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卿淅) 第90章

这条巷子窄而深,只有一把双人伞的宽度,作为唯一便捷的出入口,常年都有工作人员在这边走动,因此听到后面有人跟上来,叶筝也没多疑。

怕挡到后面赶时间的工作人员,叶筝往前走了两步,绕到黎风闲身前,想把过道让出一点位置。

工作人员也如料般走上前,就要经过叶筝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叶筝这才转过脸看他,胸前挂着一张员工证,灯光组的,名字是什么他没看清,路灯被大雨冲得混沌,只见那人提着个大水壶,鞋尖用力转向他。

也许是喝了酒,叶筝大脑有些沉滞,以为那人有事要找他,正要说话,倏忽间,垂在地上的照明也拐向那个人,白色的光亮从泥斑点点的鞋带移到那人脸上。

黑夜雨幕能见度极低,叶筝只来得及看见那人戴了一副墨镜和口罩,下一秒,他被重力推到冷湿的货架上,背上突地一痛,那点光源在他眼中熄灭了。

黎风闲一个箭步来到他身前,按住他的双手,把他整个人顶到货架上,面孔逼近咫尺,几乎要撞上叶筝鼻尖。

如此近距离,叶筝看见那副平日被压抑着的坚冷外壳显出了一丝裂缝,眉心拧紧,有很轻的闷哼声,雨伞和什么重物一起哐当掉地,冷雨呼啦啦拍上叶筝脸颊,他被黎风闲牢牢地压在身下。

直到凌乱的步法远离他们,叶筝终于清醒过来,眼角膜被雨水刺激得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他心房突跳,一颗心快跳出嗓子眼,他想抽出一只手去探看情况,却被黎风闲按得死紧,后背遭货物架的横梁抵着,是痛还是什么,他已经分不清,他看见黎风闲垂下头,额头抵进他的肩窝。

“放手!”反扣住黎风闲的手,叶筝将他铁铸般的力气一寸一寸生生掰开,吐息里带着血一样的腥甜,“你还好吗?”

“还好。”巷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黎风闲不再和叶筝较劲,放开手。

叶筝如愿摸上黎风闲的肩膀,那里已经被雨淋湿了,但汲进衣料里的温度仍是滚烫的。

一个东西滚到叶筝脚边,他低头看,是个真空保温壶,盖子已经开开,里面有透明的水液往外流,一股股地冲入地上的泥水中。

体内高速流动的血液将叶筝烧得崩腾、烧得神魂错乱,收回手,他捧起黎风闲湿淋淋的脸,手心像是握住了一€€炽盛的热度,拇指擦掉黎风闲眼睫上的水滴€€€€

那是带有温度的,电花一样€€进叶筝指腹。

这一次,他真切地感觉到了痛。

叶筝拿起保温壶检查了一遍,内里沾着两片茶叶,嗅了嗅,没其他异味,他又拿手去碰,把壶里残留的水渍摸了一圈,没有腐蚀或者烧焦的触感,应该是普通茶水。

他想去摸电话叫救护车,手还没放下,就被黎风闲攫住了,按回他燠热的颊边。

黎风闲将脸蹭进叶筝的掌心,声音虚晃,“你摸摸我。”

“摸你有什么用!”叶筝从牙缝里逼出声,“摸你能治伤吗?你快放手,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回酒店。”黎风闲抬起眼,看进叶筝赤红的眼里,“我们回酒店。”他又把嘴唇贴上叶筝的手,炽热的气息呼在上面,“车就在外面,你刚才说的。”

“我们直接回酒店。”黎风闲说。

力量上的悬殊使叶筝处于下风,如果他有足够的气力,他才不会在这听黎风闲说这些有的没的。

努力压平内心的躁乱,叶筝深呼吸,问他,“为什么不去医院?”

“不想去,人太多了,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顺着指缝,叶筝将自己的手指强硬地嵌入黎风闲的指间,与他十指交扣,两个人的掌心被雨水打得湿滑。叶筝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了这一处,他捡起地上的伞,就这样拉着黎风闲走出后巷。

“先到车上看看,如果太严重我们就去医院,”叶筝说,“你没得选。”

专车司机看见两个打着伞还一身湿的人,抽烟的手都骇住了。“这……怎么回事?”他从座位底下抽出两张毯子递过去,“快擦一擦,别感冒了。”

“师傅,最近的医院在哪?”叶筝将毯子披在黎风闲头上,再去动手解他的衣服,分开领口,往他颈下的皮肤看。红彤彤的。幸好面积不大,而且外衣料子够厚,没有到脱皮阶段。

“医院……我看看……”司机点开导航地图,“开车的话三十分钟能到。”他看向叶筝,似乎把他当成主事的人,问:“现在要过去吗?”

