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比扬卡的孩子们 第6章

这句话说得太过了,他能从科里亚叔叔脸上看出来。老猫头鹰摘下帽子,研究着内衬,好像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过了好一阵才重新戴上,目光转向菲利克。

“我喜欢会问问题的学生,这证明他们好歹还有个脑子,相信我,在‘旷野’里,脑子比乱按扳机重要多了,我们可不需要只会开枪的猩猩。不过很不幸,你会发现不是每个教官都这么想,所以小心你问的问题。”他冲菲利克微笑,此刻他的笑容看起来是真诚的,灰色的眼睛里也带着笑意,“你不去吃晚饭吗?我听说有炖牛肉。”

老猫头鹰眨眨眼,走开了,哼起一首支离破碎的酒馆小调。菲利克原地站了一会,盯着桌子上的枪,瞄准镜刚好对着西沉的太阳,把它缩小成一个针尖般的鲜红光点。

——

菲利克的笔记本里有一封信的草稿,没有抬头,即使有人窥视到了,也不知道是写给谁的。只有一行字,用铅笔写的,反复擦了又写,纸都快要被磨破了。

“我时常想起黑海的海鸥,也许你也一样。”

这一页被折了个角,但与其说是方便查找,还不如说是方便避开。

——

最后,明信片是在冬天来的。

舍监上楼的时候菲利克根本没抬起眼睛,继续在笔记本的空白页上涂画白朗宁手枪的分解图。舍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菲利克抬起头,对方塞给他一张硬纸片,然后挪动到宿舍另一边,把一个小包裹扔到门旁边的床上,出去了,他带来的那股伏特加的馊味许久才散去。

明信片上印着美泉宫,黑色的“审查通过”章就盖在屋顶上。菲利克屏着呼吸,把明信片翻过来,瓦西里的字迹潦草,最后一个词的尾巴翘了起来,墨水化开了。菲利克想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匆忙。

“希望你也能看看维也纳”。

没有日期,也没有署名,但从邮戳上的日期看来,是夏天之前寄出的,花了一百多天才到菲利克手上。他翻来覆去地看这句话,把每一个笔划和邮票的图案都记下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明信片夹到笔记本折角的那一页里,放到枕头下。他在床上躺下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对着墙壁偷偷笑起来。

第12章

“那是什么?”尤哈斯问,扔下书包。

菲利克把明信片夹回笔记本里,“没什么。”

“你在奥地利认识什么人吗?抱歉,不是故意偷看,不过美泉宫太好认了。”

“是我爸爸,他去出差了。”

“真好。”尤哈斯叹了口气,把枕头塞到自己背后,“我从来没有去过铁幕另一边。”

“你想去吗?”

“谁不想呢?”

“你回国之后不是会得到外派机会吗?”

匈牙利人做了个鬼脸:“不太可能,我爸爸妈妈都是NBH 的情报官,就算安全局愿意放我离开布达佩斯,也绝对不会允许我去比东柏林更远的地方。讲到底,我们只是些方便利用的抵押物,情报官全都不该结婚,记住了。”

菲利克笑起来,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住在安德罗索夫少校家里的日子,但什么都没有说。尤哈斯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短发,重新坐直了,看起来有些紧张,菲利克的微笑消失了,怀疑地看着他。

“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要宣布我怀孕了。”尤哈斯吐了吐舌头,“教官让我不要到处说,但我觉得不告诉你说不过去。我下个星期就走了,回布达佩斯去。如果你愿意去火车站送我,我会很高兴的。”

“布达佩斯。”菲利克把这个地名重复了一遍,“所以——”

“我不会回莫斯科了。”

“哪一班车?”

尤哈斯坐的是星期四早上八点的火车,这是个晴天,菲利克站在月台上,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小雪在热气烘烘的火车头上面融化的景象。十七年前他在这里陪母亲走了最后一程,但他唯一能记起来的居然只剩下无关紧要的小雪。尤哈斯看见了菲利克,在人群中拼命挥手,匈牙利人戴着一顶毛线帽,不像土豆,反而像一只立起来的小鸡蛋,顶着鲜艳的毛线,要是瓦西里看见了,肯定会没完没了地取笑他。菲利克笑着走过去,拍了拍好朋友的手臂,当是打招呼。两人合力把巨大的行李箱搬上车,菲利克最后和他拥抱了一下,跳回站台上,尤哈斯往上推开车窗,探出头来:“菲利克?”

菲利克抬头看着他的朋友。

“小心点。”

汽笛偏偏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震耳欲聋,菲利克皱起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想说‘保重’吗?”

