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那一双深情凌冽的眼眸,透过厚厚的玻璃,从未离开过他片刻……
这一趟考察他们绕着岛屿走了不小的距离,慕洵澜那个病秧子体力早在一半就开始不支起来,最后在涨潮前回到游艇时,已经累到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简单跟庄桓打过一声招呼,就回了游艇的私人休息间里休整。
刚刚爬山的时候不知道扭到了什么地方,慕洵澜觉得脚踝处微微有些胀痛,但从表面看也没什么端倪,他只是按了按,也没那心思去细看,就缩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游艇快靠岸时,天已经黑透了,慕洵澜是被敲门声叫醒的。
邵青明站在门外:“慕先生,游艇靠岸了。”
慕洵澜揉了揉生疼的眉心,神色尽是疲惫,他低低应了声“好”,这才缓缓起身。
只是那处脚踝才碰到地上,慕洵澜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微微蹙眉,发现痛感比刚刚上船前还要明显几分。
但这会儿工作已经要结束了,临时因为他改变行程对其他人不公平,所以慕洵澜没有声张,并且把走路的速度放慢一些,就不太能看得出来。
慕洵澜打开房间门出来,毫无预兆就瞥见站甲板那人。
他就那么背对着一港的繁华,整个人随性地倚靠在围栏上,那双极致漂亮、会蛊惑人心的眼眸在黑夜依旧璀璨如明,身后则是霓虹斑斓、纸醉金迷的高楼大厦,连海风都带着一股奢靡的气息。
这样靡丽的场景落在闻昭身上,竟然半点都不违和。
慕洵澜心尖一颤,略微有些僵硬地把头偏开,然后慢慢地扶着艇身回到地面。
闻昭眯了眯眼睛,仅仅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就发现那道纤瘦身影的不对劲儿。
他神色发暗,但终究是没有什么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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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设在了慕洵澜住的那所酒店,加上随行的工作人员,一共七八个人,不算多。
只是到了酒店大厅,一直悠哉跟在最后边的闻昭突然凑在庄桓耳边,低声两句,然后就拐角进了另一处电梯,连背影都张扬到极致。
庄桓只是偏过头来笑笑,对着众人说:“闻总有要紧事儿,就先走了。”
其他人都表示理解,笑着附和几句,又把话题扯到了其他地方,狭小的空间里热热闹闹,气氛好到不行。
慕洵澜抿抿唇,只是独自靠在角落里,更提不起半点搭话的心思。
他忽然觉得,可能他并不适合和人打交道或是群居,一个人养着猫猫狗狗隐居山林,这或许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慕先生累了?”邵青明靠过来,很自然地和他搭话。
慕洵澜有点无力的点头:“是有些。”
“啊,可我有点想请教慕先生一个问题。”邵青明指代不明地说:“您觉得南极孤独吗。”
“嗯?”慕洵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莫名觉得邵青明话里有话,但出于礼貌,还是回答说:“孤独、吧。”
“是吗。”邵青明垂指摩挲着藏在衣服褶皱里的戒指吊坠:“可我觉得不呢。”
“您知道吗,在南极周围,有一圈特殊的洋流€€€€西风漂流,哪怕历经一亿年的孤独更迭、哪怕它自己都明白,无法走进南极,却还是固执的环绕……周而复始,南极甚至都不会有片刻知晓它的存在。”
他的嗓音很沉稳,就像在诉说一个无比凄美、虐心的爱情故事。
电梯抵达楼层,还不等慕洵澜回答,邵青
明蓦地一笑:“唐突了,您当我累傻了吧。”
慕洵澜怔在原地。
孤傲的南极不曾知晓西风漂流的固执存在,每一寸拍岸的浪花,都像一场淋漓尽致、震耳欲聋的告白。
终年后,南极不复存在,只剩下西风漂流孤零零的守着世界尽头……
慕洵澜瞳孔地震。
我不曾见过世间的第三种姿态。
而身边竟有这样的存在?
他最后扯出来的笑容勉强异常,那一顿饭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强撑到结束,草草道别后,就扶着墙摇摇晃晃去找房间。
暖色的灯光投下来,这种繁体字杂在一起的指路牌,慕洵澜有一瞬间的晃神。
他也没太看清牌上写的什么,就凭着感觉拐了个方向。
经过一段富丽堂皇的长廊,他似乎拐到了一个类似于开放式酒吧的地方,舒缓的意式民谣流淌出来,竟然还有几分动听。
慕洵澜本来想直接转身离开的,但层层光影穿透下,他似乎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闻昭。
他张扬到了极致,黑色衬衫包裹着野:兽般狂野的身躯,就懒洋洋地靠在主位上,周遭一群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簇拥着,道不尽的众星捧月。
那一瞬间,所有想好的道歉尽数咽回肚子里,慕洵澜只想逃跑。
他已经三十岁了,年轻不再,身世凄惨,甚至还拖着一副久病孱弱的身体……
想到这里,一股深深的自卑感袭来,慕洵澜闭了闭眼睛,悄然离开,轻飘飘的衣角被带起,卷起一层涟漪,不轻不重,正好落在那人心尖上。
闻昭烦躁地解开几颗金属质地的扣子,目光死死咬住那道落荒而逃的清瘦身影,眼底黑沉一片,隐隐有风暴在酝酿...
