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监大人这么大手笔,那是因为水泥的制造方法掌握在人家手里,从头到尾没用到郡衙的一个子儿,也正因如此,在都监大人动员城中百姓铺路的时候他才没插手。
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事出有因,毕竟修墙铺路本就是监管所的任务。
底下这些县城却不一样,唐元益可不好去支使都监大人手底下的人。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舍了老脸把人派出去,可他手里也没水泥呀?杂货铺倒是有卖的,但郡衙中银钱有限,他就是想给下面拨款,也是有心无力。
他既不能空口白牙地答应这些县官,也不想让都监大人将手伸到下面去,所以只能尽力打消这些人的念头。
衙门里前后闹哄了小一个月,终于消停下来。唐元益还以为是自己将人说服了,等到后来才知道,原来在他每日苦口婆心、焦头烂额的时候,那位许少爷已经舌灿莲花,以他的名义,让水泥坊在各县开花了。
这事还是双裕县的一位耄老前来郡衙拜谢,唐元益才知道的,他耳中听着老丈的溢美之辞,一颗心却似泡在了黄连里。原本他还心存幻想,这下子是彻底撕掳不开了。
等到将老人家送走,他立马召来成鼎,人家都把水泥坊铺到别处去了,他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这里少不了成鼎掺和。
第145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20
成鼎很快就来了, 唐元益开门见山道:“王家坞的水泥坊开到下面去了,你为什么没有及时禀告?”
成鼎瞄了一眼他的面色,说:“事情太多, 一时忘了。”
唐元益一拍桌子:“成鼎, 你糊涂啊。”
成鼎沉默半晌, 开了口:“没第一时间和你说是我的不是, 可如今的勒石城什么样你也看到了。我活这么大岁数, 还是第一次知道勒石城也能和繁荣搭得上边。双裕县是我老家,我也想让街坊四邻的心里乐呵乐呵。”
成鼎承认,这件事是他的失职, 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儿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反正现在生米煮成了熟饭,实惠已经落到了身上, 老唐便是知道也无济于事了。
唐元益压着声音说:“那位许少爷什么身份咱们都清楚, 他如今说话可不比周大人差,这里面有些事儿你不知道, 需得琢磨着呢。”
成鼎哼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 那两位不就是舍了水路,走了旱道吗?”
看到唐元益惊讶的眼神, 成鼎有些得意,只是很快面色就严肃起来了:“我虽然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却也没到老糊涂的时候。”
唐元益听出他话里有话, 作洗耳恭听状。
“周大人自打来了咱们勒石郡,表面上只管着王家坞,背地里可没少动作,他手底下的人经常出城,勒石城四个城门, 愣是做到了雨露均沾。尤其是都监府建成之后,人手比之前多了几倍不止,这人总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吧。去岁湘牧和廷源两郡都起了兵祸,这天啊,迟早还得变。”
唐元益听他这样说,更是诧异:“你既然知道,为何——”
成鼎扯开嘴角:“我只是在想,若是周大人据勒石以自立,以后这里会变成何等模样?”
唐元益没想到他比自己还敢想,这哪里是他熟悉的那个莽汉,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他。惊异的同时心里又有种诡异的安稳,仿佛找到了同盟一般,当下只戏谑一句:“你又瞧出底细来了?”
成鼎自嘲道:“咱们一个流放的地儿,有什么可怕的?”
就在两人谈话次日,许逸宁便上了门,与唐元益商议粮种的推广一事。
事关民生,必须得有他这个郡守背书。
唐元益看着对方的笑脸,却是乐不出来。千防万防,他还是败在了对方的步步为营之下。
唐元益收回思绪。如今,暑气正浓,田野里往年常见的豆子只占了很少一部分,粟米更是几乎绝迹。
此时地里是长到一人高的玉米杆,上面支出的部分便是果实了。至于趴在地上,缠缠绕绕的是红薯藤,它的果实长在土里面,尽管看不到,唐元益也并不担心,之前周大人还住在郡守府的时候,曾经让人给他送过一小篮子,软糯香甜,十分可口。
唯愿产量真的如当初许少爷说的那般,否则也不知要怎么收场。
唐元益在为收成担忧,许逸宁也是一样。
虽然他现在不愁吃穿,曾经的经历却让他饿怕了,饥饿能够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将宅院中所有的空房间都装满粮食。
秦疏是有大神通的人,他说红薯和玉米会高产,那就一定会。
可没到收获的那一刻,谁知道中间会生出什么变故?
