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卿淅) 第22章

担心弄出噪响,都是前挪一下后挪一下,慢慢贴着地板移过去的。

平衡木的宽度跟脚掌差不多,叶筝试着站上去,走不到两步就落下来了,凭他现在这个水平,想从头到尾走完一遭,应该比提名小金人还难。

不知过了多久,叶筝顶着一额汗坐在垫子上,累得呼哧带喘的,算是跟这块木头杠上了。

一抬头,黝黑的镜头继续正对着他,红光微闪。叶筝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忍受着这种不适,把东西一一复位。收拾完练功房,叶筝踮着脚上楼,整条走廊伸手不见五指,因此从缝隙里泄出的光源尤其显眼,弧形似撒在地面,水溶溶的。

叶筝看了眼时间,一点半。

黎风闲还没睡觉。

果然熬夜才是人的本能。

€€

半个月后。

星航正式宣布和叶筝解除合约,经纪人给他发来一条微信,里面是他的微博账号和密码€€€€

他的微博一直都是公司在打理,但被狗仔偷拍之后,公司担心他会在微博上“乱说话”,于是把手机号换绑了,密码也改了。

叶筝对那号没有念想,发出去的微博全都是星航给他编辑好的,直接复制粘贴,自己想发一张照片也要提前通知团队。连粉丝都会吐槽他的微博很无聊,没看点,还不如关注星航喜剧人Bot,玩语C都比看真人带感。

他将密码保存到备忘录,等之后有用再登上去。

这段时间里,叶筝每天平均练习八个小时,除休息时间,剩余的都在背台词、记笔记。

今天费怡心血来潮,带了个年纪不大的男生一起来闲庭,他们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上,一个穿着修身蓝色旗袍,一个恨不能把所有颜色糊身上,黄色夹克银色皮裤,手上还戴了两个浮夸的大骷髅头戒指。

叶筝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可乐给他们。

费怡用指甲刮去水迹,单手开罐,然后侧了侧眼说:“他是姚知渝的弟弟,姚知€€。”

“你好。”叶筝不敢相信姚知渝会有这么大一个花里胡哨又冷酷不驯的弟弟,和哥哥的单眼皮不一样,他长了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只是这一支桃花淹没在了花花森林里,不细看几乎注意不到。

弟弟双手接过可乐,用和外表相反的语气乖顺道谢。

“能对一段台词么?”费怡问。

叶筝点头,“可以。”

“第二十三场,空镜过后。”费怡跟他对视一眼,“记得是哪一场吗?”

“记得。”叶筝觉得自己没什么过人长处,但记忆力还是不错的。

第二十三场。

叶筝已经把这场戏看得滚瓜烂熟,费怡让他倒着背都没问题,因为这场戏的难度非常高。

那是温€€雨第一次跟周海坦白自己的过去。

他赤脚蹲在阳台,天色灰蒙蒙的,边给绿豆浇水边偷瞥正在屋内练习【山桃红】的周海€€€€

周海不唱小生,是专程为了跟他排戏学的一段。

等月光照进来,玻璃上扫着银青暮色,温别雨忽然有了想要跟周海聊天的冲动……

这场戏的精彩之处在于全程只有温€€雨一个人的台词,很考验功底,讲好了是深挚动人的剖白,讲不好就是烂俗苦情的八点档。

叶筝缓了缓表情,对着沙发蹲下|身,把抱枕当成“周海”,刚准备开始,费怡却阻止了他,“跟人对,不是跟死物对。”

收到指令,叶筝自然而然地看向坐在抱枕旁边的弟弟,他踌躇一下,问道:“……跟他对?”

“跟他对你能入戏吗?粉色头发,橙色靴子,哪里像周海了。”

姚知€€想要辩驳,话没出口,下一秒就被费怡的眼神堵了回去,他饶有不甘地鼓起腮帮子,“别跟我对,我怕我笑场影响你的发挥。”

叶筝:“那……跟你对?”

