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哥哥7 很疼吧
谢司宁脊背僵着。
他人小, 只能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许温森。
身后无数凌乱飞舞着的纸钱,在这一刻好似成了某个鬼片的开头。
谢司宁脑袋乱糟糟的。
他伸出手,轻轻扯了一下许温森的衣角, 在青年低下头看他时, 那双清澈又圆润的眼睛陡然掉出泪水。
“哥……”
谢司宁伸手要许温森抱他。
红着眼睛的小孩看上去好不可怜。
一个温暖地拥抱袭来,谢司宁如愿被许温森抱在了怀中,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谢司宁恍惚地听到了一声轻叹。
【叮!反派黑化值-9,黑化值:50%。】
那日之后, 许温森对谢司宁的态度和以往一样,没有半点变化。
仿佛谢司宁那天听到的、看到的一切, 都是一场梦般。
日子一天天过去。
村里的最后一名死者也到了下葬的时候。
当天凌晨,谢司宁正窝在许温森的怀中,陷入熟睡。
由于下葬的时间需要越早越好, 许温森这名给纸人点上眼睛的手艺人,也需要早早起床。
窗外。
天光还未蒙蒙亮, 刺耳的唢呐声就响了起来。
吹锣打鼓, 一行披麻戴孝的人走过许家门口, 顺着乡间的小路,越走越远,直到身影消失不见。
谢司宁还是太小了。
许温森这次去给纸人点眼睛,同样没有带他。
随着院门推开又关上的声音响起,缩在被窝里的谢司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掀开被子。
谢司宁匆忙给自己穿好衣服后,离开家, 沿着记忆里父母下葬的那条小路,不知走了多久,许温森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
下葬的队伍浩浩荡荡, 许温森穿插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隔着五十米,谢司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每个坎坷,他人小,别人走一步的路程,他或许要走上两三步,却从始至终没有喊过一声累,一路上,火纸燃烧的气味与随行人中哀切地哭声,组成这条不见天光的蜿蜒小路。
棺材被同村人抬在肩膀上,不论多沉,都没有人说一句话。
哪怕不抬头去看,谢司宁都能感受到难以言喻的阴冷。
不知走了多久。
一路走,火纸一路烧。
最终,在一片处处是坟包的地方,众人停了下来。
死者的亲属披麻戴孝,村里领头人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一圈、两圈,他围绕着一小片地方走着,不知是不是谢司宁眼花看错了,领头人走过的土地上,有一圈水痕。
被水痕圈住的地方不算大,却正正好好能埋下一口棺材。
于是死者的亲属开始跪下烧纸。
无数火纸被火舌吞没,燃烧殆尽的灰烬被风吹起。
抬着棺材的同村人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肩上扛着的棺材始终没有落地。
随行有人拿着绑上白布的铁锨,开始挖了起来。
唢呐还在朝天吹。
火纸纷纷燃烧。
谢司宁躲在一个土堆后,与身后无数个坟包作伴。
许是他太小了,送葬的队伍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全在盯着前方,连抱着死者遗像的亲人,也在盯。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站在队伍后面的许温森一步步走到了棺材前,停在放置着纸人的地方。
谢司宁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
眼下的许温森与平日里他见到的许温森完全不同,没有表情,没有喜怒哀乐,只满目淡漠地拿起笔,沾上墨汁,轻轻为立在自己面前的纸人点上眼睛。
一笔一笔。
明明离得很远,但谢司宁仿佛就是听到了毛笔行走在纸张上的声音,黏腻又冰凉。
许温森的手艺很好,一双活灵活现的眼睛出现在纸人空荡荡的眼眶里。
这家逝者的陪葬品很多。
就连纸人都比其他人家下葬时多。
许温森用了一点时间,才将纸人全部点上眼睛,谢司宁缩在土堆后,远远地看着。
这一次。
不论他怎么想找理由骗过自己,都无法否认,在许温森点过眼睛后,那些原本苍白的纸人,如今变得生动又可怖,好似不是由纸糊出来的纸扎人,而是活生生的人一般。
在沈村,陪葬品是需要在逝者下葬后烧在坟前的。
远处,天光乍亮。