就他所知,史云钊暗地里可搞了不少小动作,虽然都被他们化解了,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
史云钊如此,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手握兵权的叔父罢了,得想个办法,以绝后患。
许逸宁心里转过几个念头,究竟要如何实施,还得和秦疏商量。
许逸宁招呼一声正在掘蚯蚓的弟弟:“安儿,回去了。”
许逸安闻言,将竹筒封好。兄长胆子小,见不得这些东西。许逸安不是很解,蚯蚓多可爱啊,不仅家里的小鸡喜欢吃,还可以用它去钓虾钓鱼。
兄弟俩离开田垄后,周铭这才从藏身地转出来。赵虎奇怪地问他:“刚刚多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周铭解释:“许少爷身边有人保护,咱们贸然上前不好。”
赵虎手搭莲蓬,一脸的不信:“我怎么没看到人?”
“是高手,藏在暗处,之前有人对许少爷不敬,一道影子出来,直接将人杀了。”
赵虎有些被吓到,还是有些不信,高手也是人,不可能一点也察觉不出来吧。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样问了出来。
周铭让他这么一说,也是好奇心起,眼睛不受控制地四处打量,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发现,正在他想要放弃时,忽然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对方此时正平躺在两丈开外的田垄里,因为一身黑衣,加之玉米秆子十分密集,很难让人发现。
在对上他的目光后,那个人原地翻身,然后以一种狗刨的姿势迅速撤离,速度迅捷,身手灵巧,令人叹为观止。
周铭赞叹的同时,对某个群体的滤镜忽然碎掉了,只感慨一句:“干什么都不容易啊。”
*
许逸宁坐上马车,舒服地喟叹一声。别看勒石郡地处偏远,夏天却出奇地热,阳光火辣辣的。
去岁事情实在太多,他们没来得及储冰,他原以为这个夏天会很难过,没想到秦疏拿出了硝石制冰法,不仅解决了暑热,还又增加了一条创收的途径。
坐在温度适宜的马车里,喝着凉茶,实在是惬意至极。许逸宁拿出账本来看,辛苦经营数月,账上终于见到余钱了。只是秦疏那边花钱如流水,还是得想更多的赚钱法子才是。
许逸安将竹筒放到兄长看不见的地方,然后一点点凑到兄长身边,扭扭捏捏的小模样,一看就知道有事儿要说。
许逸宁全当没看见,许逸安不时拿眼神瞄兄长两眼,结果使了半天力,也没有等到兄长主动问询,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道:“兄长~”
许逸宁老神在在,将账册又翻过一页,只鼻腔里挤出一个音节,算是回应。
“兄长,大人明天要去山里打猎。”许逸安说着又拿小眼神看许逸宁,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只好继续说,“兄长,我也想去。”
许逸宁对弟弟的心思门儿清,却是故意道:“想去就去与先生告假,与我说来作甚?”
“兄长,你可不可以和大人说一下啊。”李先生宽和,他若告假肯定是会应允的,关键是大人得同意带他进山。这个时节山里好多好吃的,他想去采桑葚,摘蘑菇,还想去摸鸟蛋。
许逸宁一口回绝:“你自己去说。”
“那,那还是算了吧。”许逸安小脸都垮了下来。
许逸宁将账册放在一旁,许逸安连忙挺直腰背,兄长这架势明显是要训话,他有些后悔跟兄长提这件事了。
许逸宁面色严肃:“安儿,你今年已经六岁了,大人待我兄弟二人如何,你有眼睛看,有耳朵听,有自己的判断。我们早已是一家人,家人之间更要以诚相待,之前你还与我说过喜欢大人,怎么现在连句话都不敢说了?”
许逸安被说得低下头去,讷讷道:“兄长,我知道了。”
许逸宁听他答应,也并没有多高兴,也是他疏忽了,安儿这性子,也太胆小孤僻了些。
当晚秦疏回来,许逸安在兄长催促的眼神下,硬着头皮道:“大人,安儿明日可以随大人进山吗?”
秦疏的目光在他并拢的脚尖上扫过,语气淡然,眼底含笑:“有何不可。”
许逸安没想到大人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下来,在对上他的笑眼后,露出了两颗小米牙,声音也比之前欢快了,“谢大人,安儿现在就去准备。”
“嗯,去吧。”
等到小孩儿的身影离开,许逸宁便靠了过来,将自己的担忧说给他听。
秦疏不以为意:“无妨,锻炼锻炼就好了。”
许逸宁嘀咕:“他每天不是围着我转,就是随着李先生读书,之前还有唐家小子陪他一起,自打唐家小儿随着他母亲去了外祖家,如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哪里锻炼去?”
