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半小时整理一下。”费怡转了一下腕表,“半小时后如果还是这样,我们今天就不拍了。”
第104章 狗仔
费怡走前,把走道上的摄影师和场务都支退了。偌大的一层楼,只剩下叶筝一个人和满地黑咕隆咚的设备。
四周寂然无声,摄像机闪烁的红灯也都关闭了,黑€€的镜头却还保持着方才拍摄的角度,专注地聚焦在叶筝身上。
放口袋里的手机夸张地震动,来电、短信、各种八卦新闻狂轰滥炸,不用看也知道,都是来问他和张决怎么回事的。
叶筝拿出手机,长按侧键,关掉电源,画面唰地一暗,那无穷尽的震感终于消歇下来。再次揣好手机,叶筝起身到卫生间里放水洗脸。
冰似的冷水拍到脸上,神经猛然紧缩,僵麻地拧在一起,痛得他后槽牙都忍不住泛酸。站到镜子面前,叶筝倾下腰,继续这样反复地往脸上扑水,自虐一般,冷的、疼的,直到他再也分不清水体的温度,整张脸都被冻痹了,他才肯抬起头,对上镜中的自己€€€€
额头面部局部发红,水珠一滴滴地往下巴颏上挂,属于温别雨的妆造已经被洗劫一空,露出底下那张,神似他母亲的脸。
他在家中的相册里见过叶母年轻时的照片,一位不折不扣的英气大美女,面部骨骼感强,蓄一头短发,仿佛八九十年代港式电影里、张扬时髦的女明星。
之前在星航,应公司要求,他始终保留脸部有肉的状态,看上去更幼态一点。现在瘦下来,一张脸的轮廓深邃分明,在卫生间的灯影下,雕刻出一种危险的幽然。
这一刻叶筝也无可否认,他确实很像温别雨,他用这张脸展出一个笑,睫毛举起来,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整齐的上齿€€€€
一霎间,他脸上的阴晦全不见了,是个很明艳的笑。这是他出道前经纪人让他们咬筷子练出来的,如今用在镜头里正好,连费怡都夸他这样的笑很好。
特别好。
洗手盆旁边的窗户留了一道通风用的缝儿。冷风呼呼地送进来,刀一般刮着叶筝的脸。
抹了抹脸上的水渍,叶筝把笑容收起来,靠着墙侧,发呆一样看着楼下雪片儿飘飞的街灯。
又站了斯须,有两个人互相说着话,走到了街灯下方。叶筝在一楼位置,离地面不远,所以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啧,今晚又要加班……有烟么,来一根儿。”
“去去去,抽不死你。”
哒一声,砂轮擦响,烟霭翻升着融进雪里。
“你说费怡选角儿是不是出了点问题?选谁不好选个唱歌的?演得好不好全看状态,这不,又撞上状态不好的时候了,唉……”
“你第一天认识Faye么?她选人一直只看感觉,感觉对了就对了,才不管你会不会演戏。”
“瞎搞,怪不得她爸那么反对她来当导演,就是怕她在圈里栽跟头。”
“她爸……她爸这几年也不行了,票房一部比一部差,上部片子要不是有顾明益给他撑票房,估计看的人更少了。”
“她爸年轻的时候至少得过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所以Faye才想靠这部片子冲奖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就是知道才说她选错人了,你都想冲奖了,为什么不老老实实找个会演戏的演员呢?那拍起来多舒服。”
“这种片子太难找人了,投资也不多,班底又是咱们这么一个班底,谁敢来演啊……而且叶筝也没你说得那么差吧?我觉得他还可以啊,听话听教,有些镜头还挺灵的,我倒是能理解Faye为什么会选他来演温别雨。”
“为什么?”
“眼睛。他的眼睛太像温别雨了。”
“……滚,你是不是被你女儿给荼毒了,咋一开口就是粉丝的味儿?”
