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周海先是看到了一朵直冲天际,球形、炫丽的蒲公英,然后才是楼下捂住耳朵,回头对他笑的温别雨。
焰火余光吞食了黑夜,温别雨脸上出现了好几种颜色,金黄的、暗红的、靛蓝的,重叠成一团,融解后又流了出去。
周海推开窗,问:“哪来的烟花?这么好看。”
“隔壁何伯给的。他家老多了。”温别雨仰起头,眼睛净润,朝楼上喊,“周海,你要不要下来?还有一个!我们一起点!”
周海笑了下,摇头,“你点就行,我看着。”
“那多没意思,你快下来!”温别雨不依不饶,“马上就要到新年了,你快点,现在下楼还赶得上。”
“下面几户人都在放烟花呢,看见没?”温别雨又说,“咱不能输给他们!”
似乎是拿他没办法,周海扯出个笑来,挺无奈地,“行吧,那我下来。”他放下窗帘,转身下楼去了。
院子里只有温别雨和一条白色的狗,狗趴在屋子门口,也不捣乱,看见周海它便立起身,尾巴摇得欢畅极了。
“来了。”周海两手塞兜里,呵着白气走到温别雨边上,“你点。”
“我点了一个了。”温别雨却将火柴盒往前一递,“这次你来。”
“真让我来?”周海问。
“嗯,你来。”
周海拿出双手,接过火柴盒,磕出一支,向着盒子侧面一划,黄光冒起。他弯下腰,把火柴凑近引线,温别雨已经跑开了,和那条小白狗蹲在一起。
“点好了就过来,小心炸到你!”温别雨提前堵住耳朵。
周海对着火柴棍子一吹,火灭了。见他慢手慢脚的,温别雨又过去拽了周海一把,两个人刚站回门檐下,烟花拖着长音升空,光芒碎裂成片,像冬夜里、一场温暖而明媚的细雨。
“好,这条过!”费怡拿着扩音器,“再补两个单人镜头,B机准备。”
在村子里待了三周,终于把剧本里的戏拍得七七八八,他们可以赶在圣诞节之前回I市。
这会儿看进度还行,费怡也不急于一时,决定给全剧组放了三天假。
从平安夜放到二十六号,二十七号再开工。
一看有时间,叶筝就从薛淼那里打探了一下黎风闲的行程。
薛淼倒也不瞒他,直接回消息说:
我们最近都在闲庭排艺术节的戏,你要来找老师可以等晚上六七点左右。
叶筝给她回了个Ok的符号,便开车前往闲庭。
到的时候正好是六点半,不早也不晚,叶筝拿过副驾上的纸袋进屋。
闲庭的人也习惯在这儿见到叶筝,倒没什么惊喜感,都很寻常地和他打招呼。
“叶老师!这里这里!”白晏在二楼看见他,身上的戏服还没脱下来,扬手把袖子带得老高,“嗨,你是来找黎老师€€€€噢不对,你是来找我们过平安夜的么?”
“是啊,给你们点了圣诞大餐,等会外卖到了就有得吃了。”叶筝走上二楼。
“这么客气呀!”白晏把水袖拆下来叠好,冲叶筝笑笑,“那我可得好好吃了,不能辜负您的心意。”
看叶筝过来,薛淼也和他点头问好,“老师还在练功房。”说完这话她就拉着白晏下楼了,丝毫不顾及白晏给她使的眼色。
抬起手,敲门三下,叶筝推开练功房的大门。黎风闲背对着他,在整理桌上的曲谱。以为是薛淼有事回来了,黎风闲没立刻转身,只是稍微偏了偏脸,问:“怎么了?”
叶筝把纸袋放到桌子上,长身倚过去,拉住了黎风闲的袖子,“来看看黎老师忙不忙。”
听到这称呼,黎风闲手上一顿,曲谱停在空中。“什么时候过来的?”黎风闲重新将曲谱放下,看一眼门口,“今天不用拍戏?”