“不去。”黎风闲说,“回酒店就行。”

“这……”司机左右为难。

“去医院。”叶筝点点窗框,还是那句,“你没得选。”

前往医院的路上,叶筝还是放心不下,拿手机搜了下烫伤的急救,看看有没有什么应急处理可以现在就做。

车上有一个安全药箱,但里面储备的用品并不多,叶筝找了两支无菌生理盐水出来,掰开盖子,问黎风闲,“衣服能脱吗?我给你冲一冲伤口。”

黎风闲看着叶筝的左手,上面有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引起的颤栗,把两支生理盐水握得很紧。他脱掉自己的外套和衬衣,叶筝拉过毯子,盖到他身上,“你背对着我,”叶筝说,“如果有不舒服就跟我说。”

后背有几处皮肤明显泛红。叶筝帮他冲洗完伤处,又从后座翻出一条备用的大毛巾给他遮挡上身。

不久之后,车停在医院门口。

叶筝给黎风闲挂了个急诊。基础检查做完,急诊医生按了按黎风闲背部,平淡地说句了不严重,便转身到电脑跟前开药。

“这几天尽量减少衣服的摩擦,不要洗澡、也不要沾水,有需要就拿拧干的毛巾擦身体,记得避开患处……”嘱咐好注意事项,医生拿起内线电话叫护士,“四零一有位患者需要上药。”

黎风闲坐在椅子上,拉了下叶筝的手。

叶筝看他一眼,算是明白他的意思,然后轻声问医生,“药的话,我们自己回家涂可以吗?”

“你们去跟护士说。”医生往药单上戳两个章,匆匆塞给叶筝,让他们走。

“谢谢医生。”叶筝捏着单子,搀起黎风闲,起身跟着门外的护士走。

进了治疗室,叶筝又把他们的诉求说了一次,希望可以把药膏带回去自己涂,就不麻烦医护人员了。

护士大概也是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病人,什么千奇百怪的要求都听过,她折回去跟急诊医生确认患者伤情€€€€

不严重、没感染风险、患者有能力自行处理。

有了这三句话,护士才回到治疗室,把药物和敷料交给叶筝,指导他如何上药、换药。

“切记,一定不能沾水,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谢谢,辛苦您了。”叶筝连连和她道歉,“麻烦你多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行了,没事你们就回去吧。”

从医院出来,雨已经停了。他们打车回酒店。

叶筝住在酒店的二十八楼,他刷卡进电梯,抱着臂不说话,等电梯门一开,他又牵住黎风闲进房门。

插卡取电,房屋内灯光亮起。

药扔桌子上,叶筝进卧室拿了个药箱出来€€€€

比车上那个大了不止一倍。

绷带、敷料、芦荟胶、碘伏,还有他刚才医生开的烫伤膏,他把要用的东西一一拣出,放茶几上,说:“毛巾扔了,坐过来。”

身后传来€€€€€€€€的声响,余光中,黎风闲裸|露的上身还是那么漂亮,宽肩窄腰,但叶筝没空去欣赏,他拆了两片消毒湿巾擦手,拉开椅子,示意黎风闲坐下。

用棉签沾了点碘伏,叶筝小心翼翼地擦在那片皮肤上,他看不见黎风闲的表情,也就无从判断他下手是不是重了,只能尽量放轻动作,“那人是冲我来的,没想到受伤的是你。”他说,“明明可以拿伞去挡€€€€”

“来不及。”那样狭迫的环境,一把伞根本横不过来。但黎风闲不打算多解释。他握住叶筝去拿烫伤膏的手,拉到鼻端,再一次主动把自己的脸庞凑上去,“你喝了多少?”他问,“有酒的味道。”

“别给我转移话题。”叶筝用另一只手拧开药膏,挤了一点到黎风闲背上,喷在他手腕上的热气忽然一抽。

这是……疼了的意思?

叶筝第无数次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这样一片红肿的烫伤,他无法想象那一刻该多疼,他曾经在微博上刷到过一条医疗科普,说烧伤烫伤带来的疼痛是止痛泵都无法抑制的,疼痛级别可以达到最高的十级。

他的痛觉感知向来都很迟钝,很多时候要由旁人提醒才知道自己受伤了。因此这一刻,叶筝难以代入黎风闲去感受这身上的伤痛。

咽下堵在喉咙的气,叶筝弯下腰,对着伤处吹了吹,“是不是弄疼你了?”

