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元博就像是没有听到康文议的话一般。
他转过身去朝皇帝行了一礼,低声说道:“请陛下先上马车,后面的事情由臣来处理。”
严元博不想让皇帝觉得自己无能,失去他的信任。他早已经打定主意,在回到崇京城,皇帝查案的时候,一口咬定冯荣贵是畏罪潜逃,争取再让此事变成一桩无头案。
他没有想到,而且还没有来得及动手。
廖志鸣竟在这个当口,将人带了过来!
皇帝对朝堂之事压根没什么兴趣。
见冯荣贵已被捉拿归案,所谓的“凶犯”也指向了康文议,他不由长舒了一口气,一边在太监的搀扶下登上车架,一边摆手不耐烦地说:“好,此事就交给爱卿了。”
严元博咬牙道:“臣遵命。”
同时站在原地,恭送皇帝乘车缓缓地向前而去。
待马车走远后,他方才穿过卤簿,朝自己的马车而去。而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没来得及登上马车的慕厌舟,还不忘朝他点头,笑道:“丞相大人辛苦了。”
严元博打碎牙齿和血吞。
强撑着朝慕厌舟行礼道:“这是臣应该的。”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马车,心情看上去十分糟糕。
太监扶着慕厌舟登上了马车。
转眼就只剩下宋明稚,视线还没从严元博消失的方向离开。
见他未能跟上。
慕厌舟也缓步停在了车门上。
末了笑着转过身,抬起手在他眼前虚晃了一下。
“回家了,阿稚。”
-
一行数百人于吹打声中,坐上马车,离开了敛云宫。车内,严元博忍不住用力,捏碎了腰间的玉佩,咬牙切齿道:“冯荣贵……”
究竟是谁救走了冯荣贵!
又是谁在今日,将他送到了廖志鸣的手中?
严元博用力将手按在了心口处。
身为礼部侍郎的康文议,是他的心腹手下,如今……自己只能将他退出去顶罪。这一关虽能够安然度过,但是看到康文议的下场,自己周围其他的人,心中自然会生出不安与芥蒂。
这一切,全都怪那个救走冯荣贵的人!
“咳咳咳……”
急火攻心。
严元博终是没有忍住,低声咳了起来。
阳光自车帷的间隙落在他的身上,严元博看到……这一回,自己竟被气得咳出了血来!
※
如今,徽鸣堂周围已经没了“耳目”,慕厌舟日常行动变得愈发自由。回到王府之后,他便消失在了徽鸣堂内,对外说是在补觉、休息。不过宋明稚能猜到——齐王殿下十有八九,是在关注宫内的动向。
自己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身为“齐王妃”宋明稚日常可以自由在城内活动。
回到崇京城后,他便带着几名侍从,离开了王府,在坊间随意闲逛了起来:齐王府所在的“瑶光坊”附近,便是“召安坊”,梁王慕思安的府邸,就在召安坊正中央。他前几天被皇帝关了禁闭,如今门口还有一大圈守卫。
宋明稚以熟悉京城环境为由。
让侍从们带着自己,在召安坊内随便逛了逛。
并在不知不觉中,远远地将梁王府绕了一圈。
按照宋明稚了解到的消息:
梁王这次的“禁闭”关得十分彻底,就连家中的采买,都由守卫们负责。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那些幕僚、侍从,自然没有办法,顺畅进入他府中谋划什么。
若要来的话,自然要靠翻墙。
宋明稚早已经将崇京城内,各处的巷道、府宅的布局,印在了脑海之中。他不需要熟悉环境,今日这一趟……只是为了去看看,梁王府的守卫、布局究竟是什么情况罢了。
侍从一路介绍着带宋明稚离开了召安坊,最后殷勤道:“王妃还有哪里想去?殿下说了,无论是哪里,您都尽管吩咐。”
正事已经做完,没有必要再在此地逗留。
宋明稚笑了笑,他远远看了一眼远处的齐王府,并没有选择回府,而是转身朝侍从道:“走吧,去北市——”
一想到此时齐王正在王府内做正事、谋篇布局,宋明稚便格外安心。
今日自己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有这个时间,倒不如去北市逛一逛?
上一辈子没有好好体会过京城繁华的他,不由跃跃欲试起来。
听到宋明稚的吩咐。
侍从当即道:“是,王妃!”
