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乔又拿起桌上的烟深深吸了一口,胸膛起伏,他也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轻松一点,于是团成拳的左掌松开,手指规律地敲着大腿,“我知道你喜欢男人……”他追忆起旧事,“是因为毕业那天,你和我表白了。”
叶筝还是在看照片。半长的头发稍垂下来,披散肩头,片刻后,他偏了偏头,额前掉下来一绺碎发,他把那绺长发抓到耳后,抬起头,灯座的色光飘在他鼻前,眉目让斜落下来的阴影磋得凌厉,仅仅是和他对上视线,韩乔就感觉自己的心脏绷得狂跳,周身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张而僵直。
这太陌生了,无论是十几岁的叶筝,还是电视上的叶筝,都没有展露过这样的一面,阴冷、漠然,不是强作出来的伪装,那是他骨子里就带的。
韩乔干这行这么多年,阅人无数,也和不少明星做过交易,圈内很常见的“生意”手段,可能在外人看来并不怎么高明,但大多数艺人都会为自身的名誉作出考量,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他见得多了去,好些个信誓旦旦说要将他告上法庭的,最后也都半途而废,灰溜溜地选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对待他不能说有多客气,但多少都有几分顾忌€€€€
毕竟自己尾巴就被别人抓在手里,特别是年轻一点,走偶像路线、需要靠粉丝吃饭的,没有哪个跟今天的叶筝一样,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看他就像在看一团灾害苍生的垃圾。
臼齿紧紧抵到一块,韩乔挫着牙根,道:“五百万。”
空气有一霎的安静。
窗外又飘起了雪,韩乔仿佛能听见碎雪撞上玻璃的声音,像蛇,冰冷滑凉地攀进他的耳道。
他的听觉提前预知了危险。
无可忍受地,韩乔站了起来,返身去拿烟盒,被汗打湿的手掌将纸盒捏得扁平,烟挤出烟丝,簇簇地往下掉。
“叶筝,”他又点上一根烟,“五百万对你来说,也就动动手指的事。”
叶筝没说话。
烟将要燃到尽头,这时,叶筝终于动了,他也跟着站起来,身高优势,他只能微低下头,去看韩乔,“我要是不想给,你是不是打算开直播爆料?”
韩乔手一抖,狠狠地吸了两口烟,晃眼间,烟就烧到了尾。他用夹着烟的手挠了挠头皮,之后又撑到叶筝肩膀上,长风衣、高领羊毛衫、马丁靴,连颈上的围巾都是奢牌,脸也和当年不一样了,褪去婴儿肥,是个成熟的男人。
手在叶筝肩上拍了两下,韩乔笑了,有些吃力地,他说:“叶筝,我们钱货两清不好吗?让我回去交差,你也好有个清净。”
过了不久,叶筝也笑了,相当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韩乔以为他想明白了,于是回到桌前,将照片堆叠好。
可就在他准备把笔记本电脑塞进背包时,他听见叶筝说:“你这是勒索,我能告你。”
多陈套的一句话。韩乔实在是听得太多遍,愤怒的、委屈的,他刚还觉得叶筝是个聪明人,怎么现在也和那些人一样。
“叶筝,大家同学一场,我也不想闹得那么难看。”韩乔说,“要不给你一周时间,你回去再好好想想?”
“没必要。”叶筝掸了掸落他肩上的烟灰,“你也知道,我黑料不少,多这一条不多,我也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今天之所以会来见你,是因为这件事牵连到我的朋友,我觉得挺不好意思。至于你……”他看向韩乔,平而直的视线里,似乎有一丝笑,“其实我不太关心你会怎么做。”他语气平淡,“我只是想告诉你,别招惹黎风闲。”
“这是我对你的忠告。”叶筝说。
韩乔还想说什么,却听叶筝忽然向着空气说了句,“录音收到了吗?我要走了。这里好冷。”
啪一下,电脑脱手坠到沙发上,不等韩乔作回应,叶筝拿回自己的手机,长按开机,“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他冲韩乔微微一笑,“哦对了,如果你要开直播的话,链接可以发我邮箱上。”
外面的雪又大起来。
叶筝回到车上,将夹在衣领内侧的小型录音器拿出来关掉。挂上蓝牙耳机,他发动车子回家。
凌晨的马路连只鸟儿都没有,一路开得很顺,叶筝边听歌边开车,没几分钟,他接到黎风闲打来的电话。
“录音已经发给法务部了,”黎风闲说,“剩下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好。”叶筝松松地靠着椅背,将车载音响调低,耳机里有脆击键盘的声音,也有纸页揭动、翻转的声音。
车内太干燥,叶筝抿了下干裂的唇,无名指浅浅地抠着方向盘,“黎风闲……”他放缓呼吸,“你……没什么事要问我吗?”