秦疏:“这有什么,回头我寻几个品性好的孩子,与他一道做伴就是。”
许逸宁不抱什么希望:“再说吧。”说他挑剔也好,说他矫情也罢,实在是这边的小孩让他看不上眼。现在天气也热,那些娃娃们一个个连衣服都不穿,晒得跟黑炭似的,甩着小黑鸟满街乱窜。和那样的崽儿们一处玩耍,他真怕弟弟变成个野猴子。
秦疏大概猜出他的心思,心下好笑,一个人养成何等模样,这是和经济条件挂钩的,七八岁的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家里哪舍得让他们穿着好衣服到处撒欢打滚,若是家里钱粮不缺,金堆玉砌,傻子也能养出通身的气派。
两人商量一回也没个结果,不想第二天许逸安自己捡了个玩伴回来。
秦疏这次进山的目的是想要抓几只小野猪回去,勒石城这个地方只有牛羊,没有人家养猪。牛是珍贵的财产,养着也不是用来吃的,至于羊肉膻味浓重,秦疏的嘴早就养刁了,宁愿不吃。
猪就不一样了,膘肥肉厚,油水充足,蹄髈肘子红烧肉,头肉排骨酱猪蹄,能做的东西可太多了。且猪这种生物适应能力强,繁殖能力强,浑身都是宝,便是粪便也可以用来积肥。
秦疏的目标是那些性格温顺、头小体胖的小野猪,这样的野猪更容易驯养。
到了地方,他问小孩:“安儿,抓野猪,去不去?”
许逸安摇头,“安儿要采蘑菇。”他晃了下身后的小背篓,挂在边沿的紫貂也跟着晃悠了下身后的毛尾巴。
秦疏也不勉强他,只说:“行,摘吧,今晚回去就吃蘑菇炖肉。”
他留下几个人,又给暗处的两人打个眼色,之后便放心地离开了。
树根附近是厚厚的腐殖土,这是菌子的天堂。许逸安不一会儿就摘了半箩筐的树菇。
他做事很有条,摘一会就要一下背篓,蘑菇都码得整整齐齐。等忙完一遭,才意识到貂儿不见了。
紫貂平时也经常打野食,每次都能顺利回来,可千钟山太大了,万一貂儿心野了,或是遇到什么危险,不打算回来了可怎么办?
小孩儿越想越担心,蘑菇也不摘了,开始满山找小宠,几名护卫也跟着一起找。结果紫貂还没找到,就先发现了陷阱里的少年。少年的腹部被坑底的木刺贯穿了,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唇上已经失了血色,一副奄奄一息的凄惨模样。
赵虎上前捂住小少爷的眼睛,将人抱走,许逸安挣扎着将遮着眼睛的大手扒开,“赵叔,他还活着。”
赵虎叹息一声:“他伤到了要害,活不成了。”
许逸安又跑回陷阱旁,呼喊道:“小哥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少年失血过多,神志却还算清醒。他看得出这个小孩在担心他,从嗓子里挤出几声咕哝。
赵虎皱眉:与其让他这样拖着遭罪,还不如给他个痛快。只是这样的话却是不能当着小少爷的面儿说的。
许逸安人小心软,见到一个半大少年形容凄惨,自然想要帮助对方,当即抬头道:“庚五叔叔,快去找大人,大人一定可以救他。”
“是。”
空气里留下一丝余音,人却已经消失不见。赵虎等人见怪不怪,便在原地陪着小少爷等人。
至于坑底的少年,他们却是不好移动的,都是练武之人,知道其中的利害。这个时候将人从木刺上抬下来,还能喘上几口气可就说不准了。
许逸安小声地安慰坑底的少年:“大人很厉害的,一定能够救活你。”
少年气息清浅,他现在呼吸都痛,全靠意志硬撑。
许逸安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他苦恼地皱了下小眉头,到处撒野的紫貂刚好回来,他一把将貂儿逮住,举到身前说:“貂儿上次差点被坏人打死了,就是大人给救回来的。”
“赵叔叔,你们也知道的,对吧?”
赵虎等人配合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