“费导给我们放假呢。”叶筝还是拎着黎风闲的袖子,两只手将他别在上面的扣子取下来,放纸袋边上,再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丝绒盒,打开,里面盛着两枚墨玉造型的袖扣。
将袖口合拢对齐,叶筝拿起袖扣,针头穿进扣眼。
“什么时候买的?”黎风闲边看他动作边问。
“在你生日的时候就订好了……”叶筝又依样去处理黎风闲的另一只手,“但想到你可能不会想过生日,就把它留到了现在,当圣诞礼物。”
“好了。”叶筝垂头,长发扫过面庞,微微笑着,“我觉得还挺好看。”
黎风闲抬手拨开叶筝微长的头发,手掌顺住发丝向下,覆住他的下颚线,轻轻的一个力道,将他的脸抬平。
一双眼便这样回望着黎风闲。从对方的眼中,叶筝看见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有他不自知的温顺、孱弱,拇指轻轻摁过他干燥的唇瓣,他就张开嘴,亟待亲吻的样子。
“今晚回家?”黎风闲轻声问他。
“回你家?”叶筝听着自己加重了的呼吸声。
“都可以。”
叶筝含着气声笑了笑,“这样听起来显得我好着急。”
“是我着急。”黎风闲亲上他的唇,“那就回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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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的时候,闲庭的人还在吃叶筝点来的圣诞大餐,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的离开。
这趟“回家”意味着什么,叶筝心里明白,车是黎风闲在开,他就侧头去看窗外倒退的街景。一条悬索式的吊桥,两边亮起了灯,底下是一道江河,纸一样薄的月光浮游在水面上,万家灯火、星星点点,走完这一条桥,车提了速,叶筝左手握上安全带,手掌心一点点洇出汗来,身体仿佛在为可预见的未来而感到紧张。
车开抵黎风闲家楼下时,叶筝松开安全带,环扫了一圈附近,尽是些很眼熟的景色,也都能看见那棵号称有百年历史的大榕树€€€€
这地方竟然里他家没多远,也就了两条街的距离。
下车前,叶筝把卡在下颌的口罩拉上来,遮住下半张脸。他平时都不怕被狗仔跟,有时候心情好还愿意发发福利,露张脸给他们回去交差,但这会儿……
这会儿可能是知道晚点即将发生什么,心头涨鼓出熊熊烈焰,本能地想要回避掉周围的人与视线。
电梯就在二十米之外。叶筝安静地跟在黎风闲身后,头低着,避免去看任何人,一直到进入电梯,黎风闲站在他前方,一身白色长袖衬衫,衣料质感看上去颇好,在灯照下有微润的丝绒光,抬手去按楼层时,肩胛骨一起一伏,留给叶筝一个挺拔而凌人的背影。
在这份专注而细致的凝视里,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电梯应声而开,仍是黎风闲带路,走到一扇门前,用指纹开锁,滴滴两声,门推开成一个可以迎客的弧度。