“你想让我问你什么事?”电话那边的背景音都停了下来,只余干爽的人声。
“我和韩乔……”
“你和韩乔表过白。”黎风闲平静地替他接话,“是这件事吗?”
“嗯。”黑历史被揭露出来,还是青春期年少无知的蠢事,叶筝有口难言,强忍住难堪,他尽量让自己冷静,“那时候高中不懂事,喜欢过他一阵……我们是同班同学,不知道怎么,脑子一热就、就跟他表白了……”
对面那头还是岑寂。
“然后……他还骂我来着……说我恶心,问我有没有那种……病。嗯,就这样,没别的了……”
“黎风闲?”
“喂?”
“生气啦?”
“别生气,我来找你好不好。”
“刚才那间房好冷……”
搜索枯肠,肚子里的救兵快搬完了,叶筝在想,要不要问问火锅在干嘛?也许毛绒绒能发挥它巨大的安慰力,让黎风闲的心情好上那么一点。
一点就够了。只要能坚持到他去黎风闲家。
“那个,你看看火锅€€€€”
“叶筝。”黎风闲低声叫他的名字。
“嗯,我在。”
“难过吗?”黎风闲问。
叶筝“啊”了声,“什么难过?”
“他骂你的时候。”
简单的几个字,叶筝却好像隔了很久才听明白这句话。
胸腔里忽然涌起一股水流,水里有种让人着迷的暗香,喉咙和鼻子都被水包围了,于是多余的水分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前方绿灯转红,叶筝用手背擦了把脸,但那上面很干净,他没有流眼泪,只是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好像怎么拨转也没能把那线湿条条的路灯拨亮。
“难过啊。”叶筝说。
当然的。
被羞辱、被谩骂,少年时那点天真的侥幸,极大的希望和极大的痛苦都在一瞬间。
“怎么不难过。”
然而谁又在乎他难不难过呢。
很多年里,他都无法记起韩乔的样貌,可那天的好天气,那天风里、吐司的味道,那天穿在身上、被手洗得柔软的校服,统统以针、墨和血的方式,降与他黥面的刑罚。还有耳边,那些刻毒的词句,无论轮换过多少四季,他都能一字不差地回想起来。
是证据。也是代价。为他少时的不智。
到这,叶筝没再往下说。两句话应该够了,同时他也很讶异,他耿耿于怀这么久的事情,竟然可以这么轻易地浓缩成两句话。
红灯倒计时结束。车继续前行,导航已经改成去黎风闲家的地址,“黎风闲,”叶筝又问,“我能来找你吗?”
“来吧。”像鼓励、像怂恿、也像夜深尽头,神明对信众的诱|惑,“叶筝,难过就忘了他。”
“忘了,早忘了。”叶筝想哭,却笑了,“要不是今天,我都想不起来韩乔长什么样,毕业之后也没联系过,我都不知道他居然当娱记去了。”
“所以他长什么样?”黎风闲顺着他的话问。
“嗯,怎么形容呢,让我想想……”似乎是真的有在认真思考,过了一会,叶筝说,“啊,很路人的长相,没什么记忆点,哦对了,他还比我矮……以前怎么没发现……”
“反正没你好看。”叶筝打方向盘,把车拐进小区里,“没你好看的人一般我都记不住。”
“那能让你记住的人应该没几个。”黎风闲说。
怔了几秒,叶筝噗地笑开了,“黎风闲,你在这方面还挺自信的嘛。”他拿起手机下车,摔上车门,打开后备箱,那里面有一束玫瑰,提前准备好的,中间放着张手写的卡片。
他抱起花束,雪梨纸在他怀里簌簌地响,把卡片的另一面翻过来,上面有黑色墨水笔写的一句话€€€€
赠
全世界,我最漂亮的爱人。
第108章 炸号
叶筝算是明白,为什么电影总喜欢拍主角抱着花奔向恋人的情节€€€€
那是对主人公甜蜜、欢愉又忐忑的内心、最忠实的诠释。花不再是寻常的一朵花,而是一种媒介,让他们陷入某个茧壳般的结界里,轻盈、粘着,就像一颗心,只有携花者与收花人能涉进的空间。
花苞被缠裹在薄薄的扎纸里,等主人公奔跑起来,花和叶颠来簸去,多像一只犹豫着走出森林、却被圈禁住双翼的蜂鸟,系在它身上的绳段是一个灵魂向另一个灵魂发出的召唤。凡是无法测知的未来,都指向了相同的答案。