“你记错了吧,我女儿是张决铁粉,可讨厌叶筝了。”
“哈哈哈,这样么。诶,你说张决今天这事儿是不是……”
谈话声渐渐离去,叶筝头抵着瓷砖墙,向天花板长出一口气。
这样的话传出去难免要遭人声讨,可事实的确如此,费怡会找上他来演《幻觉》,不是因为他有多好的演技或者实力,只是单纯因为他很“像”温别雨。
这种像是很浅层的个人感觉,一种不具象的、主观的、虚幻的体现,也是他能握在手中,唯一的筹码。
不能再被张决搅乱计划了。他想。
半小时很快就过去,工作人相率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门外叮铃咚咙移动着器材,叶筝从卫生间里出去,正巧撞上在和灯光师沟通布光的费怡。
兴是也在雪地里走了一遭,费怡发尾和肩上都落了细细一层雪,“这里色温调一下你看可以么?刚才拍出来的画面有点偏黄了。”她右手指了下椅子边的控光配件,“再上个格栅吧,控制好范围,把光聚拢一点。”
“可以,”灯光组组长挥挥手,让手下的人去拿格栅,“你站过来我这边看,”他拉过费怡,“如果300X换成冷光……”
刚要走到摄影机下,地上横乱错综的电线忽然绷直了一条,有人在拐角扯线,没注意这边,不小心绊到了费怡。
叶筝手快扶住她的胳膊,“没事吧?”她问费怡。
“没事。”费怡攥着脚本,用指骨敲了敲叶筝手背,“你来得正好,我们在调光,待会开拍的时候你往左边坐点,不然顾明益的影子会挡到你。等他回来之后你们两个再走一次戏吧。”
“好。”
回到拍摄用的那间屋子,化妆师过来给叶筝重新上妆。他闭上眼,坐在床的一角,缄默着,听周缘风风火火的脚步声。
“A1机准备。摇臂升起来看看。”
“那个谁,再弄点牛奶过来,这都浮尘了。”
“转接环上紧一点啊。”
“Alice,测光表给我。”
“诶,黎老师……”
“黎老师你怎么来了!这边坐这边坐。”
“刚好顺路,来看看。”黎风闲说。
听到黎风闲声音时,叶筝搁大腿上、规正的双手,不自已地贴着裤子布料蹭动了一下。化妆刷正压着他的眼皮定妆,他无法第一时间睁眼。紧跟着,叶筝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很近,一个咫尺的距离,房屋里供着暖,那阵气味被烘成一道和畅的暖流,顺沿着呼吸进到了叶筝的身体。心脏仿佛被这道暖流安抚下来,沉而有力地跳动着。
“好了,可以睁眼了。”刷头轻悠悠地移开,化妆师收好工具,离开房间。
叶筝眨眨眼睛,抬起脸,望见黎风闲。
怎么能是顺路呢,无论是回闲庭还是回他家,和片场都是三个不同的方向。明明早上才见过,现在竟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黎老师是来监场的吗?”叶筝笑了笑,伸手揩了把黎风闲的羊绒大衣,上面有一粒粒的雪印子,茸毛一样,化在他指尖。
“听姚知渝说,”黎风闲低下头,“你们今天会拍到很晚?”
“比原先计划的时间晚一点吧。”叶筝脑袋靠在墙上,“但愿不会拍到半夜。”
房间里人多口杂,两个人都没有太多的动作,只是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笃笃。
门口传来两下粗暴、不是很礼貌的敲门声,“快出来。”姚知渝单手拎着个礼袋,透视窗里是一瓶绑有丝带的红酒,他两根手指往上提了提那袋子,“你这瓶酒只够收买费怡一分钟。”
黎风闲:“好。”
以为他是在应自己,姚知渝咂了下嘴,想这人动作怎么这么慢,正想去催他快点,就见黎风闲伸手,很自然地轻拍了下叶筝的头顶,说:“好好拍。”
姚知渝:“……”
摄像师也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开玩笑似的,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转了一圈,“黎老师和叶老师关系真好啊。”
“可不是嘛呵呵。”姚知渝歪了歪头,往黎风闲身上削了一眼,“出来吧,他们马上要开始了。”
黎风闲又看了看叶筝,然后点点头,跟着姚知渝出门。
廊道上。
姚知渝面上还在笑,应付着几个和他问好的工作人员,声音却无动于衷,在黎风闲身侧说:“你有病吗?剧组这么多人,嫌叶筝今天的麻烦不够多是吧?”
