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卿淅) 第33章

这股喝奶的憨劲儿让叶筝想起了养在姐姐家的三花猫笨笨,每次都用脸干饭,吃得忘我吃得入迷,天塌了也跟它没关系。

他有点想家了。

在叶笛打电话来的前一秒,叶筝还在思考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心电感应这一说法。都说兄弟姐妹之间会有血缘上的感知。近几天,叶筝总会毫无由来地想起一些小时候发生的事,连看个天气预报都能回忆起家那边的蓝天白云,还有热在锅里、被母亲捏得像一把弯梳的虾饺。

当手机传来叶笛的专用铃声时,叶筝怀疑自己是装睡装傻了,呆一会儿才按下接听键。

“……喂?”

“吵醒你了?”叶笛问。

叶筝点开免提,抱起一个空纸箱,边往里塞垃圾边答她,“没。”

“妈刚才做噩梦了,怕你出事,让我给你打个电话。”叶笛的声音忽近忽远,估摸也是开着免提在走动,“没事就好。”

“能有什么事,”叶筝失笑,“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做噩梦证明我吃得饱睡得好。”

“脸都比以前瘦了,还吃饱睡好……以为我没看你的新闻图啊?”叶笛无语,这弟弟该不会是把她当成了山顶洞人,不通网不来电,更不会去刷微博。

“那是妆的问题。”叶筝解释。

“嗯,最好是。”叶笛呼一口气,换了个话题,“对了,你接的这部戏,是不是要跟男演员€€€€”

“你是不是在抽烟?我听见了。”叶筝正色起来,“说好的戒烟呢?叶笛。”

“去你的,别打岔。”叶笛佯怒,很显耳、啪的一声,她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老实回答我,你在这电影里是不是演的同性恋?”

问完这句,双方再无言语。只是一起沉默,一起听不稳定的电流杂音。

“姐……我说不是你信吗?”面对漫无止境的静默,叶筝先一步败下阵来。他知道叶笛在等他的答案,以她的耐心,说不定能等一整个通宵,直到他愿意给出答案为止。

叶筝语气认真,表情却是轻松的,“你可以去看看原著,虽然网上有很多人在磕主角的这对CP,但真不是那么一回事。”

“真的?”叶笛半信不信,用另一台手机搜起了原文。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叶笛放下手机,也不跟他争了,拖出一声长音,“唉。”

“叶筝,你别嫌我€€嗦,”她说,“我是在担心你你知道吗?听说拍这种电影的演员特别容易走不出来,你又爱钻牛角尖……”

“姐,是谁在钻牛角尖?就算我没拍过电影,没有经验,可剧组里还有其他人,有导演有编剧,顾明益拍过那么多电影,他肯定知道怎么做才能出戏,不可能因为一部电影就……这你就别瞎想了。”

小猫在追一条丝带玩,横冲直撞的,还会用牙齿去啃,撕出针线大小的碎条。叶筝害怕它误食下肚,就去没收它的新玩具,将这湿乎乎的带子扔进纸箱里,带着笑说,“哪儿有那么多的假戏真做?”

“他是直男你是吗?”叶笛问出一个无比犀利的问题。

“……那我也不喜欢他。”

“行了,你心里有数就好。”叶笛没听出他话里藏着的意思,一再提醒他要按时吃饭,趁没行程的这段时间多休息休息,别像以前那样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等叶筝逐一应下来,她才舍得挂断电话。

往后一周,叶筝把时间规划得更有条理€€€€

早晨六点起床看剧本,午饭过后开始背工尺谱,到了晚上再去找黎风闲上课。

这天晚上,黎风闲给他发了条消息,说闲庭有事要处理,让他不用等了。

叶筝挠了挠猫下巴,回他一句“好的”,然后撸起袖子换猫砂。

和笨笨不一样,这猫不怕水,在他拎着莲蓬头洗盆子的时候,小猫还在他脚边打滚儿,有水溅出来也不躲。缺的心眼可能都长胆子上了。

洗完猫砂盆,叶筝又将小猫身上的水擦干,接着把卫生间打扫干净,最后再提着垃圾出门。

回收站就在闲庭的正后方。

外面刚下过一场雨,地上积着大大小小的水坑,飞虫在灯下盘旋,瓦数不高的灯泡被虫子围了个严密。刚到回收站,一抹人影颤颤悠悠地在叶筝眼前飘过,他倒退一步,点开手电照了过去。

眼前景象让他瞳仁一震,叶筝立刻叫道:“大叔,你快回来!”