他们说爱啊,爱。
地下停车库。叶筝从一排排感应灯下跑过,进到电梯,冰面一样的四块镜子,他对着箱壁理好头发,托在臂弯的玫瑰馨香盈袖€€€€
厄瓜多尔生产的,个头比一般玫瑰大些,茎|干细而长直,外层两张淡粉色包装纸,配上衬叶,和店家网站上的宣传图几乎一样。
他买的不多,就十朵,其他款式需要预订,便不纳入考虑范畴之中。赶在见韩乔之前,他到花店取了花,放进后备箱里,闷了几个小时,花香好像更浓郁了,隔着口罩都能嗅到,带有冬雪里独有的沁凉,如霏如雾般,堵塞着整个轿厢。
整理好仪表,叶筝瞵着显示屏,在心中默数每一层数字的跃升。他从未觉得去往高层的路途有这般漫长。
电梯在指定楼层停下后,叶筝向着棕色大门走,手放到指纹识别器上,嘀的一声,门自动解锁。
客厅没亮灯,但投影仪开着,蓝的、黄的屏幕光,穿过观叶植物,梦一样的色调,在墙壁上慢慢晃动,像藻类生物随波逐流,有海的呼吸在里面。
叶筝摘下口罩,换上拖鞋,抱着花束一步一步朝里走。屋里烧足了暖气,扑出来一阵茶香,案桌上有烧煮着的茶水。
“喵!”茶几下,火锅€€溜着扑出来,两只手扒住叶筝裤腿,尾巴竖成了天线,“喵喵。”是要人抱的意思。每次都来这一招。叶筝看了看怀里这一大捧玫瑰,正想找个地方放,浴室门开了。
来自投影器的光源很勉强能照顾到黎风闲。白色的浴袍都成了灰灰的暗色,领口开得松落,上身还没完全擦干,有水往下滴,滑过沟壑分明的腹肌,最后埋入系带边缘。
黎风闲过来把猫抱走。俯腰时浴袍下的风光半遮半露,一点想要掩藏的意思都没有。从这角度,叶筝可以看见他的胸膛,看见他的腰部,以及以下,两条窄紧的人鱼线。那样诱人、有力,属于男人的性|感,叶筝能想象到抚|摸上去的质感,每一寸肌理都暖热、坚实,起伏时带来节奏,都化了形,活火一样,绷成弦,穿流在叶筝睫间,如同两极之间天生的吸引力。
照流程来说,应该是先送花的。
然后才是亲吻,和更亲密的事。
可事态显然不在叶筝的掌控中。视觉上的撩动调动着他的所有,呼吸、心跳、体温,有什么在他身体里滂湃地流动。等黎风闲将猫放到椅子上,叶筝向前半步,叩住黎风闲的下巴,扳正他的脸,和他面对面,用眼睛很近地看€€€€
鼻梁上的小痣、颜色淡褐的虹膜,还有红红的下眼睑。投影机正播放着一辑海洋纪录片,折射出来水光在黎风闲趋近完美的面容上游动。
无须任何助力,叶筝感到一种冲动,在他的胸坎里,促动着他的手指向下,揪住黎风闲浴袍的衣领,拉近了,项间有沐浴乳的香气,橙花味,留香持久的一款。
“好香。”叶筝把脸送上去,嘴唇碰到黎风闲的喉结,上面有微湿的凉意,一个清晰的滑动后,叶筝腰上忽然受力,黎风闲右手掐住他的腰,往前一压,两个人顺着力的贯势倒在了沙发上。
玫瑰花还夹在身体中间,发出疲弱的摩擦声。然而谁都没听见这声近乎嘶哑的抗议。叶筝趴在黎风闲身上,大衣已经被剥下一层,黎风闲一只手捏住他的脸,要他张嘴,齿关便驯服地分开,以唇舌建立起一条隐秘而热烈的路线,激发出一连串销|魂的电流。
他们吻得凶狠,麻痹的、眩晕的,叶筝被迫抱紧了黎风闲,脑袋忘乎所以地,滋长出一个梦,比今夜星光稍亮一点,浸入皮肤窜流成血,张弛之间,理智逐一破裂、逐一溃散,直到再也承载不住,叶筝才把自己撑起来,磕磕撞撞地,按住黎风闲右手,半是喘|息地说:“你今天怎么……”
像是没听明白叶筝的话,黎风闲继续揉着叶筝的大腿,从夜雾一样的光里看他,轻声问:“嗯?”
还能嗯什么。叶筝咬住声音,动了动腰,往黎风闲腰胯上蹭。从打响这场擂台开始,黎风闲就一直不紧不慢地摸他,先是腰,然后是下腹、大腿,要把一处摸|软了、摸热了,才会换到另一处继续,不给他个痛快。
“所以你还是生气了。”叶筝说。
“没生气。”黎风闲从下摆撩起他的衣服,手掌贴住叶筝的椎骨,一节一节地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