随着领头人一段令人听不懂地吆喝声响起,那群抬着棺材的村里人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将棺材放置在了坟坑里。
一铲一铲的土,被重新填埋。
哪怕隔着很远,谢司宁仍旧闻到了火纸燃烧起来的气味,记忆一瞬间被拉得很远,又缓慢落在不远处窜起来的火焰上。
大火越烧越旺,不知何时快到一人高,灼热明亮的火焰将周围人的表情一一照亮,不知何时,他们脸上的哀痛与思念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麻木与……微笑。
谢司宁甚至害怕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却见他们确确实实是在笑。
诡异又冰冷。
一张张熟悉又不熟悉的脸上挂着同样的笑容,谢司宁莫名感到毛骨悚然。
火纸燃烧殆尽后,被人推到火里的就是一个个纸人。
火焰越窜越高,越窜越高。
纸人站立在火里,生生被火焰吞没,竹片“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起,令谢司宁惊讶的是,哪怕燃烧到最后,纸人身上的那层“纸”,始终没有损坏半分。
它完好无损的被火焰舔舐着,甚至因为越来越高的温度,褪去上面病态的苍白,变得更加像是一张活生生的人皮。
似是不敢相信。
谢司宁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可纸人的皮,始终没有被烧毁。
而周围的村民却没有半分惊讶,甚至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浓,无声的迫切涌现,他们围在火焰周围,像是在做着某种祭祀,而即将被燃烧殆尽的纸扎人,便是这场祭祀的祭品。
它连哀嚎都没有发出,便只剩下了一堆灰烬,与一张活生生的人皮。
谢司宁心脏无声重重跳了下。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人,它没有骨架,只是一张白得不正常的纸,连鼻子眼睛都是别人用黑笔草草画上的。
憨态可掬。
这是许温森之前害怕谢司宁在学校里受欺负,于是日日挂在他书包上的小纸人,许温森曾温柔地揉着谢司宁的脑袋说:“这是哥哥的分身,让它来替哥哥在学校里陪着我们小宁,好不好?”
谢司宁当时只呆呆说了一句“好”。
以为这是许温森哄他开心的新方法,毕竟一个小纸人而已,哪来的办法来陪着他?
可如今。
谢司宁摸着小纸人不似纸张单薄粗糙的手感,抬起头,望向火焰里,一寸寸被燃烧到只剩下一张皮的纸人,无声之中,他转过头,看向立在人群外的许温森。
谢司宁好像忘记了。
他和许温森的家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制作纸扎人的纸张。
那这些纸人,又是用什么做“皮”的呢?
摸着自己手中小纸片人柔软、冰凉的触感,谢司宁第一次不敢细想,也是第一次,浑身冷得可怕。
坟包前。
火焰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剩下火纸燃烧后的灰烬,与落在灰烬上的几张皮。
围在周围的村民没有一个有动作,直到谢司宁看到,人群里,许多天未见的杨婶穿着一身孝衣,又哭又笑地扑在灰烬里,极度珍惜的将一张纸人的皮紧紧抱在怀中。
一阵阵风将洒落在地上的纸钱吹起。
哭嚎声中,谢司宁僵硬地蜷缩在土堆后,想要离开,手脚却半点力气都没有,脑袋里更是乱作一团,他想要理清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可直到吹锣打鼓的丧葬队与村民全部离开,都没有想清楚这一切的原因。
他的脑子像是被人用一层布蒙上,一切都是雾蒙蒙的。
眼泪不知何时糊了谢司宁一脸。
唢呐尖锐的响声越来越远,谢司宁没有再想如果许温森回到家,发现他不在家的后果,更没有去想他的行为究竟会不会冒犯到死者,只手脚并用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坟前。
纸钱落在草地上,被神色麻木的小孩踩在脚下。
朦朦胧胧间,谢司宁像抓到了什么,但脑子里一直寻不到将它们连接起来的线。
视线落在地上的灰烬处。
谢司宁蹲下身,平静地看着,身前就是死者的遗像,与送葬队伍离开前,为他插上的三炷香。
脑海中,杨婶那日强撑着的笑容的画面浮现出来,随之就是杨文身后那串湿漉漉的脚印,与今日,杨婶又哭又笑像中了邪般,抱紧一张人皮的模样。
人皮……
哪怕谢司宁再蠢,都发觉出了,那些纸人身上的皮——是人皮。
呼吸像是被人遏止。
谢司宁想到了初见许温森时,他温柔地笑,和与他格格不入的黑化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