叶筝认出了这人的背影,是那个跛脚的杂货店老板。他双手抓在围栏上,大半个身探了出去,正往斜坡下看,听见叶筝的声音,他不但没回头,还踮了踮脚,高声说:“我媳妇儿的帽子掉下去了,我得捡回来。”

“那您也不能这样翻过去啊!”叶筝撇下垃圾,箭步上前抓住老板的手臂。下面漆黑一团,看不见底,他用手机照了照,没见到有什么帽子,他先把老板扶下来,好声劝他,“下面没东西,是不是掉在其他地方了?”

“不可能。”老板笃定地摇头,急得气都在喘,死也不肯撒开围栏,“一定在下面,我看着它掉下去的。”

这是人造的填土坡,目测两米多一点,坡度不算太大,属于缓陡的范畴里。

叶筝又开着闪光灯向下照,这回两个人都盯得仔细。忽然间,老板指了指某个地方,“在这儿!”

叶筝寻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顶深蓝色针织帽挂在了杂草上。

老板又挺起肚子,准备去翻围栏。

“先别急。”叶筝看了看左右,在回收站里捡来一根木棍,尝试用它把帽子勾上来。木棍说长不长,应该是从梯子上拆下来的,叶筝试了好几次,都卡在触手可及的边缘,要是再长半尺就差不多了。

在闲庭住了有一段时间,关于杂货店老板的故事,叶筝从阿姨那里听回来不少。阿姨说老板有个感情很好的妻子,夫妻二人一起经营这家杂货店,也没要孩子,但在前几年的秋天,老板娘不幸确诊了肝癌,并发肾功能衰竭,没能熬过第二年开春。

那以后,老板变了个人似的,不再碰烟碰酒,瘾犯了就去剥瓜子,他用一年时间戒掉所有陋习,大家是佩服,也是同情。

有人怕他想不开,没事做就去他店里坐着,陪他聊聊天,下下棋,赢了能卖一袋花生,或者白砂糖出去,输了就再来一盘。

针织帽是妻子留给他的遗物,此刻正悬挂在斜坡中段,被一些荒草乱石勾住了。

“我下去捡吧,您在这儿等着。”叶筝丢掉木棍,将手机交到老板手里,踩着栏杆底纵身翻了过去。

“哎,你、注意脚下,很滑的!”老板高举着手机,为叶筝提供光源。

坡地没有好下脚的地方,又湿又滑,还积着不少固体废物。叶筝拿出上课学回来的基本功,按方法调稳了重心。他跨出一条腿,握住栏杆的手随之松开,草青味扑面而来,他逐步蹲下|身,趋身凑前,朝着帽子的方向往前挪。

换成晴朗的白天,叶筝一定可以在一分钟内把这顶帽子捡回来,遗憾是天气时间都不对,他只能这样一步一磨地前进,并且时刻注意脚下,以防踩在碎石玻璃上。眼见胜利在望,帽子就在面前,叶筝敛着气,抬手去抓。

在他捡到帽子的一瞬间,老板一声声喊着他,让他赶快上来,天又开始下雨了。

叶筝从地上起来,鞋底软浮,仿佛踩在了什么质地柔滑的东西上面,没等他站直身,离心感蹿升而至,照在地面的白灯剧烈一晃€€€€

“小心!”大叔趴在围栏上,手机射|出的闪光灯跟着抖了下。

音节一出,叶筝看清了地上的东西,是一团泡满了泥浆的塑料袋,它的颜色和斜坡接近,所以下来的时候没能注意到。

几秒钟的急坠,叶筝整个人擦着斜坡滑了下去。背上刮来一阵难言的痛,时而刺利时而滞钝,沙粒磨进了运动衫里,仿佛是火舌卷过的薄刃,在脊骨上割出一道热辣的疼。

坡身下方有一条窄凹的排水沟,叶筝蹬在石砖上,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缓神。回看上去,那盏白灯还在乱动着,老板应该是绕下来找他了。

说实话,这地方没多高,而且有缓冲余地,只是来得太快太突然而已。对比起一年前,他直直从升降台上摔下来,这回顶多算是滑了个滑梯,还能站起来走回去。

老板走大路下来,他拄着拐杖一跛一翘地朝叶筝挥手:“你没事吧?”

