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黎老师……”叶筝叫住他,手指紧了紧,“微博上的事,很对不起,我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黎风闲从柜架上拿出口罩戴好,看了眼时钟,缄默须臾。
“跟你没关系,不用道歉。”黎风闲说。
见他这身服装,叶筝明白他要出门,但热搜还挂在第六呢……再泼把油进去岂不是直接炸了?
叶筝言不尽意,筛了点委婉的词出来,“你是要去什么地方吗?现在网上闹得有点疯,最好就……嗯我的意思是,最好低调一点……”
过了几秒,黎风闲表情起了变化,眼尾稍扬,不解地问:“我去看黎音,为什么要低调?”
“黎、黎音?”叶筝为自己的冒昧卡了下壳,心脏砰砰直跳,烧到头上的焰气莫名蔫了点。他心虚地别开脸,思绪空白,其实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做这多余又丢脸的“提醒”。
“这样啊。”叶筝动动嘴角,不知道有没有在笑,跟黎风闲挥手,“赶时间的话你先走吧。”
晚饭时间。
叶筝把手机放碗边,看着热搜从第六上升到第四,扒了口饭,刷新一次,又升到了第二位,直接将时事新闻压了下去。
看见热搜后,姚知渝气得肺管子裂开,给叶筝弹了语音电话。
“热搜买得太明显了,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点炮,赤崖那边会帮忙撤热搜……你别看微博了,这群人真他妈有病。”
“确实有病。”叶筝魂不守舍,机械式接道:“有病。”
“对了,风闲呢?他在干嘛?”
“出去了。”
“行吧。”姚知渝记得叶筝有个告别演出,于是问了日期,“你们那个解散表演在几号来着?”
“二十九号。”
叶筝猜见姚知渝的顾忌,舞台结束后,他们有个简短的问答环节,他跟黎风闲见面这回事必定会被翻出来问。
也是闹心。
他不想拖黎风闲下水。
“要不这样,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朋友带你去看戏,”姚知渝提议,“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去猜吧。”
叶筝失笑,“记者没那么好忽悠,他们会继续问是什么朋友、朋友跟黎风闲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能进后台、是不是€€€€”
“打住!别说了!有声音了!”姚知渝哀嚎一句,“妈的这些人怎么那么无聊!实在没事做,扶几个老奶奶过马路不行吗?”
“见招拆招吧。”叶筝喝完最后一口汤,阿姨默着声收走碗碟。
吃完饭,他回房读了会剧本,精力没法全部放在剧情上,总会预想着解散舞台那天有可能发生的事,最终成功失眠一整夜。
等到天亮,叶筝含着牙刷草草洗了把脸,不断掐着眉心去上课。
“圆场就是快步走,腰立起来,肩膀要稳……”
叶筝眼下泛起青灰,走得摇头晃脑,感觉肩上被什么东西拍了拍,顿时吓出一身汗,警戒地扭过头。
黎风闲收回折扇,语气纹丝不动,把话说完,“……步伐均匀,不能拖沓。”
未几,他沉下声,把音量控制在两人间,“别分心。”
“嗯。”叶筝抿了下唇,向他保证,“不会了。”
第18章 邪门(一更)
近两周,叶筝除了上课就是看剧本。有了那日走神的经历,他不敢再熬夜,勒令自己每晚十二点前一定要熄灯睡觉,培养早睡早起的习惯。
这晚。叶筝又做了那个梦,陌生的酒店、陌生的男人,体内腑脏燎得滚热,快要蜕出皮层。
他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降温,默默眺着浓夜沉落。
雨势大起来时,整间房子都在轻轻震动,隔着窗户也能感受到来自室外奔涌的挤压。水声绵密地敲在金属沿,像被困于某处、闷闷的心跳声,不息地寻找着一隅栖息之地。
叶筝坚信科学道理二十多年,直到今夜,他被一记惊雷劈醒,在床上躺了二十分钟尸,思考要不要迷信一把。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清心寡欲那么多年,该思的不该思的,全被拍死在大学的浪滩里了。
人家上学谈恋爱、下课去约会,他忙着窝寝室里写歌。
罗安经常捉弄他说,没分过手的人是写不出感人肺腑的情歌,不然为什么都说体验派才是唯一的真理。
叶筝摘下耳机,微笑回驳道:“我又不写情歌。”
三十二首自作词曲,仅有一首关于中二热恋,是叶筝没出道前的黑历史,连粉丝都夸不下嘴,嫌歌词太做作了€€€€
什么玫瑰、烟火、人间、红尘,一锅炖。
这梦的邪门水平不亚于叶筝开窍时写的情歌,他痛定思痛,拿起手机搜索“周公解梦”,白光荧荧幽幽照在脸上,眼底游离出一行黑色小字。
造访人数最高的网站自带木鱼背景音,米黄色打底,滑动时有青烟特效缭绕升起,看上去真有那么点禅意。
他依次输入关键词“下雨”、“酒店”和“陌生男人”。
结果显示€€€€
梦见下雨:事业遇上障碍。*
梦见在酒店遇见男人:预示你想谈恋爱或性|压|抑得到解脱。*