“不,就是小心点。你和你的‘邻居’。”

车门砰地关上,列车发出低沉的叹息,伴着金属摩擦的尖利声音,开始缓缓移动。“邻居”二字把菲利克的大脑冲得一片空白,他原地站了几秒,才往前急跑起来,追逐缓慢加速的火车。尤哈斯摇摇头,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像是要保证什么:“你们很安全。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月台到头了,菲利克停住脚步,喘着气,看着火车开远,手心冰凉,恐惧、感激和失落感同时堵着他的喉咙,让他发起抖来。一个拿着写字板的列车员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似乎想过来,最后还是走开了,像是怕被传染上什么病一样。菲利克深呼吸了几次,站直了,挤进人群里,走向车站出口。外面的街道和建筑物在这短短十几分钟里变得极其陌生,好像菲利克自己才是刚刚下火车的临时访客。他快步穿过马路,停在一株瘦弱的树下,躲避刺眼的阳光,人和单车在他身边来来往往,没人多看他一眼。

从今天开始,他在莫斯科再也没有任何朋友了。

——

菲利克·奥尔洛夫进入总部是毫无悬念的,父亲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肯定从中推动了什么,而且那位爱穿格纹马甲的老猫头鹰举荐了他。因此这位年轻学生得以跳过无聊的档案室,直接被放到第一总局第十部门,那是专门搜集北非情报的,总是缺会讲法语的人,因为这些人稍微得到一点经验,就都削尖脑袋跳到负责法国本土的第五部门去了。

就像任何一滴被克格勃招揽进来的新鲜血液一样,菲利克的工作很单调,每天都会有大批外交电文和秘密报告扔到他的桌子上,因为保密需要,都是切碎的,互不关联,他必须把这些没头没尾的句子翻译好,交给上级。他的上级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坏脾气男人,看起来总是一副午饭没吃饱的样子。每次有人来交文件,他总是怒目而视,仿佛这些下属不小心踩了他的睾/丸一样。

和菲利克在同一个办公室的还有两个分析员,菲利克来了好几个星期都还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克格勃禁止同事互相攀谈,更不喜欢人们在总部交朋友,生怕他们“组成小团体”。那两个人看起来在办公室有一段日子了,太久不见阳光,都苍白得像吸血鬼。坐在菲利克后面的那个早上进门的时候会冲他笑一笑,另外那个人兼职阿拉伯语翻译,永远把头埋在草稿纸里,直接当其他人不存在。第十部门的办公室里一整天只有打字机单调的哒哒声,偶尔被报丧般的电话铃声打断,又继续哒哒下去。

尤哈斯最后的那句话时不时就从背景噪音里浮出来,令菲利克坐立不安。尤哈斯诚然是他的朋友,但在苏联,你永远不知道举报你的是哪个“朋友”,所有的秘密最终都会摊开在克格勃的某张办公桌上,在惨白的台灯光线下遭到审视。尤哈斯为什么要说“小心”呢?是警告还是真正的关心?他翻来覆去地分析这件事,最后不得不跑到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里,对着墙壁深呼吸。

尤哈斯手上没有什么证据,菲利克安慰自己,而且他远在布达佩斯,不会构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办公室就像一座抑郁的牢狱,随着每一分钟过去,“旷野”就变得更遥不可及一些。三年来他在101学校所受的训练毫无用处,第十部门唯一关心的是他打字够不够快,有没有及时上交没完没了的报告。菲利克一度想找科里亚叔叔谈谈,却被冷漠的秘书告知他并没有权限,还有,如果他下次再这样未经邀请就跑到别的部门来,就要在档案上记过。

“你第一次‘出去’是什么时候?”他问父亲。

少校没有从报纸上移开视线:“耐心点。”

“我很耐心,只是好奇。你当时在办公室待了多久才‘出去’?”

“不算很久。”少校翻了一页报纸,菲利克不禁留意到他戴了老花镜,父亲以前是不需要的,“三年左右。如果你结婚了,他们会更放心让你出去,毕竟有。”父亲可能是想说有把柄了,马上又把这句话吞了回去,“……因为你变得更负责任了。再说,你也到了找个姑娘安定下来的时候了,不是吗?”

菲利克含糊其辞,岔开了话题。父亲似乎没有留意,折起报纸,摘下老花镜,指挥儿子给他泡一壶热的肉桂甜茶。菲利克带着满脑子纷乱的思绪到厨房去了,心不在焉地把肉桂掰成小块。他带着热气腾腾的甜茶回到客厅里的时候,父亲已经挪到心爱的单人沙发上,摆弄桌子上的糖罐。

“你知道瓦西里快要回来了吗?”

