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卿淅) 第8章

车开往亮晃晃的大路。外头晴空万里,跟室内虚假的白光不一样,天然光线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叶筝将遮光布帘拉开了一点。沿路看见个被狗遛的小男孩,抓着牵引绳气喘吁吁地追在狗后面,一对年轻的情侣手挽手逛街,跟那条小白狗擦身而过,男孩滑稽的跑姿惹得女生频频大笑。

活在镜头下的人,也偶有羡慕平凡生活的时刻。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叶筝都没有行程,最快也要等到半个月后的告别演出。叶筝看了看手机,消息栏全是记招相关内容,好几则新闻直接把他大名挂开头€€€€

“叶筝否认霸凌事件”

“叶筝拒绝道歉”

叶笛的消息被挤到了最下排,问他要不要回家吃饭。

好。叶筝敲出一个字,又在发送前一刻停住了动作,拇指滑过叶笛的头像,留下模糊的指痕。

那是两人小时候在滑冰场的合照,他抓着叶笛右手,两条腿螃蟹似的岔着,表情泫然欲泣。

三年。

这三年里他回家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连那只养了快十年的三花母猫都认不出他了。

以前是太忙没空回去,现在他是觉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妈妈和姐姐。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算好,他说他想学钢琴,妈妈也愿意让他去学,同年生日,姐姐还给他买了台二手电子琴。

到了大学,他陆续上传一些自作曲到视频网站,反响相当不错,这也是星航相中他的地方,之后他跟妈妈说,他想出道当歌手,妈妈没有犹豫,说只要他高兴,做什么都可以。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回家?

虽然说这些年他赚了不少钱,除了组合活动的收益,还有很大一笔可观的版权费,够他花上一辈子了,完全可以一走了之,或者退居幕后继续写歌。

但他不想。

叶筝动动手指,把那个“好”字删掉,改成“过段时间再说吧”。

叶笛没有强迫他,回了个笑脸,然后发了几张笨笨的照片过来。这猫是叶筝在老房子的后巷捡回来的,那会儿只有巴掌那么大。

只能说岁月蹉跎、时光飞逝,曾经的小猫咪已经胖成了一朵十八斤的大姑娘,全然看不出当年的眉清目秀。

小羊驾轻就熟地把车开进小区停车场,这才五点不到,他问叶筝:“要吃点东西吗?”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行。”走前,小羊又看了他一眼,觉得有点怪,又说不出哪里怪,只能口头询问一遍,“你没事吧?”

“没事,有点感冒而已。”

“那你早点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小羊没有多想,抱着那袋瓜子和参考书往附近的图书馆去。

叶筝回家换了件衣服,卸干净脸上粉底,从衣帽间里翻出一个背包,将那份剧情概要往里头一装,戴上口罩再次出门。

第9章 野心

姚知渝一个人在后台闷得发霉,黎风闲给薛淼上课去了,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帮忙搬道具还差点把闲庭祖传的团扇给弄坏了。

闲庭的人战战兢兢,知道他跟黎风闲关系好,不敢说什么重话,只能跟在周遭誓死守护这些宝贵的道具。必要时力挽狂澜,出手抢救一下。

在姚知渝搬茶几的时候,闲庭的人直接走出了众星拱月的排场€€€€

姚知渝在最中间,四周围着五六个“小弟”,遍布东南西北各方位。看得大会堂的工作人员一脸懵,以为这是什么神圣开场的仪式,又相继退到两侧,恭敬地闭了闭眼。

姚知渝:……

秉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这项原则,姚知渝硬着头皮带上几个“随从”在后台完成了一次小规模巡演。

不过这坏消息很快就传到黎风闲耳里,一人告状说,渝少差点把团扇掰断了,要知道这团扇用了十几年,什么毛病都没有,怎么到了渝少手里就脆弱得奄奄一息呢?

