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稚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是。”
中原向来注重礼法,就像齐王殿下方才说的那样——自己与殿下虽然有名无实,但是这丝毫改变不了自己是齐王妃的事实。
按“礼”来说宋明稚不该离开。
慕厌舟笑了一下,缓缓地朝墓碑躬下了身去:“来,随我一道。”
宋明稚无比郑重地拿稳了手中的长香。
几息后,便学着慕厌舟的样子,缓缓朝眼前的墓碑,行了一礼。
他的动作格外认真。
今日的慕厌舟与平日里不同。
或许是因为来到了乐章山上,他唇边虽然带着那抹惯有的笑意,话语中却只有温柔,不再像平日里那般没心没肺。
宋明稚看到——
慕厌舟俯下身去,缓缓将手中的长香插在了墓前。
“来吧。”
慕厌舟一边说,一边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今日,慕厌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叫宋明稚“阿稚”或是“爱妃”。而是轻轻地朝他笑了一下,继而低声唤了句:“齐王妃。”
第39章 猜对了
宋明稚学着慕厌舟的样子,将香插在了墓前。
他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墓碑前,过了好半晌,方才再次躬身退了回去。
自始至终都无比恭敬。
慕厌舟不由笑了一下,好奇道:“阿稚怎么如此认真?”
飞鸟扇动翅膀越过林梢。
枝叶也随之“簌簌”作响。
宋明稚转过身去,认真答道,“柳家英才辈出,且个个英勇无畏、战功赫赫,若是要祭拜的话,自然得认真一点,”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柳将军还是殿下的外祖。”
宋明稚的话句句出自真心。
他过去就常想……假如有当年柳家那样的将领,生在王朝末年,大楚或许也不会早早亡国。
慕厌舟笑了一下。
他没忍住抬手抚过宋明稚浅金色的长发,几息后,方才将视线移到另一边,轻笑着低声道:“好了,回府吧,今日周太医还要来王府。”
说完,便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了宋明稚的肩上。
宋明稚的身体轻轻地颤了一下。
他发现……齐王殿下似乎对自己的头发,格外感兴趣。
是因为不常见吗?
-
一个多时辰以后。
齐王府,徽鸣堂。
脚步声,伴着“叮叮当当”的铃响,打破了午后的宁静。宋明稚和慕厌舟回到齐王府的时候,周太医早已经带着药箱,坐在了徽鸣堂的正厅中。
远远地看到两人过来。
坐在桌边的周太医立刻放下手中茶盏,起身朝二人行礼道:“下官周净元,参见齐王殿下、王妃。”
周净元是正五品的太医院“院使”。
他既是太医院内资格最老的太医,也是太医院的领导者。
周净元平日主要负责为皇帝看病。
他大多数时候都跟在皇帝的身边,上回也跟去了敛云宫,不但为慕厌舟处理了腿上的伤,还帮他瞒天过海,掩饰了暗器一事。
宋明稚也是那一次才知道——
周净元其实也算齐王殿下这边的人。
慕厌舟走上前去,将人扶了起来:“周太医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按理来说,身为院使且年事已高的周净元,不会随便外出看诊。但是“备受皇帝宠爱”的齐王,向来都是例外。这一次,他又被慕厌舟以“出宫为王妃复诊”为理由,叫到了王府。
对于齐王这样的行为……众人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周净元缓缓起身,再一次坐在了桌前。
守在徽鸣堂另外的侍从,也在此刻关上门,退了出去。
屋内瞬间便黑了下来。
——宋明稚手臂上的那道伤口,虽然还没有彻底愈合,但是恢复得还算不错。每隔上两三日,宫中都会派太医来为他换药、重新包扎,并不需要周太医再来做些什么。
实际上,这一次周净元也不是来为他复诊的,而是以此为机,出宫为慕厌舟看诊。
周净元连忙将药箱打了开来,朝眼前的人问道:“殿下最近这一段时间,都有什么症状?”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药箱里面取出了一包针囊。
周净元问的人明明是慕厌舟。
然而,他的话音落下去之后,回答他的人,却是宋明稚——
他缓缓地坐在了桌前,低声答道:“齐王殿下体内的蛊虫,最近一段时间发作越来越频繁、不规律。殿下回府之后,虽然没有再像当时在敛云宫里那样咳出过血,但是手指的问题,却逐渐明显。除此之外,还会伴着内息不稳的症状。”
周净元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早些年“贤平皇后”还在世的时候,他平日里除了为皇帝看诊以外,还负责照顾皇后的健康。而周净元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通过贤平皇后,知道慕厌舟的“秘密”的。
他向来清楚:齐王殿下是个小心多、疑的人。
甚至习惯了与周围人保持距离。
取出针囊之后,周净元忍不住回头,有些不确定地朝着慕厌舟看了一眼,观察对方的表情。
怎料,慕厌舟非但不觉得宋明稚在越俎代庖,反倒笑着朝他点头道:“对,正如阿稚所说。”
周净元愣了愣,连忙道:“是,是!”
