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筝接下来一周都被姚知渝看得死死的,去练功房的念头是打消了,但生物钟培养出的作息时间却怎么调也调不过来。
每天早晨六点准时起床,背两个小时曲谱再吃早饭,虽然进不了练功房,但读剧本、念台词,一天下来二十四小时仿佛不够用。
伏秋正值炎夏,高温预警一连挂了好几天,姚知渝穿着运动套装,脖子上搭一条粉色毛巾,抱着猫浑身冒水似的走进叶筝房间:“你不开空调啊?都快热死了。”
“开空调影响嗓子。”
“专业。”姚知渝竖起大拇指,由衷称赞。
标好音阶的曲谱铺满桌面,叶筝用水杯压在纸上,没理会他,左手敲着桌沿打板,阖眼唱了一小段懒画眉。
窗外日照浮金碎花般注入玻璃杯中,水波随着板眼的节奏轻轻摇荡。
这是姚知渝第一次听叶筝现场唱曲。
起调是响堂的,刚而润,就像桌子上的清水,在器皿中有固定的形状,喝入口却是柔的、顺的。
轮到假音“是”字时,顶上去的腔口连贯平滑,发声质感轻盈,换点咬字都挑不出瑕疵,头腔共鸣仿佛要贯穿屋顶。
唱完一节,叶筝才拿起曲谱,翻到最后一页,咬下圆珠笔的笔盖,在谱子上画了两个标记。
姚知渝放下猫,掸了掸衣服上的猫毛,嘴巴没合拢过:“你这水平待在组合里真是屈才了……不是,星航到底会不会利用人才啊?让你Solo出道不好吗?跟队友一起假唱不嫌浪费?”
“Solo的话在圈子里没那么容易出头,捧一个男歌手又要花不少钱,星航不是什么大公司,当然想花最少的钱拿最大的收益。”
入行前,叶筝也曾以为这是一个可以靠实力公平竞争的地方,只要他扎根提升自己,总有一天会遇上他的伯乐。
但真实的娱乐圈完全不是他想的那么一回事。
梦想不能当饭吃,一切的包装、展示,都仰靠于市场需求。
褪去外表,他们都不过是进了加工厂的普通人,给你一扒、一绞、一压,运出来的全是一式一样的成品,明明众生平等得可笑,却因为贴上了价值连城的标签而变得万人瞩目。
还记得以前经纪人说,粉丝之所以喜欢你们,不是你们的歌好听、不是你们的舞台表演出彩,而是你们能满足她们的心理需求。
长相、名气、人设,才是你们需要关注的东西。
多少实力派歌手谢幕于平凡的掌声之中。那不是一家娱乐公司所需要的。
姚知渝还在为他抱不平,“那是星航高管太蠢了,捧人都不会捧,难怪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小作坊。”
叶筝不言语,姚知渝看他蹲下逗猫,裤管抽上一截,淤黑发紫的地方已经退化成黄绿色,脚腕也消肿了。
“你现在走路还痛吗?”姚知渝问。
“不痛,已经没事了。”
“那明天吧,明天晚上我带你到工作室,和几个投资人一起吃顿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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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东方泛红的云垂垂落下。
叶筝吹干头发,换上简单的T和牛仔裤。
收拾好东西下楼,坐进保姆车,司机给他递上一条巧克力,姚知渝躺在后座椅子上玩手机,看时间充裕,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去。
“不用,我不饿。”
“行,那老刘我们直接去工作室吧。”姚知渝打开按摩腰垫,适意地眯起半只眼。
叶筝一粘上座椅就光速睡着了。再次醒来,车已经行进市区,四面八方全是广告灯牌,各颜各色浸化交融,整条街都白亮亮的。
半小时后,保姆车驶至一座商厦的地下车库。叶筝解开安全带下车,和姚知渝一前一后往电梯走去。
“十八楼。”姚知渝报出楼层,叶筝点下层数,按键关门。
电梯载着二人徐缓攀升,叶筝看着指示板上跳动的红色数字,感觉身上骨头都重了二斤。
“不用紧张。”姚知渝拍拍他肩头,“放轻松。”
电梯抵达十八层,姚知渝迈着大步子出去,到工作室门前输密码。
大门正上方挂着个中式牌匾,宋体雕刻的“昆玉”。
姚知渝推开门,忽如其来和门后、化着大浓烟熏妆的费怡来了个眼对眼。
“我@!#%¥”姚知渝差点咬到舌头,他退一步,抚着心口道,“我草你别吓我,你知道我胆子小!”
费怡面无表情,扬起手中钥匙串,“我去洗手间。”
“去去去。”姚知渝让开身,等费怡出门后,他领着叶筝往里走,“要喝点什么吗?”
“水就好。”
工作室没什么特别设计,中间并着两张长形木桌,电脑和草稿纸凌乱地堆放一起。长桌后方放着几个及腰高度的矮书柜,里面塞满各种语言的书籍,从小说到专业词典一应俱全。
右侧墙壁上挂着个大日历,重要日子用红笔圈起来。日历下方的展览架摆了一排奖状和奖杯,以及许许多多的植物照片。
姚知渝随便拉开一张椅子,“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谢谢。”
叶筝一坐下,工作室大门咔嗒开了,又进来一个人。
渔夫帽白背心花短裤人字拖,打扮得非常随性,手上提了两个塑料袋,像刚从菜市场买完菜回来的老大爷。
“嗨。”顾明益拎着袋子走过来。姚知渝听见他的声音,从茶水间探出上半身,“要喝点什么不?有咖啡茶和白开水。”
“不用,我买了几罐可乐过来。”
顾明益到叶筝对面坐下,袋子放桌上,左右一看,问:“费怡呢?”