姚知渝怒了,但没胆量反驳,只好灰溜溜地揣起钱包出去遛弯,顺便买了几串烧烤。

回到大会堂楼下时,他看见一道半生不熟的人影扶着车门大喘气。

姚知渝又惊又喜,顾不上被吹成麻瓜的发型,顶着一鸟窝奔向叶筝。

“你来啦?怎么这么早?”姚知渝问。

叶筝关上车门,缓着呼吸说:“没事做。”

他在家楼下叫了辆出租,车厢里一股子烟味,他压了压口罩里的鼻梁条,又将车窗降到最低,却还是让那股烟味给堵得咳嗽。

司机冲他讪讪地笑,撅着嘴把剩下两口抽完,炉火纯青地把烟蒂弹出窗外。

车外卷进来的浊风吹得叶筝头晕目眩,好在路程不远,一共十来分钟,等他反应过来要下车,脚步已经虚得站不稳了。

姚知渝扶了他一下,头一次接触没事做的大明星,姚知渝有些手忙脚乱。演出还有半小时才开始,总不能把人晾在外边,他热情地揽过叶筝,主动当起了导游,“走,我带你参观参观。”

没走几步路,姚知渝的全自动感应器开始运作。

他不相信叶筝会霸凌队友,叶筝骨骼偏小,谣言被霸凌的队友身形比他壮硕,更别提那人身高将近一米九,要真在后台打起来,除非叶筝是个武功奇才,身怀绝技,否则不知道怎么赢。

走了几步路之后,姚知渝又研究起了叶筝的气质。他之所以觉得叶筝能演温别雨,是因为他身上有股韧劲,在他拒不道歉那一刻,姚知渝看见了他身上许多复杂的情绪€€€€

尖锐的对立的、愤怒的委屈的。

所以他知道叶筝今天一定会来。

叶筝的野心还未燃尽。

“剧本看了吗?觉得怎么样?”姚知渝领着他上楼,不忘关心一下自己的作品。

“要听实话吗?”叶筝问。

合着这家伙很有意见?姚知渝掐着手心,故作轻松地“嗯”一声。

“我觉得啊,怎么说呢……”

“少卖关子!”

“还不错。”叶筝抬头看他,眼底有点笑意,“可惜我不懂昆曲。”

姚知渝的雷达装置应声响起,他从那意味深长的笑里解析出非常细微、让人忍不住凝视的火花。

看来也是一头祸害啊。

掂量完这祸害,姚知渝言归正传,“这就是我让你来大会堂的目的,给你介绍介绍闺门旦这一行当的扛把子。”

两人穿梭在后台通道。

闲庭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渝大少又有什么新搞头,甚至还提着一个外人进来,简直是踩透了黎风闲的雷点。

他们一路无阻地走到化妆室门口,姚知渝屈起手指敲门,声音不大,就草率地做了个样子,不等里面回应便自顾自拧动门把,挤了半个身子进去,再回头用气音跟后方的叶筝说,“小声点,他们还在上课呢。”

这一举动略显猥琐,偷窥似的,偏偏门上还挂着化妆室三个字。叶筝盯着门缝酝酿了一会儿,总感觉这样不太好,好歹是个女孩子,这样偷偷摸摸进去显得居心叵测。

就在他想是不是该再敲一次门时,门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拖了进去。

“折扇拿稳就行,不需要太大力。反手能看见扇骨跟手腕呈直角,用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压着扇钉,慢慢把扇头按向手心,尾指这样翘起,弧度刚好要到无名指第二指节。”

黎风闲手持折扇,对着镜子示范了一遍,那柄扇子就这样恣意地把在他手上,手腕轻轻一转便荡出好看的波纹。

“皂罗袍这里要注意杜丽娘情绪的变化,春香夸她穿插的好,配上这一园春色,她对自己的美感到自信,同时又惋惜这样的美无人欣赏。所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一开始托扇整装,手臂肩膀要撑开,这样才能凸显她有信心。你太保守了。”

黎风闲合拢扇子,腰背挺直,踏出右脚,然后用左手捏着扇顶置于胸前,平推画圆,再递给右手,“扇子可以甩高一点,换到右手时要拿平,高度齐眉。因为是从低旋到高位,一定要用手腕发力,别耸肩,这样动作才会流畅。到了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这句,动作可以适当放缓,摇头叹息的幅度不用太大,尽量自然一点。”