“……”行吧,封建迷信要不得。叶筝把手机扔了回去,闭眼睡觉。明晚是MAP的告别演出,今早他要回星航彩排,七点就得出门,还能睡三小时。
经过一夜暴雨洗涤,天阴阴的,气温稍凉。
早上六点半,叶筝披了件外套出门。池子里的锦鲤特别有灵性,喜欢朝他吐泡泡,三三两两结群涌上,堆成一簇橙黄色的蒲团。
叶筝撒了点鱼粮下去,又把掉进池子里的落叶树枝徒手捞出,清理完鱼池他才带上帽子去取车。
导航女声孤独地响起。
车外景物飞转,过了收费站,道路不再宽阔,前车车尾排出的黑烟连风也吹不散。
到了某个红绿灯,叶筝看见了悬在高楼上的LED大屏广告,上面轮番播放着MAP的MV剪辑。
画面定格在一只蝴蝶身上,它阖起翅膀,停在绛紫色的花瓣中央。
他这是他们第二支MV,在S国拍摄,夜间温度极低。
为了追求歌词里那句“与冬夜抗衡”,导演让他们五个人赤脚在沙滩慢走,只准穿短袖短裤。
于是所有人都冻感冒了,包着几张大毛毯站在监视器后,又按要求补了几个逆风奔跑的单人镜头。
冷空气尽数噎在鼻腔,黏膜充血,叶筝眼前频频飞过白光,全靠一口气硬撑下来。
五人当中段燃体质最差,拍摄结束后直接送去医院挂水。
那会儿段燃以为自己快死了,躺病床上拉住叶筝的手不让他走,虚弱无力地交托他一定要将MAP发扬光大、代代相承,虽然他很怕死,但在天之灵依然会保佑MAP一路长红。
“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应该去跟老板说。”叶筝替他掖好被角,见段燃眼神逐步空洞,觉得有些意思,便看着他,似笑非笑地,“医生说你明天就能出院了,怎么?还馋上这里的海景房了?”
段燃将侧脸埋进枕头里,“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叶筝坐在床边,用毛巾给他擦汗,“觉得累了?”
段燃强颜欢笑,“别装傻了,你知道的。”金发柔顺地盖在耳上,衬得人纸一样白,“他想让我回去拍电影,还想让我退团。”
叶筝不说话了。
“叶筝,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杯酒?”段燃瘦削的背脊弹动了一下,想起身,却被叶筝按住肩膀。
“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叶筝说。
“叶筝!”段燃抖出一口气,眼珠被水浸过一样,亮得透澈,他看着叶筝,秀气的眉毛蹙紧了,“我不想欠你什么。”
“一杯酒而已,”叶筝说,“你能欠我什么?”
“你是傻子吗?”段燃眼皮不眨,撇开叶筝的手,“你才出道多久?你知道那几个老头是什么人吗?他们能卡你的歌,抽你的广告,让你上不了节目。星航舍得摆平这件事是因为张决还要靠MAP来稳定人气,不能跟你一块死。等他起来之后,你以为星航会给你好日子过吗?你有几条后路可以走?”
叶筝没有立刻接话,想起酒宴上的情景,其实他一点也不后悔。
在那种场合,每个蠢蠢欲动都有所暗喻,接酒就意味着交易。
子弹杯举在半空,酒液澄澈,冒着细碎的光点。
大厅光线昏糜。
叶筝站在阴影里,看段燃笑着回避那些递给他的酒杯,然后低下头,从托盘里叉走半片蛋糕。
动作时,段燃的袖口故意挨得很低,擦上奶油,紧接着退了半步,说要去洗手间清理。
可那些人没让他走,从口袋里掏出丝帕,拉住他的手帮他抹走污渍。
当时叶筝在和许谦聊天,见状,叶筝放下果汁。
“你别过去!”许谦拉着他。
“段燃不能喝酒。”他和段燃离得很近,双手遽然生出了钝拙的冲劲,两步上前将酒杯推翻在地。
事情传开后,叶筝被公司高层指着鼻子一顿骂,段燃在近侧看着,没作声。
都过去了,叶筝如此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绿灯映入瞳底,他踩下油门,跟随拥挤的车流缓慢向前行。
堵了半个多小时,叶筝顺利回到星航。
大楼门口常年趴着一条流浪大黄狗,刚来的时候瘦得皮包骨,后腿还立不起来。
叶筝看它可怜,到便利店买了几根火腿肠掰给它吃,来回几次,大黄仿佛记住他了,只要他一到公司,大黄就会巴巴地缠上来。
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大黄被员工们喂得珠圆玉润,毛发光滑了许多。
看叶筝过来,它汪汪吠了两声,撒着欢快的丫子狂奔向他,用尾巴扫向叶筝小腿。
“大黄啊,你又胖了。”叶筝摸摸它的脑袋,顺毛撸到后背拍了两下,啪啪的,手感敦实,“别整天趴着不动,多做运动知道吗?”
“汪!”
放开大黄,叶筝大步走进星航,自动门唰地分开,前台接待向他点头问好。
还没到集合时间,叶筝去食堂买了份三明治和热咖啡,到靠窗位置坐下,咖啡盖子都还没拆开,就见一头红毛嚣张地朝他走来。
“早上好。”段燃勾下那副超大号墨镜,手里拿着半杯没喝完的冰美式,散漫一笑,用门牙叼住吸管,“看起来精神多了,最近哪儿逍遥快活去了?”
“家里蹲是挺快活的。”叶筝撕开糖浆,脸不红心不跳地诓他,“每晚十二点睡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