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净元行针的手法,格外高超。
行针的过程中,慕厌舟的眉毛都没有多蹙一下……但是宋明稚始终记得,按照他方才所说,难熬的时候,还没有真正开始。
周净元压低了声音道,“这些针,大约要留二到三刻钟,在此期间,殿下体内的蛊虫将会再次活跃,”相比起施针,出针要简单许多,不方便在王府里待太久的周净元,将此事交到了慕厌舟自己手中,“殿下若是不适,可以提前拔出银针。此举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殿下只管放心便是。”
慕厌舟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说话间,周净元已重新收拾好药箱,朝两人行礼,自桌边退了出去。
只留宋明稚一个待在慕厌舟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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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周净元方才的意思。
他之前似乎并没有尝试过用针灸控制蛊虫。
不同于已经知道结局的历史,宋明稚对此始终有些担忧。
宋明稚远远地送走了周净元。
回来之后,他并没有按照慕厌舟所说,去别处休息,而是坐回了对方的身边。同时,于不经意间看见……慕厌舟的眉毛,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地蹙了起来。
他将没有扎针的右手,轻搭在了左腕上。
宋明稚下意识探手,朝慕厌舟腕上触去:“殿下可是腕间有所不适?”
还不等他的手指碰到慕厌舟的手腕。
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嘶……”
慕厌舟用力攥住了宋明稚的手腕。
宋明稚:“!!!”
蛊虫现在就开始活跃了吗?
宋明稚被慕厌舟的动作吓了一跳,他下意识便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殿下若是不适,不如握着我的手。”
徽鸣堂内的烛火在此刻燃尽。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阳光穿透绢纱窗,生出的那一点熹微的光亮。
宋明稚不自觉眯了一下眼睛。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慕厌舟的手,已经轻轻地握在了他的腕上——或许是因蛊毒正在发作,慕厌舟的手指格外冰冷。触上来的那一刻,宋明稚的手臂,竟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但哪怕如此,宋明稚依旧没有收回手腕。
微风吹得徽鸣堂堂外的树叶,沙沙作响,预想中那阵痛意,并没有降临在宋明稚的手腕上。
慕厌舟轻轻朝宋明稚笑了一下。
冰冷的手指,自他的腕上摩挲而过。
慕厌舟并没有用力,而是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不行。”
宋明稚困惑道:“不行?”
慕厌舟垂眸朝宋明稚腕上看了过去:“若被旁人看到青青紫紫的痕迹,还以为我对爱妃……这多不好意思啊。”
说着他又将视线落在了宋明稚的脸上。
宋明稚:“……!”
他立刻将手从慕厌舟腕中抽了出来。
“殿下说得有道理,”想到慕厌舟的形象,宋明稚立刻快步走到榻边,取来一只枕头,将它塞到了慕厌舟的手中,同时还建议道,“殿下不如先捏着它吧?”
掌心的温度骤然散去。
慕厌舟蹙眉,看了一眼怀里的枕头。
他的眼中难得生出了几分嫌弃。
※
周净元不愧是一代名医。
施完针,喝完了他开的那些药之后,慕厌舟体内的蛊虫虽依旧存在,但是发作的频率总算不再像前几日那般高。
清晨,天还没有大亮——
在王府内待了几日的慕厌舟,又一次出府。
说是要给吃腻了府内菜肴的齐王妃,去崇京城内的买些食,当作惊喜。
不过,离开王府之后。
慕厌舟并没有去商市、酒肆,而是在一众侍从的掩护之下,乔装朝着崇京城东边的“平喜坊”而去。
同时,戴上了一副面具。
如今,写下诬状,造出户部诬告案的冯荣贵,正在天牢继续受审。那一日,慕厌舟身边的侍从,还将冯荣贵的儿子,一道带进了平喜坊内那座属于齐王的民居之中。直至此时,他仍被关押在这里。
时间消磨掉了那日对死亡的恐惧。
被关在这里将近一个月的冯宝凡,终于忍不住在民居内闹了起来——他非说是有什么秘密,要当面告诉领头那个戴面具的男子。
慕厌舟到平喜坊的时候,冯宝凡正大声叫嚷着:“……我不管你们究竟是谁,如今我爹已经被你们带走,并按照你们所说的那样做了,你们还留我在这里,究竟有什么意思!”
