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卿淅) 第89章

“当然。”黎风闲漫不经意地理着衣袖,“能在片场交朋友是好事。”

“……”姚知渝烟瘾又犯了,想到这里人多,还有女士在场,他忍下来了,只拿大拇指顶住烟盒盖儿,脸还是一副无所容心的样子,“所以说啊,做人不要太自信。”

岑末听他前言不对后语,“什么自信不自信?”她问。

“没什么。”姚知渝托着底座把桌子往里腾了点,让过道空间开阔些。

和岑末闲扯了几句,时间一过,饭点快将结束,各人又都陀螺似的忙起来。垃圾打包扔到楼下,折叠桌椅全给挪进杂物室,清理出一间练功房模样的小屋。房间四角都有固定机位,费怡拿着对讲机在人群中穿梭,到快开场,叶筝和荣焕才回到二楼。

“叶筝。”姚知渝向他招手,“怎么现在才上来,刚去哪儿了?”

“在房车。”叶筝看了眼他身边的黎风闲,“和荣焕聊了点事。”

听到叶筝这么说,荣欢感觉自己被认可了,毫不避讳地揽住叶筝,跟他们强调,“我们在聊先行曲的事!”

猛一个庞然大物抱上来,叶筝被他撞得人都晃了两步,他下意识曲起肘子,挡住后面靠上来的身体。

荣焕正乐着,对这点无足轻重的抵挡毫无所觉,还在说方才的事,“和叶老师聊了很多,好像大脑都轻松了!”

荣焕个子太高,叶筝一个一米八的人都得一只手扛住他搭下来的手臂,他把荣焕右手放下来,像在跟他打闹着玩,“你这肱二头肌都快把我勒死了。”

“哪有!”荣焕撩起一边短袖,又往叶筝那边压了点,“我都没怎么练过,是你太瘦了好吧。”

连晃了好几步,叶筝几乎要被掼到黎风闲身上,失重的一刻,腰上忽然拦来一只手,稳稳接住他趔趄的身形。那样的承托太过坚固,温暖得叫人留恋。周围的工作人员搬着器材东来西往,像形成了某种严密蔽体,让叶筝的一点心思可以藏匿其中不被人发现。他拿眼睛去瞟一旁的黎风闲,黑色大衣、一件浅色衬衫和长裤,颈部从中露出一点,前额光洁,一双眼仿佛很专心地看着正在说话的荣焕。

灯光师在他们身后校光,等那些暗蓝色光膨胀过来,细窄的场所都变成了一个玻璃缸,他们是缸里的水生生物。摇动的光调过滤着每一个倒影,黎风闲只便是这样站着,也有一种不属于水底的明净。

不知为何,横在他后腰的手又收紧了些,一种说不出的酥麻,热剌剌,叶筝想要站直的力气又被这一道力量给掐软了,全身骨节都松泛开,连毛孔都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荣焕还搂着他的肩,一点心眼儿都没有,在聊自己的锻炼心得。顺着他的话,叶筝想起那天视频通话里的黎风闲€€€€

有一身锻炼得很好的薄肌,带一种天然的野性和危险,藏在他的楚楚衣冠之下。

“叶筝。”导演桌那边有人喊,“准备换衣服开始了。”

“好。”

腰间的劲道松开,叶筝被几个化妆师带着下楼。

在小羊的陪同下,他进房车换好衣服,几个姑娘将他按椅子里上妆。粉刷沾了点胭脂,用点压的手法印在叶筝眼下,“费导说要有点微醺的feel,”Linda抖干净刷子上的余粉,“这样刚好,你看看。”

助手给叶筝递上镜子。

黑眼圈已经被遮瑕盖住,面上有一层很淡很薄的玫红色,和他本身的脸色融得刚好,不太看得出是妆后效果。

“辛苦你了。”叶筝放下镜子,“那我先上去了。”

“加油!”Linda笑着说。

这场戏很重要。还没开场,费怡就把叶筝叫到一边讲戏,要他先放松下来。

“电影是演给人看的,我本来不想清场,但考虑到你是第一次,明益建议我还是清场好一点。所以我只留了摄影和灯光。”费怡夹着两个高脚杯倒酒,一杯多一杯少,她将少的那杯递给叶筝,“要壮个胆吗?”

