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卿淅) 第105章

“师父什么时候来?”

“应该很快……”温别雨小心翼翼地,“我们先试一遍,可以吗?”

镜头外,提示灯亮起,一个Pass的信号,饰演陈杏的女演员从右下角推门入镜,步态绰约,行至二人中间,面容却有几分€€€€,“来吧小雨,”她按了按心口,对温别雨说,“看看你练得怎么样了。”

“是,师父。”温别雨站到练功房中央,水袖抖开,一个上台前的准备动作。

“周海。”陈杏又叫周海的名字,“你来唱柳梦梅吧。听小雨说你学过这一段。”

“我不太会。”周海垂下眼,手在腿上拂了一把。

“没关系,这支曲主要是看小雨,”陈杏向他招手,“你来搭个戏就成。”

空气安静片晌,周海移开了视线,走到温别雨旁边,像平常那般,对温别雨笑了笑,说:“开始么。”

哒、哒、哒。檀板响,

周海起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

这场戏拍了三条才过。后续还要补几个温别雨的单人镜头,叶筝喝了杯水就又站到镜头前面了。

现在没顾明益什么事,他晃悠晃悠走到监视器下,给黎风闲带了杯热巧克力,“黎老师,下场戏多有冒犯,希望你不要介意。”

姚知渝抱着手臂瞅他俩,笑得贱嗖嗖,“明益,你这么说他听不懂。”

“能听懂能听懂。”顾明益又凑近了点,在黎风闲耳边小声说,“剧本是姚总写的,可不关我事啊,我只是个打工的。”

“顾明益€€€€”外场,费怡拿着喇叭在喊人,“过来!”

顾明益假笑两声,应她,“来了。”

个人镜头补完,紧接着就是第七十二场戏。

陈杏走后,温别雨把门反锁,要求周海继续陪他练山桃红。

周海不乐意配合,就坐在椅子上,发愣一样望向镜子。

再之后的剧情,黎风闲记忆深刻,他在闲庭陪叶筝对过这场戏,在一个停电的夜晚,两个人都喝了点酒,雾蒙蒙的,靠得很近,也许是十五厘米、十厘米?还是更近的距离?

借着剧本上的要求,他们靠近得顺理成章、心安理得,也都可以说服彼此,这只是一场戏。无关其他。

那时候他还觉得,原来快乐和难过是这样的接近,它们甚至可以同时并存。

所幸是,他有着经年忍受疼痛的经验,在好几个可以吻上去的瞬间,他都一一吞忍了下来。

仅有一次的生命火花里,他想,他可以做得更好,直到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叶筝。

第110章 信件

“第七十二场,B7镜,一次!”

摄像机向前推动,顾明益绕过一地道轨,进到了摄影框中,他要接着上一场戏的动作,从场中央走到角落的藤椅旁。

有些负气地,他坐下,四条椅腿被压得吱呀乱叫。“还要练什么?”他看向叶筝,皱眉,“叫老四陪你练。他唱过很多场柳梦梅。”

叶筝在原地停了两秒,给足摄影师拉镜头的时间,随之他也走向那张藤椅,拖着件比他大一码的戏服,两条水袖垂€€地往下坠,“周海,”他语气里有一种生硬的认定,“你不是也会唱吗?”

“我只会那两句,其他的唱不了。”

“只会两句也够了。”叶筝说,“再陪我练一次,可以吗?”

台词做了修改,和第一版的剧本有些出入,但整场戏的内容大体维持不变。下一秒,温别雨抬起一边膝盖,跪在周海懒懒分着的两腿中间,突发奇想似的,温别雨忽然偻下背,靠近周海,“哪里去?”他念白,是牡丹亭里,杜丽娘对柳梦梅说的话。

周海没所谓地笑了下,却没接词。

于是温别雨又重复那句“哪里去”。

后场。姚知渝掰过监视器的脑袋,画面转向自己这边,“唉,我说,要不你就别看了?折磨自己干嘛呢?”他手指戳了两下黎风闲端着的纸杯,“看你这样儿,都快把羡慕嫉妒恨写脸上了。”

空气结结实实沉寂了几秒。黎风闲淡淡看他一眼,又抬手,把监视器转正,“你们请我来做指导,连实拍画面都不让我看?”

“我这不是怕你看得心肌梗死嘛。”姚知渝往两边一摊手,“这场戏后面还有三个镜头要分开拍,知道啥意思不?”