说着,在宫中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便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般坐在了慕厌舟的对面,将手指搭在了对方的腕上,仔仔细细把起了脉来。
然而……
周净元的表情虽然认真。
但是心里的活动却颇为精彩——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齐王殿下与王妃,似乎不像元九说的那样,是因为形势所迫不得已才合作的。
……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太医。
周净元并没有胡思乱想太久,便专心起了手下的脉象。
正午时分,鸟雀都已沉沉入睡。
徽鸣堂内安静得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周净元这一次诊脉,诊得格外细心,过了小半晌,他方才犹豫着放下手指。用略为沉重的语气,朝眼前的人道:“齐王殿下体内的蛊虫,的确比上一次在敛云宫诊脉的时候,活跃了许多。”
周净元抚了抚胡子,分析道:“殿下早先曾经试过用内力压制体内的蛊虫,并遭到了反噬……最近这阵子,内力使用太多,且还受了伤,从前被烈酒安抚下去的蛊虫,又变得兴奋了起来。”
他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见状,宋明稚不由开口问道:“周太医可有缓解的方法?”
他的眉宇之间,写满了关切。
虽然只是一名太医,但是周净元的名字却因为他所写的医书,而被记入了史册。
就算是来自后世的宋明稚,也曾听过他的大名,并对他的医术颇有信心。
周净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朝宋明稚道:“实不相瞒,下官虽然能够凭借诊脉,判断出蛊虫的状态,但到底不是擅长蛊术之人。对此,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桌那边的慕厌舟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的表情无比平静,似乎半点不对周净元所说的话感到意外。
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将视线落在了宋明稚的身上,倒过来安慰了对方一句:“没事,一直都是这样。”
慕厌舟的话音未落,便被宋明稚瞪了回去:“这怎么能叫没事?”
慕厌舟立刻闭上了嘴。
周净元:“……?”
他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周净元清了清嗓子,就像没有看到方才那一幕似的又道,“殿下体内的蛊毒必须早早解开才是,”他一边说,一边将针囊拿了起来,“下官虽然没有办法替殿下解了体内的蛊毒,但眼下倒可以试试,用针灸还有汤药,暂缓殿下外在的症状……以防殿下在外人面前露出破绽。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是,总归能起到一点作用。”
慕厌舟终于严肃了回来:“那本王就先谢过周太医了。”
周净元连忙摆手道:“齐王殿下这是哪里的话?”
宋明稚手臂上的伤,恢复得还算不错。
身处于凤安宫中的皇帝,随时都有可能派人来叫周净元去御前看诊,因此来这里“复诊”的周太医,并不方便在齐王府内停留太长的时间。
为了避免旁人产生怀疑,周净元没有再耽搁,当即从针囊里面取出了一根长针。
他停顿片刻,有些纠结地抬眸,朝慕厌舟道:“齐王殿下,这次施针定会激起蛊虫。稍等一会,殿下的心脉可能会生出些许痛意。”
宋明稚不由攥紧了手心,他的心情也随周太医一道紧张了起来。
慕厌舟点了点头:“好,我知道。”
提醒过后,周净元便不再多耽搁。
他在慕厌舟的左臂上按压了两下,迅速找到穴位所在,捻转着将手中的银针刺了进去。不过三两下,慕厌舟的左臂上,便刺满了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