叶筝说:“上卫生间去了。”
“噢。”顾明益掏出几罐可乐,问叶筝要不要。
“我喝水就行。”
姚知渝拿着两个纸杯出来,将叶筝面前的废纸堆用手肘赶到一边,分一杯给他:“给。”
他又问顾明益:“你进度怎么样了?”
“运气好的话下个月月初能杀青。”顾明益做了个祈祷的手势,“希望一切顺利吧。”
姚知渝笑:“确实,你顺利的话还能休息一段时间,要不顺利就得无缝进组了。”
“乌鸦嘴。”顾明益掀开帽子,指着自己青灰色的眼圈,“我这两天加起来只睡了四个小时,您好人有好报,就别咒我了。”他转过手腕,智能手表自动唤醒,“这都几点了,如生又迟到€€€€”
“怎么一进来就听见有人说我坏话?”年轻女人挽着手提包踱进来,一头波浪卷发,笑容可掬,“先声明啊,我没迟到,是你们早到了。”
姚知渝迎上前,“好好好,是我们早到了。来,给你介绍一下……”
“我知道,叶先生。”蒋如生踩着细高跟走到叶筝面前,从真丝衬衫中伸出右手,“你好,我姓蒋,是如生传媒的负责人。也是《幻觉》的投资人之一。”
“你好,”叶筝轻轻回握,“叫我叶筝就行。”
“哦对了。差点忘了给你介绍。”特意绕到顾明益背后,姚知渝搂住他肩膀说,“这是我们的男二号,顾明益顾先生。”
“好玩吗?”顾明益向后一伸懒腰,手掌抻到姚知渝身上,就了点力推开他,“等会儿吃什么啊,我饿了。”
“吃外卖。”费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悄然无声地走近他们。
她叠好擦手的面纸,从废纸堆里抽出一张外卖单扔给顾明益。
蒋如生朝费怡张开怀抱,“费导,迟到的人请客哦。”
费怡倾身抱住她,收拢手臂,“没问题,想吃多少都可以。”
两人还在手拉手寒暄问候,顾明益看好餐,把外卖单传给姚知渝。
姚知渝抓过单子坐到叶筝身旁,小声和他说明情况:“如生和顾明益是高中同学,她投过好几部小成本的电影,收益都不错,平时人呢比较低调,不太喜欢那种规矩多的饭局,所以一般我们见面都是在工作室。”
叶筝点头。
传阅完外卖单,费怡拿手机下单,姚知渝在一边收拾桌面,好让出点空位吃饭用。
蒋如生在叶筝边上落座,托腮盯着他看:“我看过你拍的广告和杂志,表现力不错。”
叶筝觉得自己像个只会说谢谢机器人。
蒋如生笑笑,退€€目光,正坐向前,带头开辟新话题:“最近收到消息说,游总给《烟雾情报》追投了三千万,还是在剧组出事后加的钱。”
闻讯,叶筝费怡皆一顿,不谋同辞地问:“剧组出什么事了?”
蒋如生甩给顾明益一道发人深思的眼风,“明益,他们男一那件事你知道吗?”
“听我们场记说了,但不知道真假。”顾明益道,“说他们男一拍追逐戏的时候摔了一跤,后脑朝下,直接进了ICU,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之数。”
蒋如生添补一句,“就算醒了后面的戏也拍不了了。”
“那咋整?”姚知渝卷起一大抄草稿纸扔进垃圾箱,“换演员重拍?不过这个时候换演员应该会被骂吧,男一都还没出院。”
“所以他们没打算换演员。”蒋如生说。
姚知渝:“不换演员那怎么办?改剧本?把原来男一的戏份转给男二?”
“应该吧。”蒋如生捻着发尾,眨动密茸茸的睫毛,“而且据说这起事故是人为的,剧组内部有人故意陷害他们男一。”
姚知渝抓了抓耳朵,“剧组内部的人这么干,把项目搅黄了对谁有好……处?”末音渐低,姚知渝似乎反应过来,回头去看叶筝。
触上他沉郁的眼神,姚知渝上下唇匆遽合到一块,不再泄出半个字音。
要说最大好处,莫过于修改剧本后,段燃戏份大幅度上升,从原来的番位分明摇身一变成为双主演,搞不好连男一的位置都要换了。
姚知渝也不嫌脸皮挂不住,给自己搭台阶:“好了,不聊这些阴谋论了,别人剧组又不给我们发工资,关心他们干嘛?”
蒋如生模棱扑朔的眼神从叶筝身上移开,拿过一罐可乐,咔地打开,举到半空:“那就,干一杯吧?”
其余人也各自举过饮料和她碰杯,蒋如生面如春色,红唇嫣然:“希望咱们剧组顺顺利利,虽然今天人没到齐,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祝你们好运。”
饱餐后,大家围着圈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临到散场,蒋如生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支包装精美的钢笔,递送到姚知渝面前:“给,你的生日礼物,你生日那天我要飞LA,就提前送你了。”
“整这么客气干嘛啊?”姚知渝双手接过,脸上喜色捺不住,这支钢笔他心心念念很久了,价钱是不高,但贵在限量,没点门道还买不着。
被蒋如生这么一点,姚知渝才想起自己生日快到了,他转向去问费怡:“到时候租个度假村,叫上剧组所有人去玩一天怎么样?”
费怡在拿喝空了的可乐罐叠金字塔,“你安排就好。”
他又去问叶筝:“你觉得呢?”
“寿星最大,听寿星的。”
“那就这么定了。”姚知渝点开手机,正想发条群通知,林振山一通语音拨了过来。
他接起:“喂,林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