“好。”叶筝接过酒杯,只有一口的量,谈不上壮胆,最多就是让他记住这种酒精的味道。

闭上眼,叶筝仰头喝空。

“嗯,”费怡向摄影指导打手势,“那就准备开始吧。”

€€

两个男生把温别雨送进这座楼。也不看方向,随便推开一道门就把他扔进去。

抬一个醉鬼。

抬一个不太老实、一直胡乱动弹、还穿着戏服的醉鬼。男生们耐心殆尽,把温别雨弄进屋就撒手不管了,门砰一声关上。

徒留一屋寂寥。

断续的雨声回荡在风中,温别雨扶着镜子起身,看清了这是一间练功房€€€€

但不是他常去、荒败的那间小屋。

这是戏班平时用来上课练习的房间。

被悉心打理过,地板、墙身,无一例外的纯白,厚密的树影映在上头,以重叠的方式,叠出一重墨染似的深沉。

“轻绡,”温别雨手指抚上镜子,似念似唱,“把镜儿擘掠,笔花尖淡扫轻描,”指尖一点点描摹出镜中人的廓影,酒气上脸了,唇红齿白,眼梢一抹没来得及写卸下朱砂。一件藕粉色的花褶子潦倒地披在身上,折枝花缀于一角,领边绣有回纹、梅花和蝴蝶。驻水的眼里有一片茫茫荡荡的倒影,透着点痴连和迷醉,“影儿呵……”旁若无物般,温别雨指法挑|逗,轻拢慢捻着那面镜子,像标记、像确认、像宣示他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欲|望。

这一段用的是手持运镜,以伪纪录片的形式塑造出现场感,拍出来的画面散乱又不稳,摄影师控制焦点,跟在叶筝身边拉近又推远。

另一间房,黎风闲第一次坐到监视器后,旁边是副导演张汶,费怡这场戏不在导演桌这边€€€€

她要亲自下场掌镜。

其中一个显示器播放着出她拍出来的画面。

叶筝的手摸上喉结,巧妙地,在他手指碰上脖子皮肤的同时,窗外忽然劈来一道闪电,很亮,之后是雷声、更大的雨声,这一隅像被浪卷过,轰隆隆,铺天盖地都在颤抖。

像被雷鸣吓到,叶筝手一滑,垂搭到他敞开的衣领上。

仍然是看向镜子,叶筝指法流利地挑开领子,右手持续地往下探,在戏服里游走出一片凸|起的弧度。一直深入到某个地方,他仿佛被刺激到,蹀躞着向前走了一步,手掌按上镜面,抓出淡淡的指痕。

他将汗湿的额头贴上手背,不自觉低下头,目光涣散,有些许的失神。

黎风闲带着耳机,收音器中传来叶筝的喘|息,那么的热烫软缠,像濒临窒息的前兆,快要呼吸不过来。

屏幕里放大了叶筝的脸,镜头用诡幻的视角,从地面往上拍,黎风闲能看清叶筝充血泛红的嘴唇,有他自己咬出来的齿印,下唇红的、艳的、眼里有种初经人事的稚嫩与懵懂。树梢隔着窗纱轻轻摇晃,青灰色的光影在叶筝脸上跃动,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忍耐,抑或是贪恋,他咬住了自己的小指,一块皮肉被他黏绵地叼起来,视线往下,他捉住了镜头,像和镜头外的人对视。

叶筝没有去看镜子,所以黎风闲猜他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出这样的神情,一张脸几乎要被欲|念驯服,四肢发软地往下坠,把自己坠成一滩泥,坠成一滩烧在了花瓣里的泥。

耳麦放大了织物的摩擦声,一道响雷砰然落下,滂沱的雨水撞击着玻璃,快要把玻璃压破,淹没暴风雨里的那艘、无助的船只。

终于,叶筝停下动作,整个人像被温水泡化在了地上,大腿有轻微的颤缩。

按照剧本上的编排,这场戏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可监视器里的画面没有终止,镜头甚至向下移动,去拍叶筝曲起的腿,和腿|间半遮半掩的那一点风|光。

这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剧情。

黎风闲扯下耳麦,刚扔到桌上手就被姚知渝按住了。“别在这里发疯。”姚知渝看着他,声音压得很低,“你要是现在冲过去,你俩今天都得完蛋。”

感受到黎风闲攥住耳麦的手松了下劲,姚知渝才转回去看监视器,“说实话,这场戏烂透了,没喊NG就是想让他从头到尾过一遍,不然早Cut了。”

费怡脱下斯坦尼康€€€€

摄像机主体加上镜头和各种承托设备,整个元件重达三十公斤。但她背依然挺直,扶起地上的叶筝,“我不是在拍黄|片,但你的表演显得我像是在拍小电影。”

“对不起。”叶筝道歉。

“我不需要你对不起。”费怡背着那么重一台机器走来走去,此时也出了身汗,助理给她拿了包纸巾,她分一张给叶筝。

“温别雨不是同性恋,也没有异装癖,他只是喜欢那个穿着戏服、在舞台上很漂亮的自己。”费怡说,“你觉得他这场戏的欲|望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温别雨刚从戏台上下来,又喝了点酒,”叶筝将纸巾沾额头上,“他唱杜丽娘的那个感觉还没消下去……”

“所以你觉得他还沉浸在戏里,没从杜丽娘这个角色里走出来?”