冯荣贵虽然贪生怕死。
最大的软肋便是他这个独生子。
他之所以那么配合慕厌舟,就是为了让冯宝凡多活几天。
慕厌舟缓步走到了门边。
他的脸上,与那日一样,戴着一副面具。
远远看到他来,刚才还在大声嚷嚷的冯宝凡,立刻安静了下来:“……大人有大量!大人,您就放了我吧,我保证,出去之后一定不会将近日的事情说给任何人!”
隔着一层面具,他没有认出慕厌舟就是大名鼎鼎的齐王。
面对眼前的人,冯宝凡的心中,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慕厌舟笑了一下,他走了进来,随口道:“哦?如今冯家已经败落,若我放了你,你又要去何处?”
面具下的声音听上去格外低沉。
冯宝凡曾经尝试过辨认,可最后却以失败而告终。
他愣了愣,连忙回答道:“山高水远,小的…小的自然是离京城越远越好……还请大人放过小的一命!”
说着,他又苦苦哀求了起来:“小的留在这里,不但碍事,还白吃大人家的大米,大人就放小的走吧……”
慕厌舟随意坐在了桌边,垂眸朝戴着枷锁,跪在屋角的冯宝凡看去:“让我猜猜,如今冯家已经败落,你身上又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人,自然不可能去街头巷尾乞讨。若想要钱,还是去找严元博要最为方便。”
冯宝凡的脸上,顿失血色。
慕厌舟话语里的笑意愈浓:“毕竟,你知道。我留你爹一命,就是为了对付严元博。”
“我说的,对吗?”
冯宝凡跌坐在了地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冯宝凡相信,严元博比自己更想知道,那个破坏他大计的人究竟是谁。
冯宝凡早就已经做好了计划——离开这里之后,先随便找地方避一阵子风头。接着,便去找严元博,将他带到这里来……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做事虽然小心,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严元博能到这里,一番搜查下来定然能够摸出他的身份!
到时候……
就等他们狗咬狗了。
冯宝凡的计划当场被人拆穿。
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压根藏不住半点心思。
慕厌舟笑了起来:“看来我猜得没有错。”
平喜坊内住的都是平民百姓。
慕厌舟买下的这座民居,面积也并不大。
此时的他与冯宝凡之间,只隔着几步远。
冯宝凡做官虽然没有什么成绩,但天生就有一身蛮力,他自幼都在习武。被人带到这里来之后,冯宝凡一直乖乖地配合,并没有展露出半点会武功的意思。
就是此刻——
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已经败露。
冯宝凡便不想再与面前的人虚耗下去。
冯宝凡默默地低下头,咬紧了牙关……不等周围侍从发现他的异常,他便用尽全力,朝着慕厌舟所在的那张椅子冲了过去。同时高高地抬起手臂,试图用脖子上木制的枷锁,砸向慕厌舟。
没想他的动作,仍慢了一步。
冯宝凡人刚冲到椅子前,慕厌舟便抬手,一掌朝他心口拍了过去。
慕厌舟的动作快到不可思议。
还不等冯宝凡看清楚对方究竟做了什么,他的心口处已传来一阵灼痛:“咳咳咳……”
冯宝凡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头,朝着自己的胸口处看去:“你,你……”
慕厌舟终于慢慢站起身来。
他缓步走到了对方的面前:“你说得没错。”
冯宝凡身上的衣服,已彻底被鲜血打湿,若他不是习武之人,恐怕现在就已经没了性命。冯宝凡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随着慕厌舟的话问了一句:“什,什么没错?”
说着,便艰难地抬起手拽住了慕厌舟的衣角。
慕厌舟蹙眉,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话语里的笑意,却半分也不减:“留你在这里,实在是浪费我府中的饭菜。”
或许是因为他的话里仍带着几分笑意。被慕厌舟重伤了心脉的冯宝凡,还在苦苦哀求:“求大人……咳咳。放小的一命,只要能让小的咳,咳咳……活,活着,小的定当为大人做牛做马!”
可惜面前的人,似乎没有兴趣听他哀求。
慕厌舟回头朝侍从看去。
侍从当即上前,将冯宝凡攥在他衣角上的那只手拽了开来。
慕厌舟缓步朝着屋外而去,随口道:“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