少年头像,他早就没有了所谓的道德观,在这里,他还需要什么道德。
所谓法律保护高阶人种,糟糕的腺体研究室,混乱的腺体移植手术,整个星际的黑暗早就铺天盖地……
霍秋绥指尖划过那双明透的眼。
这里,唯有明洛是正常的人。
-
霍秋绥来的突然,也走得突然很快。
而男人离开不久,贺敬源就被十几个机器人强力压制,再也不允许靠近那间少年沉睡的房间。
贺敬源也不知,自从这次见面后,明洛就再也没有清醒的睁开眼。
他更是不清楚的是,他的父亲已经到了这座近乎荒无人烟的星球。
贺慎楼过来已经是三天后。
和霍秋绥用明洛的存在将贺敬源带来的方式相同,霍秋绥只要告诉贺慎楼,他失踪的大儿子在这里,就足以让贺慎楼独自前往,贺慎楼已经找不到那个丢失了的小儿子,更不能错过他的骄傲——长子贺敬源的消息。
只不过,贺慎楼不够配合。
他的腺体没有注射长效抑制针,尚未落地就被八爪机器人带走。
“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的主人在哪里?!我要见你们的主人!”
贺慎楼躲避机器人的“邀请”,但他的信息素对这样的机器居然无用。
不可能!
alpha的信息素对机器是有一定干扰能力的,越是高级的信息素,这样的能力就越强,哪怕他的腺体现在尚未恢复,这样的普通机器人也该被他破坏控制。
可是不管他散发再多的信息素,都是徒劳,这些机器人仿佛接触不到他的信息素一般,行动自由,那八只爪子更是便捷。
很快,贺慎楼就和贺敬源见了面,还带着伤。
别墅的客卧距离主卧有很长一段距离,这几天贺敬源一直在担心明洛的病情,他配型失败了,如果父亲配型也不成功,那留在明洛面前的就是一条死路……
正当他决定和霍秋绥再见一面的时候,次卧的门轰然而开,他的父亲踉踉跄跄的进来,眉眼间还带着青青紫紫的伤痕。
贺敬源立刻站起身:“父亲?!”
“敬源?”没想到真的在这里见到了贺敬源,贺慎楼顾不上咒骂方才机器人的无理,他立刻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后颈,拳打脚踢之间,刚才似乎有一只针扎进了他的腺体,他不懂那个针剂是何作用。
不过很快,他就清楚了。
因为贺敬源比他还为急切,言语之中甚至还带着追问和不满:“父亲,你过来前注射了长效信息素抑制剂吗?”
“?”贺慎楼皱眉看着他。
“我为什么要注射这种东西?这种针剂早就是联邦的禁药了,对alpha腺体损害很大……等等……”想起那封匿名邮件上的几条要求,并没有完成最后一项的贺慎楼突然凝目,alpha爆呵一声:“你过来之前注射了长效信息素抑制剂?!”
贺敬源点点头,但眼下他更担心父亲没有注射,却没想到贺慎楼的一巴掌狠狠的抽在了他的脸上。
“父亲?”贺敬源不可思议的看过去。
贺慎楼的脸上都是怒火:“你已经是s级的alpha了,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养护你的腺体,你怎么能注射这样的信息素长效抑制剂,你可知道它为什么会成为禁药!就是因为注射的人中有百分之五十的alpha社会丧失信息素释放功能!”
贺敬源是贺慎楼最骄傲的孩子,没有人比贺慎楼更高兴贺敬源能变成s级的alpha。
可是长子的反应俨然就证明了他的想法。
贺敬源却被这一巴掌扇得清醒一些,他静静地看过去,他的父亲脸上带着伤,早就没有以往不苟言笑的端庄大家长模样,贺敬源静静地看着他:“父亲,明洛在这里。”
“?”贺慎楼的眼神很快亮了亮,“你在这里见到了明洛?”
贺敬源惨笑一声:“明洛的腺体已经受不住高级信息素的刺激了,先是莫庭之的信息素失控,再是我的信息素升级……父亲,再接触到高级alpha的信息素,明洛会死的!”
没想到二儿子会死,贺慎楼瞳孔骤缩:“他的腺体病得这么严重?”