叶筝默认。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费怡又抽一张纸巾给他,“而另一个原因,是他忠于自己的欲|望,不会因为这件事感到羞耻,他很坦然就接受了、面对了,所以他内心不会有那么多挣扎……”

“你有喜欢的人么?”费怡突然这样问。

叶筝哑了片刻,没及时接上话。

“那就是有。”费怡自顾自地点头,“很好,那你就试着代入去想象一下,如果你对你喜欢的人产生了欲|望,你们一起投入到这段欲|望里,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看叶筝欲言又止,费怡又说,“我是导演,我们是在讨论剧本,你不用在意我的性别,我也不会追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场戏的重点在于投入,温别雨很愿意投入进自己的欲|望世界里,因为他感觉他在和喜欢的人做这种事。能明白吗?”

“嗯,我试试。”

“好,那就再来一次。”

第97章 亲吻

一直到晚上,叶筝这条戏都没能过。

摄影器材搬动又复位,费怡还是不急不忙,绕过一直想拉她谈话的制片和副导演,把那瓶还剩一半的酒递给叶筝。

“再喝点就回去洗澡睡觉吧,我们明天再来,不急。”费怡边斟酒边说。

一杯颜色鲜丽的葡萄酒,紫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呈现出瑰异的色彩。碰杯声很响,于是叶筝就稀里糊涂地和费怡喝上了酒。

一瓶见底,红酒的后劲迟而缓地涌上来,小羊一个蹿步进门扶住叶筝,问他,“哎,你还行不行了?”

“没事。”这支酒度数不高,叶筝还没醉上头,只是脸有点发热。被小羊嘟嘟囔囔弄下楼,雨似乎还没停,空气中全是潮湿悬浮的水分子,黏答答地附着在皮肤上,叶筝反应了很久才找回一点下了戏的真实感。

小羊打开手里的折叠伞,这时他手机响了,铃声萦回在小道上。

将伞塞给叶筝,小羊接起电话,“喂,妈?”

电话那头声音很大,叶筝能从听筒里听见女人的哭啼声,“洋啊,你妹晕倒进医院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医院地址我发你手机上了。”

小羊看一眼手表,又看了看叶筝。

叶筝把伞晾肩膀上,推了小羊一把,和他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你自己一个人能回去吗?”小羊将电话拿开了点,“要不我叫Mandy姐过来接你?”

“不用。你快走吧,记得照顾好妹妹。”手搡在小羊背上,叶筝又把雨伞还给他,“这里出去就有车回酒店,你别担心。”

“这……”遽尔,小羊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某个位置。

下工时间,有很多工作人员在叶筝背后来来去去,但他还是从中辨出了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似有所觉,叶筝绷紧了呼吸,没敢回头。

拍戏的时候他没余裕多想,现在时间一过,他忽然意识到黎风闲刚才就在另一间房里看他“表演”。

那原本就不是场光明正大的戏,难堪和羞耻并存,他不免回忆起戏中剧情,喝下去的酒又熬沸了起来,在胃囊里咕嘟咕嘟,煮得他整个人微醺。

砰一下,黑色的伞面在他头顶撑开,遮住飘淋的大雨。伴随一阵微风,叶筝闻到了一种类似经过陈化的黑茶味,带一点香甜的木调。

大概一步路的距离,那声音来到他身边,“我送他回去,你有事可以先走。”

不等叶筝回话,小羊就托孤似的把叶筝托出去,“那麻烦黎老师了!”

又听到黎风闲动了动,应该是个拿手机的动作,叶筝望向前方那条只亮了两盏灯、堆满杂物的小巷,小羊的背影渐渐隐灭其中,“其实我自己能回去,”叶筝说,“没多远。”

“我送你。”黎风闲用手机电筒打光,照亮脚下泥泥淖淖的小路。

顺着那点光,叶筝埋下头,跟只趋光的小飞虫一样,不闻不问,全由体内的生物性带领他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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