菲利克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滚烫的茶泼到父亲身上,他迅速放下杯子,免得让父亲看出来:“是吗?我不知道。”

“瓦西里去了东柏林。我能看出来你的尼古莱叔叔在打什么主意,两年的海外情报经验,不长不短,回来正好直接进入反间处——负责监控西德驻莫斯科大使馆的维克托·伊凡诺维奇今年要退休了,尼古莱正好能推荐他那个完美的儿子。我得找机会和科里亚叔叔见个面,看他能不能给你换一份差事。”

手指沾上了糖,粘粘的,菲利克用食指蹭着茶巾,尽量不让自己的下一句话显得太热切:“瓦西里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问。你们没有联络吗?”

“很久没有了。”

他以为父亲又要重复社交的重要性,但奥尔洛夫少校若有所思地啜饮着肉桂甜茶,没有再说什么。菲利克翻了翻丢在茶几上的法文报纸,对着慕尼黑惨案的长篇报道皱起眉,挂钟敲了十下,他借口明天要早起上班,回房间里去了。夹着明信片的笔记本就放在枕头边,菲利克把自己卷进毯子里,侧躺着,一只手搭在笔记本上,这让他感觉安全,就像在风暴永远不停的海上,他潮湿冰冷的手指终于触到了船锚。

——

而事实上,船是在九月下旬静悄悄返航的,没有事先声张,像是载满了违禁货品似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也是。

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时菲利克并没有理会,接电话不是他的分内事。坐在他前面的那个分析员对着话筒回答了几句“好的”,回过头来,招了招手,示意菲利克过去接电话。菲利克困惑地皱眉,用口型问“我吗?”,对方拼命点头,递给他听筒。

“阿尔及利亚站的报告是你翻译的吗?”山羊胡子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听起来还是像有人用力踩了他的睾/丸,而且脚还没挪开。

“是我。”

“到五楼的会议室来,现在。”

菲利克随手抓起笔记本,一头雾水地上楼去了,一推开会议室的门,呛鼻的烟雾扑面而来,里面坐着两个少校级别的军官,在抽雪茄,还有三个上尉,叼着苏联产的劣质卷烟,这五个人自己就能组成一个烟囱林立的小型工业区。桌子尽头还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男人,军阶最低,戴着下士的蓝色肩章。他们的目光对上了,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下士挪动了一下,似乎想站起来,马上记起了自己身在何处,又坐了回去,移开目光,盯着面前的文件夹。

山羊胡子坐在桌子右边,催促菲利克关上门,要求他“简单给这几位尊敬的同志说说阿尔及利亚情报站最近发回来的报告”,顺便解释一下为什么“控制住了阿尔及利亚,就有要挟法国的筹码”。所有目光突然都落到他身上,包括瓦西里·安德罗索夫下士的。菲利克结结巴巴地讲完,故意把笔记本留在桌子上,假装忘了,匆匆离开会议室和里面的尼古丁毒雾。

他的小伎俩奏效了,他还没走到楼梯,背后就传来脚步声。瓦西里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他的笔记本。

“奥尔洛夫同志,你忘了这个。”

他用的是那种“表演腔调”,这是菲利克自己发明的术语,特指瓦西里和他在公共场合说话时用的那种口吻,正经,严厉,过分礼貌,专门表演给旁人看的。菲利克接过笔记本,两人的手指短暂地互相触碰到,他看了一眼瓦西里的脸,对方没有任何表情。

“谢谢你,下士。”

“看好自己的东西,下次就没人给你送回来了。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弄丢什么。”

“我会的,下士。”

瓦西里点点头,转身走开了。菲利克飞奔下楼,回到自己的小桌子前,心怦怦直跳。他检查了笔记本,手略微有些发抖,其中一页夹着一张小纸条,匆匆撕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上面是熟悉不过的笔迹。

“不小心放出去的猫天亮才回来。”

这是他们当年在学校用过的那套暗号,意思是在楼下见面,“天亮”指的是晚上十点。菲利克把纸条放回笔记本里,把两个档案袋拖过来,盖在上面。现在他还有六个小时,可以设法销毁这张小纸片,以及编织一个漂亮的借口,好从父亲眼皮底下逃入夜色。

第13章

亚森捏沃零星几家货架空空的商店六点就都关门了,即使在莫斯科市中心,九点之后也没有可以逗留的地方,在街上随意闲逛的话等同于邀请警察来找麻烦。菲利克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躲过父亲偷偷出门,最后还是拿工作当挡箭牌,在第十部门办公室里拖拖拉拉地逗留到晚上九点多,关上灯,打量了一下回音重重的走廊,确认没人留意到他,这才动身回家。