在场一共三个人,不是死物、不是姚知€€,那就只有费怡了。

“不是。”费怡快狠准打消了叶筝的念头,她拿起手机解锁,轻叩两下,“你别紧张,我叫个人过来。”

叶筝脑内警铃大作。

等黎风闲下楼的那一刻,费怡抬起手指,直截了当地说:“你去跟他对。”

叶筝:“……”

大脑像上了发条,压得紧紧的,到了极限后卷片一松,借着弹力回旋,扯得叶筝有点懵,又有点乱。

就知道闲庭里不可能有第四个人。

费怡起身让出位置给他们,跟姚知€€两人齐齐站到桌后,开始给叶筝讲戏,“这场戏的难度很高,你要控制好情绪,不用投入太多感情,但也不能跟小爱同学一样。记住,你不是在讲故事,也不是在寻求共鸣,你只是想跟周海聊聊天,想到什么聊什么。”

叶筝深呼吸,“我明白了。”

费怡拍手,“好,那开始吧。”

黎风闲和平常上课一样,佯作拎起长袍,步与步交替时,膝盖轮换下屈,走了三个挪步。

叶筝垂下头,空茫地捻着几棵“芽尖”,“我以前也种过绿豆,但都死了,我爹骂我是扫把星。”

“其实我没那么恨他。有时候会想,可能这就是命吧。”

黎风闲动作一顿,但叶筝埋头揪着怀里的抱枕,没注意这个异况。

“他每一次打我都是往死里打,他说看见我,就像看见我妈。所以我经常怀疑,我妈是不是被他打死的。”

“他喜欢喝酒,喝醉了就睡觉,怎么叫也叫不醒。那时候我才七岁?还是八岁?记不清了,但我差点杀了他。应该有两三次吧,就差一点,没舍得下手。后来我把剪刀扔了,不然我总想那样做。”

姚知€€用手肘轻轻碰了下费怡,压着声音问:“我哥不是说他没演过戏吗?看着还行啊,是我的错觉吗?”

“这场戏的难点在于台词,而不是怎么演,他根本不需要演,”费怡把可乐放在茶几上,转身走到另一边,“镜头甚至不会拍他的脸,只拍他的背影。”

姚知€€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但我觉得台词也不错啊。”

“观棋不语,知道什么意思吗?再说话以后都不带你来了。”费怡学着姚知渝的语气,把这只彩色的叨叨鹦鹉料理安静了。

叶筝扶着腿站起来,还在继续。

他见“周海”脱下戏服,以为是要走了,只得疾步上去拉他的手,声音轻飘飘的,跟窗外杂音融为一体。

“你能留下来陪我吃饭吗?”

第23章 魔幻

“Cut,不错。”

费怡做了个打板的假动作。

抛开好坏这一点,她能从这场戏里感受到叶筝的用功,台词背得一字不差,发音也不含糊,这些无关技巧造诣,纯粹是勤奋换来的。

身为导演,她不强求演员具备惊天地泣鬼神的演技,但一定要会服从指示,能准确无误地执行剧本上的动作和对白。

“有两个地方要改进。”费怡说,“第一,你语速太快了,平常怎么说话就怎么说台词,不用很流畅,能把它说完整就行。第二,别用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去看周海,太露|骨了。”

费怡检视着叶筝的目光,几乎在同一刻,她听见了叶筝茫乎的呢喃声,“含情脉脉?我有吗?我没有……”

“你有。”费怡不自主地磨了下牙尖,她粗粗扫过两人还牵着的手,假设叶筝松开后再说这句话,可信度应该会比现在高一个档次。

费怡平实的言语反而让叶筝触电般清醒过来,他放开黎风闲的手,黏绵的麻意从掌心奔至眉尖,他几不可查地蹙了蹙,想起一件事€€€€

黎风闲有洁癖。

那刚才……自己的手有在出汗吗?

“不好意思……”叶筝对黎风闲说。

黎风闲脸上没显露出任何情绪,只是沉着答道:“没事。你们继续吧,我走了。”

叶筝干咳一声,脖子上像架着个固定装置,除正前方以外的范围都不在视野之中。他觑向费怡,把那股奇妙的触感掐了回去,用问题揭过这阵尴尬,“导演,我要怎么去演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就、就温别雨对周海的好感,怎么演比较好?”