黎风闲没吭声。

叶筝就这么站在一边,盯着他看。

好一阵,黎风闲终于动了,呼吸节奏不平稳,“好吧。”他慢慢放开圈住叶筝的手,“是有点疼。”

接着又补充,“但不是你弄的。”

“有点?”叶筝问。

“有点。”

叶筝继续给黎风闲搽药。棉签滑过他肩胛骨上的刺青,想用聊天的方法去分散他对疼痛的注意力,“这个纹身有什么意思?流星月亮……设计得挺好看。”

“就是在我生日那晚,看到了流星。”

“所以就纹上去了?”

“嗯。”

后背有渗出的汗水,叶筝拿干净的棉签一点一点沾掉,“那确实值得纪念。”

“还剩一点,再忍忍吧,很快就好了。”叶筝涂完最后一处,又按护士说的那样,内层用消毒油性纱布包好,外层再用吸水敷料覆盖。

做好包扎流程,叶筝将用过的棉签全都扔掉,回来时又把掉地上的毛巾拾起来,“今晚你就在我房间睡,明早我好帮你换药。”

“我待会儿叫人来把床铺收拾一下。”叶筝找到自己的手机,给姚知渝和费怡发了条消息,说明今晚的事情。

他打算回一趟片场,趁人还没完全走光,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捞了件外套穿上,叶筝戴好口罩往门口走,头也没回,“你先自己待着,我去找费导她们。”

然而刚扶上门把,他的衣袖沉沉一坠,被人拉住了,一道闷热的体温笼罩下来。

黎风闲左手覆上他的手背,小指和他勾缠,然后是无名指、中指……

玄关处无比安静,只有两个人重合的呼吸声。

手指一根根扣住叶筝的,“别走,”黎风闲说,“别过去。”

周遭空气不断升温,因此也愈发的缺氧,叶筝觉得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捏着,好不容易挥散掉的、熏熏然的酒后感又回来了。血管不断收窄、拧紧,在即将变成一团乱麻之前,他声音黯哑,“黎风闲,你知道我喜欢男人,”

“还总这样对我好,和我对戏、约会、吃饭,甚至住同一家情|趣|酒|店,”叶筝转过身,拉下口罩,笑了,看黎风闲的眼里不知怎么起了片氲|湿的雾,他呼吸着他的呼吸,“现在又替我挡了一次伤,你知道这样对一个同性恋来说是什么意思吗?”

他微微向前一探,把黎风闲的手按到自己的颈动脉上,“感觉到了吗?这里,在跳。”

落地窗外风雨如磐,划落的闪电恰似一把妖异不详火,在漆夜中燃烧。像是沉醉到神妙的想象中,叶筝认为自己变成了锦织里、一条细弱的线头,被人捻住最要命的一点往外抽,一层一层抽掉他的皮囊、抽掉他的伪装、抽掉他长久以来被捆绑住的内心。

欲|望是什么呢?有个声音在问叶筝。他盯着黎风闲眼底渐深的幽光,缄默的注视里传递出某种信号€€€€

一种不能就此打住的信号。

还应该说些什么呢?叶筝思考不动了,他只是突然觉得,可能这就是爱了,在一个静谧的房间里,黎风闲站在他面前,而他有了想要亲吻他的冲动。

极轻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来自遥远的地方,压过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切又似乎都在加速变快,手机来讯的震动、明暗不定的雷电、雨水滑落的速度,波光之中,他如同一片流浪的树叶,在大海里浮潜,叶筝决意闭上眼,将自己交付给欲|望的本能。

就在他做好准备的那一刻,搭在他脖子上的手忽然向后,一把按住了他的后颈,挟着经年沉积的风雪倾覆过来。

他先一步吻住了他。

第98章 海底

拊住叶筝后颈线的手很用力,他被欺身上来的力气压着往后退,脊背咣一下钉上门板,一条腿强势地卡进他的双膝之间,覆上来的嘴唇却柔软极了。

微凉的触感厮磨着他的唇皮,又很轻地用上牙齿去咬,两具火热的身体紧紧相贴,一种销|魂的、赤|裸|裸的纠缠。

呼吸身不由己地停了下来,所有神智都飘飘然,如同灵魂出窍的状态。他仿佛延生出第三只眼,于虚空中看见自己正在和黎风闲接吻,他被禁锢在一个极窄的空间里,双手都被拘着,一如被捆住四肢,等待献祭的小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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