“没事。”

叶筝扫了扫屁股上的灰,将帽子递给老板。

“你……”老板低头接过,神情一下苍老了十几岁,他笑了,笑容里尽是辛酸,“你傻啊!要是摔坏了怎么办?”

“这不是没摔坏吗?”叶筝理了理上衣,雨水从他眉边淌下来,一路滚进浅色的领口。

他右手握成拳,紧紧抓着手机,全身力气都聚在了那一处,老板问他疼吗,他说不疼。

又走了一段路,老板把针织帽上粘着的草屑一一拔掉,他€€住一根略长的野草,半截黄半截绿的,“你是那个明星吗?好像……是姓叶的?”

叶筝吃惊地转头,“老板你怎么知道的?”

“听别人说的,我就上网搜了一下。没想到真是你。”老板笑笑。

回到闲庭,叶筝在门外的伞筒里拿了把折叠伞给老板,老板还有话想对他说,但被叶筝打断了,“您回去吧,我没事的。”

老板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东西,想不起来是什么,他撑开手里的伞,蓝色的伞面开在了夏夜,几近语无伦次地说:“别逞强,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有些伤病耽误不得啊……”

“老板您放心!我真没事。”

手机有节奏地震动起来,叶筝接过电话,“喂”字只吐了一半,那边却抢在他之前开口。

“你不在家?”

“在外面扔垃圾呢。”

叶筝冲老板笑笑,用口型说,你回去吧,我也回去了。

“路上碰到杂货店的老板了,和他聊了几句,我这就回来……”

这时候,身后大门咔地被人拉开,叶筝心中亮起红灯,暗骂自己草率了,搞了个腹背受敌的局面,这大概也是一种心有灵犀吧,他想,否则黎风闲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开门?

老板还站在原处,叶筝抿起唇,赶在门开之前转过身,将后背对向老板。

“诶?你怎么出来了?”叶筝装出欣快的语气,在黎风闲看不见的角度,神色不动地往身后做了个手势。

可老板压根没看见,在黎风闲的注视中,他终究是说出了那句让叶筝最为苦闷的话。

“叶、叶先生,你、你背上好多血啊€€€€”

“老板你看错了!我没事。”叶筝微扯着嘴角,稳稳按住黎风闲的肩头,几乎是将他推了进屋。

“老板你看错了!我没事。”叶筝微扯着嘴角,稳稳按住黎风闲的肩头,几乎是将他推了进屋。

第39章 继续

头顶的感应灯亮了又灭,叶筝停在门前,背部滑着湿痒的血,他缩回手,重新抹去衣服上的污泥,“外面路太黑了,不小心摔了下。”

拧出几滴浊水后,叶筝扯了扯衣摆,想将贴在背上的触感稍稍拉开。

比起其他不适,叶筝只觉得痒,大概还有些可以忽略不计的麻木感,他手上没来得及发力,腕骨就先被人抓住了。

“转过去。”黎风闲按着叶筝转身,迫使他背对自己,感应灯再次亮起,将他腰背上的伤照得清清楚楚。

米白色的上衣被泥沙磨得脏乱不堪,部分碎砾草叶刺进了皮肤,有好几处伤口正在淌血。衣服完全粘在了叶筝身上,尖草勾进肉里,如果用手去拽,必定会把血口撕得更大。

“去医院。”黎风闲放开他,右手越过叶筝去开门。

“我不去医院……”

叶筝回头,用手背顶在门板上,上头筋脉凸起。

他们很少这样近距离、面对面地站着,眼里借来的光匆匆亮了一下,大门开合间掀进的气流重重压过叶筝的鼻息,带着点泥青味,堵在他的咽管。

“我不去医院。”他将眼睛移向了别处,头发散乱地垂下来,口吻听不出有什么异样,“都是皮外伤,抹点药就好了。”

不知道叶筝为什么会对医院有那么大的抵触,和文艺汇演那次一样,宁可到酒店休息,也不去医院做检查,黎风闲问他,“不怕细菌感染?”

“不会。”叶筝回答,“没那么严重。”

叶筝是铁了心不去医院,黎风闲自知说不动他,干脆放下无意义的相峙,退开几步,指着后方的沙发,“趴上去,先处理一下伤口。”

窗面上的影子略略一滞,叶筝看了看那张沙发,头脑好一顿发沉,恍惚之余,他第一个想法是,他要在黎风闲面前脱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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