“不用刻意去演。”费怡把遗落地上的抱枕捡起来,深红色,像人的心脏,她终于笑了一下,“电影是由镜头组成的故事,而不是你一个人的故事。就算你像根木桩一样站在海边,我们也有办法通过剪辑、运镜,补插对白来完善整个场景。如果我告诉你怎么演,电影就变得有局限了,你要放心大胆地去做,错了的话我会提醒你,跟刚才一样。”

楼下一辆货车载着不成调的民谣驶过,费怡将抱枕还给叶筝,笃定地说:“我们不希望看见一个很死板的温别雨。”

给叶筝讲完戏,费怡捎着姚知€€走了,她下午要回工作室开会,不能在闲庭留太久。

把两人送到门口,门没关上,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被风轧得有点走音。

但叶筝还是认出来了。

小羊穿着背心沙滩裤,从电摩托上下来,他解开头盔,朝叶筝挥舞手臂,兴奋地大叫,“叶筝!我申请到第一轮的面试了!”

叶筝换了双鞋出去,“你怎么找到地址的?”

“闲庭又不是什么秘密基地,网上一搜就有啦。刚想给你打电话来着,谁知道那么巧。”小羊从摩托后座拎出一个用尼龙绳捆着的黄麻袋,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这是我老家产的天然蜂蜜,一共两罐。一罐你的,一罐给黎风闲。”

叶筝笑着看他,“还以为两罐都是我的,原来是我想太多了。”

小羊没接他的话,似乎在这件事上尤为稳重,“不行!我还没给黎风闲还礼呢。”

“还礼?”叶筝每个字都听得明明白白,但不知道为什么,串联在一起他又不懂了,他问,“你认识他吗?”

这一问把小羊也问蒙圈了,静谧许久,小羊才颤颤巍巍憋出一个苦笑,“啊,我以为你知道……就那个,文艺汇演,是他送你去的酒店。”

€€

文艺汇演当天。

登台前最后一次测体温是三十八度半。

吃的退烧药没起效,小羊一遍遍用手背去探叶筝前额,好声劝他,“要不咱们去一趟医院吧,不是还有俩小时才轮到你吗?”

叶筝摇头,用冰袋敷着喉咙降温,“外面全是记者和粉丝,不能去医院。”他想着三十八度也没多严重,普通小感冒,多喝热水就好了,只要不影响唱歌,对他来说都是小打小闹。

直到上台前的一瞬间,叶筝感觉后脑勺被人打了根长钉进去,每隔一秒就会往里旋一点,把颅骨都磨碎了。片密的钝痛感由头顶慢慢扩向两侧,胀得太阳穴随时都可能爆炸。

那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主持人应该是看他脸色发青,随便问了两个问题就放他下去了。

下一组出场嘉宾是由本地大学生组成的交响乐团,一共五十多号人,把通道重重围住,连苍蝇都飞不进。

工作人员安排叶筝从另一个出口回后台。

眼前疯狂闪动大小不一的点状亮光,面前路过的是人是鬼他已经分不清了。叶筝脱力地蹲坐在墙角,捂住嘴巴小声喘咳,想用尽仅余的力气给小羊拨电话。

他记不清之后发生了什么,只残留几帧断裂的画面,好像是在车上,他以为是小羊找到他了,开车把他送到附近的酒店。

“外面在下大雨,我一直给你打电话,打了四、五次才有人接。再晚一点我真就直接报警了,不开玩笑。”小羊说得很严肃,“黎风闲把酒店地址发给我,我到了酒店才知道你吐了人家一身,人还裸|着上半身,没衣服换,只能让前台买一套新的送上来。”小羊低叹一声,又抽着鼻子说,“你说你啊,都那样了,还不愿意去医院。隔着手机都能听见你在那儿喊不要不要的,别的全忘了,就记得不去医院是吧?”

听完,叶筝如遭雷击,“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