瓦西里等在楼梯下面的阴影里,就像在情报学院时那样。他已经脱掉了制服,换上浅灰色的旧毛衣和深色长裤,看起来更接近菲利克记忆中的邻家哥哥。两人互相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在对方的脸上寻找细微的变化,就像在地图上比对季节性河流的走向。菲利克犹豫了一下,抬手抚摸瓦西里的脸颊,后者抓住他的手腕,吻他的掌心。

“小溪。”瓦西里悄声说。

不需要更多解释了,他们在老地方取了单车。瓦西里那辆漂亮的蓝色单车还在,而且还能踩得动,只是现在对他来说太小了,显得十分滑稽。父亲的单车看起来更旧了,似乎随时会散架,但保养得很好,零件不久前才上过油。两个年轻的克格勃骑过一段缺乏照明、坑坑洼洼的土路,转上平整的高速公路。

在夜色之中,这段路显得无穷无尽。两人一次都没有遇上汽车,前后方都只有伸向远方的水泥和瘦弱的路灯。第三个路标出现的时候菲利克不由得松了口气,两人离开公路,推着单车走下覆盖着荒草的缓坡,把车藏到树丛里,摸索着向小溪走去。

溪流在路灯的光圈之外,隐匿在层层叠叠的黑暗里。树枝刮过菲利克的脸和手臂,许多个秋天和冬天积累下来的腐叶在脚下沙沙作响,瓦西里牢牢地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向更深的黑暗里潜去。夜空变成一块破碎的深灰色玻璃,即将落尽叶子的树枝组成了裂纹。有鸟惊飞起来,看不到影子,拍翅的声音却清清楚楚。他想象着乌鸦飞向夜空,黑色的羽毛融进影子里。枯水期快到了,小溪的汩汩声喑哑微弱,菲利克踩进深及脚踝的水坑里,冰冷的泥水浸湿了袜子,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猫头鹰在树林深处发出哀鸣,瓦西里停下脚步,转身把菲利克拽进怀里,手臂圈住他的腰,几乎把他整个人抱离地面,菲利克气喘吁吁地笑起来,马上就被吻住了嘴唇。

瓦西里闻起来像冷杉、棉布和皮革,他仍然在用同一种剃须膏。在漆黑之中,菲利克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嗅觉、声音和触感去辨认他。浅而快的喘息,温热的皮肤,还有湿润的嘴唇和舌尖,牙齿咬住喉结时电击般的颤栗。菲利克紧贴着瓦西里,在这个吻结束很久之后仍然把鼻尖埋在他的颈窝里,深深呼吸。瓦西里低声笑起来,手掌轻轻摩挲他的后颈,侧过头吻他的鬓角,胡茬刮过菲利克的脸颊,痒痒的。

“你是什么时候从柏林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去柏林了?”

“我有我的方法。”

“小老鼠的秘密。”瓦西里在他耳边轻轻哼了一声,“我有义务告诉你四处打听可是很危险的。”

“你接下来会在莫斯科待很久吗?”

对方低声笑起来,呼吸洒在菲利克耳朵上,“你用你的‘方法’打听不出来吗?”

“瓦西里。”

“我不能说,抱歉,部门之间的保密条款,你明白的。”瓦西里把他推开了一些,低头,让两人额头相碰,“但我可以告诉你至少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可以想办法来这里见面——或者去别的地方也可以,像以前那样。”

“然后呢?”

“什么?”

“几个月之后呢?你会在哪里?”

他听见瓦西里叹了口气,搭在肩膀上的双手滑了下去。菲利克忽然很感激这幕布一样厚重的黑暗,他们可以各自躲在后面,直到搜刮出合适的措辞为止。瓦西里碰了碰他的手腕,然后握住了他的手,拇指不轻不重地按着菲利克的掌心。菲利克这时候才留意到手背上的刺痛,树丛的尖刺一定刮破了皮肤。

“对不起。”瓦西里悄声回答,“我真的不知道。”

菲利克凑近了瓦西里,吻他的下巴,然后是嘴唇,对方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以至于菲利克分不清痛楚是来自划伤还是骨头。第二次亲吻缓慢而谨慎,好像他们都在深浅不明的冰层外缘摸索,直到瓦西里把菲利克推到后面的一棵松树上,手探到他的衬衫下面,沿着腰的曲线往下滑,拉链的声音意外地清楚,布料的沙沙声,又一只夜鸟叫起来,断断续续的,好像它自己也不明白鸣叫是怎么回事。瓦西里把两人一起握在手里摩擦的时候,菲利克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仰起头。月亮已经挣脱了破碎的云层,落在枯枝组成的网里,发出奄奄一息的灰色光芒。

——

他们差点在树林里迷路,花了比来时多两倍的时间才爬上斜坡,找出扔在树丛里的单车,重新爬上空荡荡的公路,飞快地往家里踩去。现在可能已经过了午夜,就算没有,那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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