黎风闲还是那样看他。

“意思是他们还得把这姿势摆上大半个小时。”姚知渝说。

收音用的话筒就悬在两位主演头上,婉转细腻的念白,忽微忽厉的呼吸,还有环境里自带的风声,勾勾缠缠,从耳机播放出来,就像有两个人在黎风闲耳边对话,就算不去看画面中的一举一动,他也能从气息中精准分辨出叶筝的情绪。

羡慕、嫉妒。是该有的,不可规避的独占欲在捣鬼。绝大多数时候,人都会被这样的欲望所影响,这是一个必然的阶段,喝空了的纸杯被他捏得很紧,热巧克力应该是甜的,但此刻,他无法回忆起甜是种什么样的味道。

他舌根只尝到了酸,还有苦。监视器里一帧帧的图形,那么美好、旖旎,却锋利得像刀,烁亮的刀尖对准了他。黎风闲难以抑制地想,其实叶筝不需要站到镜头下、不需要被更多的人看见、不需要假装去接受其他人、更不需要去做受人崇拜的完美模样。

自私就自私吧。哪有爱是不自私的。手背上愈合过的疮疤竟然又犯起了麻痒,医生告诉他,这是皮肤生长时,无可抗拒的重塑期,忍忍吧,医生说,再忍忍,很快就会好起来。真的好起来了吗?可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唾弃这种念头。他想叶筝自由,又不想他太自由。

与此同时,二号机位给了周海和温别雨一个特写镜头,一束光从窗帘的罅隙间錾入,在他们即将碰上的鼻尖中闪闪发光,一朵很漂亮的金花,沐浴着两张脸。

“砰。”纸杯彻底变形,唱戏的部分已经结束了,黎风闲扔掉杯子,对姚知渝说,“我上个卫生间。”

“唉,我说你……”

声音被他抛在身后。监视器里的影像终于等来了终止,导演喊Cut,叶筝放开顾明益,很利落地抽回腿,转头问费怡,“这条过了吗?”

费怡还在看回放,沉吟两秒,举起手,向他们比了个Ok。

“过了,但还要补镜头啊。”张汶很麻利地接替费怡的位置,“顾老师先来吧。”

顾明益点头:“好。”

“那我出去透透气。”叶筝说。

走到楼梯的另一边,叶筝推门进卫生间,很闷很窄的一个空间,黎风闲站在水池前,脸和手都有水漉漉的透明珠子,叶筝也不催他,背抵到门上,手向后摸住门锁,哒一声,把门锁上。

锁头转动的声音无限放大,明明是个反锁的动作,却像将牢笼里的家伙放了出来。

叶筝走到黎风闲面前,按住他的手背,一个吻迎上去。脸上还带着妆,叶筝不敢亲得太过分,就只是唇贴着唇研磨,没一会,那只被他压着的手抽了出来,掌心覆上他的后颈,轻轻按揉。

门外场记的打板声很响,像道春雷,叶筝呼吸乱了一下,有点站不住,那声音太近了,一墙之隔,周海还在大声念温别雨的名字,也是这个时候,黎风闲捏了一把他的腰,将他托起来,放到台面上。

斜阳乘人不备,从他们身影中变幻,微醺似的投在墙上。金光清澈。

又亲了一会,“好了。”叶筝抬手去碰黎风闲薄红的耳根,“我要回去了。不然全风该找过来了。”

黎风闲额头往他肩上一靠,“我这样……是不是显得很小气。”

“小气就小气,”叶筝从台上下来,在黎风闲耳边说,“我就喜欢你小气。”

大概是两位主演都抱负着强烈的、要一条过的意志力,原本预计需要拍两个小时的戏竟然提前收工了。叶筝回到化妆室卸妆,费怡敲门进来,用近乎失声的嗓子和他说,“这是下下周的通告,有两场戏要押后拍,到时候你可以休息咳€€€€两天。”

“好。”叶筝收下通告,从镜子里看向费怡,口罩遮住她的脸,露出的眼睛却都一副病相。

“费导,你要去医院看看吗?”叶筝问,“病好几天了。”

费怡摇头,“小感冒,过几天就好了。”她指指大门,说:“通告的事麻烦你跟顾明益说一声,我有事,就先咳咳走了。”

“诶费导。”想起顾明益先前托他做的事情,叶筝找了个理由留下费怡,“那个,通告有多的吗?”他笑笑,挺纯良的模样,他惯会做这种欺骗性的表情,“我好分一张给顾老师。”叶筝说。

费怡愣了下,像是没想到还有这个问题,“……我叫助理拿给你吧。”她向门口走了两步,俨然不想多留的意思。

再找借口估计费怡就要起疑了。眼看费怡又要开溜,叶筝没再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心想,兄弟,只能帮你帮到这儿了。

可费怡溜得再快,也没想到会在拐角路上碰见顾明益的助理。

当晚,费怡还是被顾明益的助理接去看医生了。制片主任和副导演也陪着一块去医院。好在病得不算严重,输完液医生就让出院了。

休息一晚。第二天费怡准时出现在了片场,制片主任想劝她多歇两天,但被张汶搭着肩膊按了下来。

“好了,别说了,说了她也不会听。你这话我都不知道跟她说了多少遍。”张汶掐了把制片主任手臂上的肉,“不过Faye经常锻炼,又是射箭又是赛艇,身体素质比咱们好多了。信我的,她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不然导演倒了,电影还怎么拍?”