片刻过后,便立刻驱车,朝着远处的街市而去。
-
“凶犯”一事已暂告段落。
皇帝也该正式处理被他遗忘几日的梁王了。
宋明稚虽然只远远地绕着梁王府转了一圈,但已经对府上的安防有了一个大致清晰的了解。按照他的猜测……今日或是明日的傍晚,慕思安的人大概就会按捺不住,趁着太阳落山,崇京城里面还没有亮灯,四周光线昏暗的时机,跃过府墙去梁王府内找他。
当日酉时,梁王府外。
头戴着帷帽的宋明稚,轻轻松松便绕过守在府外的侍卫,跃进了府内。
不同于严元博家,梁王府外虽然戒备森严,但那都是为了防止他离府,由皇帝所设。至于,梁王府的内部,简直没有任何的“戒备”可言,宋明稚如入无人之境。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
他已稳稳当当坐在了梁王府书斋的房梁上。
“梁王殿下,梁王殿下……”
“殿下,我是程有泉!”
急促的敲门声传到了书斋内,听到外面人的声音之后,慕思安立刻上前,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你们怎么才来!”
慕思安在府内收不到外面的消息。
他反手关上房门,直接问道:“凶犯的事可有眉目?”
程有泉压低了声音,走进门,便直接摇头道:“今日……守军在城外,搜到了藏在一座民宅中的冯荣贵!冯荣贵说,是礼部的康大人要杀他,而那凶犯似乎和康大人有关。“
他犹豫片刻,又道:“康大人虽不承认此事,但是今日,禁军已经去他府上搜过了,的确找到了他伙同冯荣贵,写诬状的整局。我听说,禁军似乎没在康大人府中搜到凶犯。因此便有人推测……那些凶犯,可能当日便逃出了京城。”
“这,这怎么可能?”坚信凶犯一直都被人窝藏在城内的慕思安,当即便瞪大了眼睛道,“如果当日逃出京城,那怎么会没有一个人看到!”
梁王府外的戒备虽不算严密。
但是绕过守卫翻墙进到府内,还是需要有一些真本事的。眼前这人武功虽然不错,却不怎么了解朝堂大事,他今日只听了几耳朵,最终没记住多少,此时正结结巴巴道:“好,好像是这样说的……”
见他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慕思安着急了:“那你今日进府,是要找本王要说什么?”
这个程有泉倒是记得非常清楚。
他回过神来立刻道:“陛下似乎是要将禁军,从殿下您的手中收回去了!”
假如冯荣贵说的没有错,那凶犯便是在数千禁军的眼皮底下,杀完人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京城的。掌管禁军的慕思安,自然要负首要责任。
更别说,他身上还有“纵马一凶”一罪。
慕思安脸上当即没了血色:“禁军……”
宋明稚看到,慕思安忽然抬起手来,紧紧地攥住了程有泉的衣领。
他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问:“父皇收走我手中的禁军,又要交到谁的手中?”
程有泉被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道:“不,不知道了……”
话虽这样说,但是稍稍了解大楚朝堂的人都有印象:皇城的禁军,一直都是由亲王负责掌管的。当今圣上登基以后,便处理了那些会威胁自己皇位的兄弟、叔伯。
如今的大楚,只有两位亲王。
他从自己手中收回禁军。
十有八九就是要将其交给慕厌舟!
慕思安突然一下松开手,程有泉猝不及防地坐在了地上,他被吓得颤着声问:“殿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慕思安咬牙退回桌旁,沉默片刻后,方才一边艰难地调整呼吸,一边道:“你先走吧……这里不方便待太久,此事我自有定夺。”
程有泉忙道:“遵命,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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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将他的王妃叫到了书房。
她刚进门,就看到慕思安正在摔打着屋内的东西。
她被吓了一跳:“殿下息怒!”
同时,侧身躲过了朝自己脚下砸来的花瓶。
“……慕厌舟,慕厌舟!本王今日的落魄,全都怪慕厌舟!”慕思安一边在嘴里默念,一边转身朝他的王妃道,“如今父皇仅有三子,五皇子年幼,且向来都不讨他的喜欢。算来算去也就我与慕厌舟,有可能坐上皇位。若是没有他……”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
梁王妃惊魂未定道:“殿下的意思是?”
她一边说一边默默向后退去。
慕思安端起桌上的冷茶,一口饮尽。片刻过后,他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杀。”
梁王妃瞪大了眼睛,似乎被吓得不轻:“可这事要是被皇帝陛下知道……”
慕思安冷冷地笑了一下:“自然不能让父皇知道。”
今日并不是慕思安第一次心生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