黎风闲撑着门,让叶筝先进屋。灯光和通风循环系统随之开启,叶筝下意识去打量这间房子€€€€
很规矩、也很单调的设计,该有的全都有,但总给人一种很冷的感觉。
客厅有一大面的落地窗,高层位置,没有可以阻碍视线的其他建筑物,几乎可以看尽整座城市。叶筝对着窗边指了个位置,“那里就是我住的地方。”
“是么,那很近。”黎风闲站到他旁边。
“是很近。”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黎风闲解下纽扣,往餐厅方向走。
“有点。”想了两秒,叶筝还是实话实说,毕竟拍戏这么久,他也有点想黎风闲的手艺了。在闲庭里做的那份炝锅面可是让他回味了许久。
家里食材不多,很大一部分都是冻冰箱里的,谈不上新鲜,黎风闲开了罐奶油,切一点红洋葱、奶酪和培根,倒锅里煎香,小火煮开以后,再把意大利面加进去拌抄。叶筝闻着香味就过来了,拉开吧台椅子,坐好,看黎风闲单手起锅,把意面分进碟子里。
正是眼前这一幕,叶筝有种被填满的感觉,凌空的心脏像有了承托,空气中有种微妙的不同,无形的静电噼啪流过四肢,一种灵魂根部涌现出的暖意,是他从前没有感会过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撞击着,是生存、是生活,只要是和黎风闲在一起,叶筝都能赋予它们不同的定义。
黎风闲将瓶装胡椒粉和餐碟一起端上桌,“要下多少自己加。”
换作平时,叶筝吃饭的速度很快,入口、咀嚼、吞咽,像一台被设定好参数的机器,重复做着程序化的事情,基本没有闲心去品尝食物。可现在不一样。桌上的餐食是黎风闲给他做的,他只想把味蕾上所触及的每一个味道都记载下来,化成一道道可视的数据,能反复地调取、阅览。
吃完饭,叶筝在客厅陪火锅玩逗猫棒,一段时间没见,火锅长大了很多,已经具备一只成猫的雏形了,跑起来猫毛乱飞。黎风闲到卧室衣柜里找出睡衣和全新的毛巾给叶筝,“要洗澡两边卫生间都可以去洗。”
“好。”叶筝放下逗猫棒,从地上起来,接过毛巾和衣服,转身进了卫生间。
调好水温,叶筝拿起花洒将自己从头到脚都冲湿,沐浴乳是淡淡的果香,他挤了一泵在手上,搓起泡沫,把身体上的每一处都清洗干净。
洗好之后,叶筝擦着头发换上睡衣,码数大小合身,穿起来刚好能盖住大腿|根。踩上拖鞋出门,黎风闲也从另一间浴室里洗漱好,火锅绕在他脚边,想要伸爪去勾他腰间的浴巾。
叶筝把毛巾往肩上一搭,右手拢起发尾,腿间凉飕飕的,他又并了并腿,问:“那……我晚上睡哪儿?”
屋子里灯光微暗,一件宽大的白T罩着叶筝清瘦的身形,衣服下摆刚好延伸到耻骨下方,袒出来的两条腿又长又直,骨肉亭匀,没受过光似的,腿|间挤出一条紧实的肉|缝,那地方很白,透着润泽的光,像包覆住什么有弹性的东西在里头。
刚填饱的食欲此刻又感到了饿,黎风闲垂着眼,携同某种来势汹汹、涨大了的情绪,一起走近叶筝。他将脸贴上去,和叶筝面与面,手抚住他的脖颈,去嗅他的额发、眼梢,都是很熟悉的气味。紧跟着,他双手向下,一手穿过叶筝肩下,一手穿过他的膝弯,将叶筝打横抱起,进入卧室。
“今晚就睡我床上。”黎风闲把他重重地按进床垫,声音喑哑,“可以么?”
“都进你家了……”叶筝竖起右腿,膝盖蹭在黎风闲腰侧,“还能说不吗?”