“我知道,但是……”看了下还在前场和美术指导对接的费怡,制片主任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又是一声吁叹。

“行了,开工吧。”张汶招手叫来两个场务,将本子递给他们,吩咐道,“把走位贴纸标好,我们十五分钟后开始。”

拍摄地方依然是那栋老楼房。防盗网锈蚀、木地板发霉,外露的晾衣绳下吊着几双鞋€€€€

厚底的、绣花的,枝枝缠绕交错,朝天一样飘动着。摄像师给了这幅景象一个慢镜头的过渡,随后窗户被人推开,一根木杆子伸出来,将那一双双花红柳绿勾回了屋。

剧本进度已经差不多过半,温别雨即将要以杜丽娘的身份进行第一次的公演,然而临上台之前,他的胃里像是进了一只活蹦乱跳虾,虾头上的刺扎穿了他的黏膜层,剧痛伴随着反胃感汹涌而至,面妆只上了一半,他猛地扔下胭脂起身,也顾不上带翻的椅子,一股脑冲进厕所,弯下腰,紧扶着洗手盆,胃部急剧地挛缩着€€€€

猛烈的呕吐持续了一分钟,心肝脾肺肾都快要被挤出喉管,和他搭戏演柳梦梅的老四吓得从门前蹦起来。

“师父!小雨吐了!”老四朝走道大喊。

世界闪过一片白光,温别雨贴着洗手台,脱力地滑到地上,妆容全被眼泪水打湿了,胭脂和眼线混合出红黑色的泪渍,在他脸上错综横流,他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灼痛感却迟迟没有消退下去。

他一手按着胃心,一手撑起自己,呼吸里全是酸水的味道,笃笃笃一群人跑到他面前,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敢碰他,他只能依着墙站,用墙身粗糙的摩擦力稳住自己,“老四€€€€”眼睛里全是婆娑的泪,他看不清人,只能喊出一个人名,下一刻,抽痛再度拧紧了他的胃,看他又鼓起嘴,想要吐的样子,站在最前方的两个人都往后缩了一步。

温别雨又反身抱住洗手盆,干呕一阵一阵,他已经吐不出东西了,耳朵在嗡鸣,外面的雨水噼噼啪啪,离窗户好近,那些雨好像下进了他的身体里,所以冰冷、湿重,提不起一点力。

“小雨。”忽然,有只手在他腋下穿过,从后架住他快要跌倒的身体。

声音好熟悉,像谁呢?温别雨甩甩头,想不起来了。

“怎么回事?”陈杏最后一个赶到,其他戏班里的人自动散开两边。

望见温别雨这副寓家脸色,陈杏从周海手里接过温别雨萎顿力倦的胳膊,她搀住他,对周海说,“去换衣服,等会儿你来唱杜丽娘。”

“我……”周海垂下眼。

“我什么我,快去!”

这两周叶筝可以说是住在了片场,吃的睡的,鲜少有可以离开的时候,拍完他揭穿周海给他下药的那场戏后,叶筝终于等来了两天假期。

精力消耗太多,他回家立刻把这段时间缺的觉都补回来。再睁眼时,顶灯黑压压,人貌似还晕乎着,没认出这是自己的卧室,手臂一展,两边都空溜溜的,什么也没摸到€€€€

没有火锅,也没有黎风闲。

这一动,不知道是扯着什么地方了,他竟然感到浑身都散架了一样,又躺了好一会,他才想起,应该是和“周海”吵架的时候推撞到了,在片场还没感觉,这会他按了按后背,也许是挫到了,有点肌肉性的酸痛。

拍开房灯,叶筝趿上拖鞋下床,到厨房倒了杯水喝。黎风闲这几天和他一样忙,每天只能在晚上十一点过后通半小时电话,比灰姑娘都还珍惜这点相处的时间。喝完水,趁现在才九点半,叶筝又拿起拆箱刀,回到客厅,去拆那三件由星航寄过来的快递。

粉丝寄来的信件,在星航储物室放久了,总有股霉味,叶筝一次性将快递箱里的东西倒出来,信件堆成山,又跟山体滑坡一样,往各个方向滑开来。

粉色信封最多,其次是嫩黄和翠绿,叶筝将它们一封封捡起来,信件上有各种笔迹的“叶筝收”,圆润的、方正的,他就这么椅着沙发坐,用开信刀挑开封口。

拆到不知道第几封,放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叶筝滑动接听,听见黎风闲的声音。

“睡醒了?”

“嗯。”叶筝把拆开的信纸塞回信封中,“星航给我寄了好几个大快递,都没时间拆。”

“什么快递?”黎风闲问。

“粉丝寄到公司总部的信,都被星航员工给收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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