下一秒,他抬腿,起身,尾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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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洵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处酒吧的,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疲惫,强撑着找了侍者询问套房方向,绕了个大圈子,这才回去。
耽搁许久,还迫不得已多走了一段距离,等慕洵澜检查时,他才发现那截脚踝已经肿了一圈。
当初陈深送机时还特意叮嘱过,各种药品在行李箱的什么位置,慕洵澜翻找一阵无果,最后气鼓鼓地把箱子往床上一倒,拎走睡袍就进了浴室。
热水冲刷而下,温热的感觉侵润过四肢,他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那处脚踝,强烈的痛袭来,抽疼得慕洵澜一下收回手来。
他断断续续又加了两次热水,等到泡到肌肤都变得粉红,这才慢吞吞吹干头发,裹上浴袍起来。
“叮咚€€€€”门铃声响起。
慕洵澜顿住了收拾床铺的心思,他又没有叫客房服务,怎么会有人来敲门?
这样想着,他拿起桌上厚重的水晶烟灰缸,往门口挪去。
从猫眼里望出去,一道黑漆漆的身影站在门口,高大、精壮。
仅仅只是一眼,他就认出那是闻昭。
不知怎的,慕洵澜蓦地松了口气,他把烟灰缸搁在入门的桌台边儿上,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外边的敲门声没停,每一下都落在慕洵澜心上。
他抿唇,心情纠结到不行。
闻昭还来做什么…是嫌没被他伤得更狠吗?
“宝贝…我知道你在。”外面的人低低出声:“开门好不好?”
那声音不对劲儿,没了平常那股随性、慵懒的感觉,反而杂着一股烟酒气儿的颓废。
慕洵澜没骨气,那只雪白的手就搭在门把上,他闭上眼睛,睫羽微颤,深吸一口气之后,还是缓缓打开了房门。
闻昭那扇紧闭许久的大门打开时,第一反应竟然是不可以思议。
开了?
老婆给他开门了?
闻昭红了眼眶,就怔怔站在门口,目光一寸一寸紧盯着慕洵澜,像是要把描摹到把人刻进骨血。
也不怪他那么痴迷,他的宝贝真的很漂亮,每一处地方都完美得像艺术品。
一时间相顾无言,慕洵澜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刚刚那股执拗的气儿不知道去哪儿了,他有点难为情的偏过头去,掌心环抱住自己,不停在胳膊处摩挲,呈现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
闻昭似乎喝得有些醉了,他蜜色的皮肤泛起一层迷醉的绯红来,脚步虚浮到摇晃。
他来回盘旋两步,最后倾倒着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慕洵澜雪白细腻的脖颈处。
滚烫、沉重,还带着丝丝尼古丁和苦艾酒气息的成年男性躯体倒下来。
闻昭近乎是痴迷的嗅着他身上苦涩的冷香。
鼻尖轻蹭过那块肌肤,慕洵澜身体一僵,抱在一起的手有那么瞬间的松动,但终究是没推开闻昭。
他的肩膀感受到一点湿意,绵绵的、冰凉的。
他听见闻昭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
“我后悔了。”
“宝贝,别不要我。”
第27章 Chapter 27 你心里有我的对……
“我在船上又凶你了宝贝, 我是混蛋…”
“你扇我好不好…我给宝贝扇…”
他攥着慕洵澜的手就往脸上拍,力道不小。
慕洵澜拿这副哭唧唧小狗模样的闻昭没辙。
他只是微微叹息一声:“你喝醉了闻昭。”
没有叫闻总,这个称呼, 其实给两人留下的回忆都不太好。
“我就是喝醉了才敢来找你。”闻昭委屈地说:“我醒着你就又要叫我滚。”
“没…”慕洵澜嗓子发紧, 他顺着自己的本心,很轻地说:“没叫你滚。”
“你每次说让我滚, 我都好难过。”闻昭扑在他怀里, 估计是有点神志不清,什么话都倾诉一通:“但是我还是喜欢你,叫我滚也喜欢,宝贝,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知道之前你恶心我,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我也不清楚该怎么表达,不舒服可以扇我,但别不要我好不好?”
满腔的爱意倒灌在心脏缺失的地方,慕洵澜眼眶酸涩,他唇瓣动了动…“闻昭, 我是男人。”
“我又不瞎。”闻昭紧紧抱着他, 声音闷得不行。
“你是男的我也喜欢你。”他小声嘟囔:“这辈子都只喜欢你一个。”
这种笨拙的爱意宣泄, 像是黎明将至的第一缕朝阳,穿破层层幽暗,坚定又耀眼。
“真傻。”慕洵澜失笑控诉, 但心口胀胀的,有一股热流温暖了五脏六腑。
或许成熟稳重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此刻的勇气足矣让身体里再庞然大物的火车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