“我做什么了吗?”黎风闲问。
“做什么?你还有脸问做什么了?片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要是有谁拍照了你打算怎么办?告诉记者你闲着没事做,就喜欢摸你兄弟的头?”姚知渝扫了眼走廊,两边杂物都清干净了,腾出一条摄制用的过道。
绕到导演桌后坐下,姚知渝又拉了把折叠椅过来,丢给黎风闲,“别给剧组惹事儿啊我警告你。”他把红酒放长桌上,插好耳机,对讲机别上衣领,半分钟都要过去了,站边上的黎风闲还是没有动作,手稳稳握着那把椅子,没开,也没挪走。
姚知渝侧眸去看他,也就是这个时候,黎风闲忽然抬起手,表情有些复杂,将手悬到了姚知渝头上。
“我靠!”姚知渝见鬼一样,两只手抱着头,椅子吱一声往后退,“别摸我,我早上才洗的头!”
又坚持了一秒不到的时间,黎风闲轻轻叹气,收回手,展开椅子,在姚知渝旁边坐下,“我也才洗了手。”他淡淡地说,手还在大衣上擦了擦。
“滚。”姚知渝塞上耳机,向黎风闲竖了个中指,懒得再理他。
前场。
场记在擦改板子上Scene和Take的次数,随即,镜头前出现修改好的场记板,“《幻觉》第六十六场一镜十五次。”
“Action!”
像是在沉沉的梦里醒过来,温别雨隐约看见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底下晃。
“起来喝杯牛奶再睡吧。”
意识到来者是谁,温别雨脸偏了偏,慢腾腾地撑起身,推开周海的手,“你喝……”
“演杜丽娘的名额只有一个。”杯子轻磕到桌面上,接着,还是那把近似温和的嗓,问他,“你一点都不紧张吗?”
对周海的话反应了好一阵,温别雨缓而慢地思考着,“嗯……你紧张吗?”
“我不紧张。”
“那我也不紧张。”
“好起来了,好起来了。”这场戏顺利结束,后排的场务抽纸擦汗,“妈呀,给我紧张得,汗都出来了。”
“都说了,不是咱叶老师有问题,”一人哼哼地笑,“要怪就怪张决吧,故意搞人心态呢不是。”
“说起这事儿,告诉你们一个小道消息,张决因为抄袭那事被《声梦》节目组退货了,还要赔钱,估计心里憋屈着呢。”又一人说。
休息时间,场务在一边溜达来溜达去,捧着手机在刷微博,“哎,你们说叶筝和张决到底啥关系啊,怎么突然从相亲相爱变得要死要活了。”
“咳。”姚知渝点点桌子,“要聊八卦出去聊啊。”
“那算了。外边儿多冷呐。”场务抱着手臂搓了搓。
今晚还有一场戏要拍,屋子里要另外布景,导演桌这边的人也都帮忙去了。姚知渝摁亮自己的手机,电量标红,快没电了,这里又没充电器,左右看了看,他铳了下黎风闲的手臂,说:“手机借我用用,我给我爸打个电话。”
黎风闲把手机给姚知渝。倒也大方,不遮不掩的,上面还有他刚才刷微博点进去看的超话。
当前最热,排行第一的 #决筝#
“你受虐狂吧你?还逛别人的CP超话?好看不?”姚知渝滑了两下黎风闲浏览的长微博€€€€
一篇由CP超话主持人写的,数百字的脱粉小作文。
内容发布没多久,评论区有上千条留言,更让姚知渝诧异的是,其中几条热赞旁边的大拇指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