“当然。”黎风闲抓住他作乱的那条腿,“只要你想,你永远都有对我说不的权利。”他又俯低身,沐浴后的一身潮气压过来,在叶筝耳边说,“不要勉强自己,叶筝,我希望你做任何事都是开心的。”
“黎风闲,”叶筝看着他,双臂交搂在他颈后,语气忽地放得很软,“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对我很重要。”片刻后,黎风闲手指擦过叶筝眼角,他的睫毛垂落下来,顶灯刚好打在那里,有微微的湿意在上面,像一把打湿的鹊羽,散开来,扫在黎风闲的指背,“可能这样的话你听过很多遍,但我还是想说,叶筝,你对我很重要。”
这句话像个火折子,引线延烧着起爆,叶筝听见咕噜噜烧煮的声音,在他身体里,在他心脏里。尽管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对黎风闲来说,他会是“很重要”的那一个€€€€
但这一刻,他觉得黎风闲看见了他的全部,渺小、恐惧、不自信、缠祟多忧,每个人心底都有的那片荒漠,居然能够因为一句话而变得波光嫩绿,他想,被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如此鲜活,不必费劲心力去索引心动一刹的证据,过往那些不美好的记忆,也都烟消云散,被眼下的境况彻底取代开来。
牵过黎风闲撑在他枕侧的手,叶筝用嘴唇吻他的手背,然后引导着向下,往睡衣更隐密的空间探去。他抬起一点腰,让那只宽大的手掌可以轻松掌托住他的尾骨,几个呼吸后,他又捉住黎风闲的指尖,心旌摇摇地,用一种强作的镇定,去触摸他的地方。
很快,他听见黎风闲粗重的气息,那张不动声色,却也漂亮的脸,此时却因为他而泛上一层薄红。
轻微的涩痛让叶筝躬起身子,他把额头抵上黎风闲的锁骨,即使刚才已经简单准备过了,可那种奇怪的触觉依然不可避。
“叶筝,不要忍着。”黎风闲掰正他的脸,手指沿着汗湿脸侧滑至耳后,继而插|入他还未完全吹干的头发里,“说出来,”他亲着叶筝有些乏累的眼皮,“都说出来。”
“说什么,”叶筝仰着头吸气,像水里换气的鱼,带一点笑,“你想听什么……”男人在床上可以说的无非都是那几句,叶筝要脸,但也没那么要脸,他伸手去解黎风闲的浴巾,手指微挑,用上了黎风闲之前碰他的那一套手法,炙热的喘|息呼出来,喉管缩紧,于是他的话音也变得好紧,“我爱你。”
他说,“我爱你。”
第103章 融雪
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杳然无声,琼花飘飘洒洒,鹅毛似的,被夜风吹向窗户,在窗台边积成又软又薄的一滩。窗内,叶筝右手被捉着,按在落地窗上,该是很冷的,他却感到炭火一样的热。
频密的吻疾风暴雨般落在他的后颈,耳侧是另一个人的喘|息,低沉、哑涩,那样的性|感,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
叶筝。叶筝。叶筝。
身体里的那点难忍好像被抚平了,睁着泪湿的双眼,叶筝看见又一片雪花被吹落,从好远的地方飘过来,恰好落在他的掌心。
两条腿已经支不住力,指腹在玻璃窗上按抹出暧昧的滑痕,胸膛骤急地涨落,嗓子像是被身后的动作反复碾平蹂|躏,只能够发出很浅很浅的气音,“黎……风闲……”叶筝双膝软得快要往下跪,从发梢到骨髓都注满了黎风闲的味道,黎风闲及时捞住他的腰,强迫自己停下来,去听叶筝的话,“怎么了?”黎风闲问。
“回床上……”叶筝背过身,眼前升起白茫茫的雾,“让我看着你……”他用手捧住黎风闲的脸,抬首去亲他餍红了的眼尾。
下一刻,叶筝便双脚离地,拦在他腰上的手发了力,将他抱起。
一阵天翻地覆。
被放倒在大床上的时候,叶筝感觉自己是被凶猛的浪潮推到了岸上,注定要等黎风闲来和他接吻,给他氧气,给他第二次的生命,把他空零零的灵魂接回肉|体。
他们鼻尖抵着鼻尖在换气,两个人蓬勃的呼吸似是要将所有气味都掠夺一空。未干的汗水滑过黎风闲的眉骨,叶筝拭掉那滴汗,视线往下,看进他的眼底,那里有蓄势待发的欲|火,将他的影子密不透风地裹紧了、缠实了。满足、情动、失控,收敛了所有温柔的黎风闲,那么的特别。而他是授予他特别的那个人。
无需做人潮中最皎洁的那轮月、也无需要过于的惊艳和完美,他想,他永远都会为黎风闲的另一面而感到沉沦,就像人们偏爱一切飘摇的、敏感的、脆弱的那样,只有占有了一切美好的反义词,才等于彻底占有了他这个人。
咔哒,大脑里忽然响起磁带带基抽长的声音,他想起第一次在闲庭的练功房里看见了黎风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