右手执扇抬至额头,扇面展开向前,同时右脚后撤一步,曲起膝盖,黎风闲说,“眼神跟下腰左倾这个动作要保持相同频率,你的眼睛经常跟不上动作,容易慢半拍。”

教学完,他把折扇收起,让薛淼自己试一遍。

姚知渝倚着门框,双手往胸前一抱,“也就这时候能听他多说几句话了。”他朝黎风闲方向努努嘴,“诺,他就是闲庭的负责人。”

“别看他现在话挺多的,实际上是根木头,你懂我意思吧。”担心叶筝会被黎风闲的表象蒙骗了,像大多数第一次见他的人那样,心存一些不必要的幻想,姚知渝丑话直接亮在前头,“谁能撬开他这张嘴,真的,不结婚很难收场。哦对了,他点儿洁癖……”

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直到薛淼练习完,姚知渝才如梦初醒,十分不对劲地看向叶筝,“怎么不说话?哎别担心,人是个好人,就是有点自……”

姚知渝噎了一下,良心苏醒过来,把未出口的“自闭”两个字咬碎,改说:“不会表达自己哈哈……相处起来需要一点小技巧。”

听着姚知渝的话,叶筝屏息望向黎风闲,白炽光落在他身上,将肩线腰身照得清晰,黑发与领口处白玉般、散发着柔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娱乐圈不缺俊男美女,各种类型都有,天然的人造的,不论如何,在普罗大众眼里,明星往往是很遥远的。

然而这种“距离感”不是气质上的悬殊,更倾向于知名度、地位以及一般人体会不到的星光生活。

此时,叶筝终于回归观众这一身份,用普通人的眼光去看黎风闲。

光线像岚雾里的灯,穿透萦萦绕绕、不解风情的空气,精准地降临在黎风闲身上。有一种夺目的透彻感。

是案桌上高雅神圣的贡品,是山巅的第一€€白雪。

在黎风闲回头的时候,叶筝不确定自己的表情是怎么样,大概要感激这面口罩成功遮掉他的下半张脸,不至于显得太过失态。

他承认自己被“闺门旦”三个字给骗了,潜意识默认这位老师是女性。

黎风闲解开戏服,匆匆看了叶筝一眼,转向姚知渝,“你来做什么?”

“呃……”一眼看出他脸色不好,姚知渝抓了抓腮帮子,门框也不敢靠了,站得笔直,“来来,正式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叶筝,之后可能会演温别雨这个角色了。然后呢……嗯……就是……”

姚知渝支支吾吾半天,在黎风闲越来越沉的眼神里挺起胸膛,英勇就义般说,“关于昆曲这方面就拜托你多教教他了!”

叶筝被姚知渝这悲壮的声音吼得元神归位,目光在空气里来回梭巡,一个大写的冷场跃入眼帘。

谁也没说话。

为了不让这份冷场无限蔓延,姚知渝干脆上手,把黎风闲拉到一边,底气不足地瞄着他,“看我好不容易找到演员的份儿上,你就帮我这一次吧。”

黎风闲拎开他抓在腕上的手。

“又不是让你收他进闲庭。”姚知渝深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套是不凑效的,故而选择自暴自弃地耍赖。

万一呢?

“我亲哥,三个月,就带他三个月月。把那五场戏拍好就行,错了能NG,只是让他稍微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就够了。”

“你把昆曲当什么?”黎风闲冷下脸,复读一遍,“稍微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就够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姚知渝抹了把冷汗,打了打自己嘴唇,“我错了大哥,刚才瞎说的,如果您愿意给叶筝做指导,咱们剧组上上下下愿意吃素半个月。”

化妆室接着涌进来三四个人。进门前嘻嘻哈哈的,为首的高个子眼睛比较灵,见薛淼挥动扇子朝他们打手势,随即回过身,让其余人噤声,指向角落€€€€

黎风闲有一下没一下地整理着袖口。

这是他生气的表现。

众人心照不宣,蹑手蹑脚贴墙根走,谨慎地绕过地上杂物,溜达到薛淼身边问:

“怎么回事?渝少又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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