自从知道明洛是他的儿子,他便大张旗鼓地让人在找明洛,可是明洛的消失太过离奇,这段时间他正和温然忙着离婚的事情。这个女人,即便他用离婚威胁她,她的嘴也异常强硬,无论怎么逼问,就是问不出明洛的去向……最后的结果,就是没有离婚成功。
因为他和温然之间还有一个beta儿子。
莫家并未因为贺家这间丑闻而提出退婚,因而贺春羽的婚事还会继续,贺春羽的婚姻不能因为这样的事受到干扰,他只能将打碎的牙往里吞咽。不但不可离婚,还要洗白温让和贺春羽,再借这件事树立好丈夫的形象,稳定贺氏医疗的股票稳定。
不过,他不会让这个女人好过的。
一想起对方的欺骗,贺慎楼就宛若阴寒的毒蛇,她不是最在意她的omega“腺体”吗,他就随了omega保护联盟的愿,同意“安全”剥除这样的人为腺体,至于贺春羽……此后就没有温然这个母亲了。
不过贺敬源显然也想到了这对母子,他的注意力更多地倾向于贺春羽:“父亲,明洛和母亲一样有血液病,我已经同他配过血了,没配上,所以后面你也会等他再配一次,如果都没配上的话……可能需要贺春羽过来。”
“血液病?”贺慎楼不禁抽了一口气。
这个名词他太过熟稔,他们贺家是造了什么大孽?先是清辞,产后血液病爆发突然离世;随后又有贺春羽血液病,不,春羽没有血液病,这不过是温然的借口,为了抽取明洛的腺体细胞。
但是,明洛也有血液病……还是和清辞一样的血液病。
同样的疾病让贺慎楼心湖涟漪荡起。
但他知道这事刻不容缓,当初清辞发病到病故不过三个月,那三个月里他没有从敬源和清辞母家配到合适的血,这才让清辞遗憾离世。
然而明洛的情况太复杂,敬源说不能接受任何的高等级alpha信息素,如果给明洛配血,就要使他的腺体完全封闭,不能释放一丝一毫的alpha信息素,那就有两种选择,一是注射信息素长效抑制针,二是腺体剥离手术。
不论哪种,贺慎楼都不想选择。
不过,也由不得他选择,因为机器人管家当晚带来的血液配型结果显示,他也尚未配上。
这个结果出来,次卧中的父子二人满目寒凉。
机器人管家转身离开,没有人知道他的主人霍秋绥去了哪里,但贺敬源猜测,这段时间霍秋绥应该在陪着明洛。
只是不知道明洛现在怎么样……
是否虚疲,荒凉,日渐枯亡,贺敬源的眼前更是闪过那天阳光下,病床上少年苍白的脸。
他失神地发现,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血液配型,明洛最终也是一条死路。
“父亲……”
他意图说些什么,紧攥报告书的贺慎楼已经懂了他的意思:“让春羽来。”
至于清辞的母家,他会把先前母家那些人配型的数据交过来,不过很有可能对方已经有了这些数据,因为他已然发现,霍秋绥哪怕坐在轮椅上,他的能力和能量依旧不由小觑。
很可怕,他头一回,会本能畏惧一个beta。
-
卧室改造的病房之中,早已架起来精确的医疗仪器,明洛已经不能自主呼吸,苍白的鼻尖和干涩唇瓣上盖上了透明的呼吸面罩,他挣扎抬眸,却发现自己看向周围景物时,都围上了一层白雾。
明洛努力从白雾里辨认出他的哥哥。
“哥……哥哥……”
他、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哥哥……
轮椅往前推了推,白雾里一片灰白身影:“明洛。”
知道哥哥在,明洛开心地笑了笑,突然,他的笑僵硬了几分,好险,他差点又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明洛睫羽缓动,他努力说出牢记许久的话:“哥、哥……我,不要……他、他们的血……”
白雾里的男人面色凝重,无人知,他的手指已经轻轻颤抖了起来。
他不说话,明洛以为他不同意。
少年罕见地踌躇了起来。怎么办……哥哥不高兴了。
明洛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动作微乎其微,却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响动:“哥、哥,我不、不怕死掉的。”
男人顿了顿,终于有了反应:“你不会死。”
明洛乖乖地笑笑:“哥哥、笨,人、都会……死掉的。”
男人依旧不说话,安静中,明洛看向眼前的虚空白雾,好奇怪,以前都会害怕的,害怕坍塌后的黑暗空洞;可现在,他却不怕了。
果然,他是勇敢的小鱼猫猫。
明洛慢慢喘气,他的背脊颤抖起来,耳边似乎又浮现之前半梦半醒时,哥哥和医生的对话,哥哥说,要抽好多好多人的血救他。
可是,抽血好痛的。
明洛摇摇头,刹那间,他又忘记自己刚刚和哥哥说了什么,小鱼只倔强地摇着尾巴,一遍又一遍地恳求他的哥哥:“不、不抽别人的血……”
终于,霍秋绥失神地垂落黑眸:“好。”
明洛重新开心起来,眼角溢出一滴清透的泪。
霍秋绥为他拭去泪水,只静静看向这双早已失去焦距的茶色眼眸。
他没说的是,他已经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