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别雨又听到有人说,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是€€亮,全身便就光明。*
车辆快要开到他面前。再等等,再等等吧,马上就能过去了。马上就能去找周海了。
纷纷扰扰的步调自他身旁经过,他昂首看天,雪还在下,下进枯枝里,下在牌匾上,下到他拙涩又不敢流泪的眼中。
小雨,你再不过来我就走了!
那人站在日落的拐角,对他笑着说,我真要走了。小雨,你太慢了!他动身启步,与身边的行人错身,向街的另一个方向走。那样的沉默、坚定,融入世界。
快走呀!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一个声音在温别雨的脑海中响起。然后,一双手搡在他背上,那个乞丐朝着温别雨冲了过来,猛力将他推到马路中央。
“啊€€€€看车!!”
刹车声杂着小孩的啼哭覆盖过整个冬日黄昏。
天上明净无云,像一块布,两三只鸟拍着翅膀飞过,大概是要回到它们自己的巢里去了。
好安静。
望着天,他居然看到了时光倒流的景象,那些碎片再一次出现了,来回梭巡、拼接,他也像那几只鸟一样,让往事随风,一切一切,都回到了那个夜色醉人的秋天。
他回头,一道身影从窗外翻进来。这次没等对方开口,他先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怎么可能。我是来和道别的。
哦,好,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两枚硬币从他口袋里滚了出来。
“小姐,前面好像有车撞死人了。”司机说。
“晦气。”简昔年撇过脸,挽着周海的手又紧了几分。
车在这里停了好久,她不敢往外看,怕见着什么不好的东西。她打算和周海说说话,一抬眼,却看到周海正注视着窗外。
顺着周海的视线看去€€€€这下她不想看也看见了,两个警察用担架抬起一个盖了白布的人,那人的两只脚露在外面,被鲜血染红。
简昔年微微皱眉,“你看这个做什么!不觉得……“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措辞,“不觉得恶心吗?”最终,她选择这样问。
周海目光从那人脚腕系着的红绳上收回。
他没有说话。
道路恢复畅顺,汽车朝着无尽的远方开去。
“叶筝!”
“叶筝!”
“恭喜杀青!”
“辛苦叶老师了……刚才那个镜头太棒了!”
雪还未停,叶筝坐在路肩上,恍惚地望着刚才“撞车”的地方,道具血浆洒在地上,烟尘中依稀有火的气味,他脸是湿的,一条条水痕扒在面颊。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车祸现场遗留下来的血迹,一样的红,一样的刹车、鸣笛。
一样有好多人在和他讲话。
大雨打在他身上。
“叶筝,别睡,很快就不疼了……”
“爸爸呢?”他站在重症病房外,竭力拉住医生的外袍,“我要见我爸爸!我爸爸怎么了?”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好安静。
长廊里有泪水淌到地上的响声。冷气从半开的门缝中一股一股往外溢,随着护士关门之势,像人的呼吸被裁断。他终于不觉得冷了。
可是爸爸,到底要怎么样才会不疼呢?
此刻还能象征他是个活人的东西,便是疼痛。大概是场面太过的静穆,叶筝产生了幻听一样的精神错觉,一个温蔼的男声在他耳边逐字逐句念道:“叶筝,走,我们明天就去游乐园。”
不要。叶筝拼命摇头嗫嚅,“不要,不要,爸爸,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叶筝。”
惶惶地眨了下眼,四面白墙随之崩碎。医生、病房、无人的长凳,幻影般消散了。一把黑伞撑在叶筝头顶,他还坐在沥青路上,摄像机、道轨、悬吊式麦克风,所有拍摄器材啊全都被清走了,路中心的血迹被一道身量挡着。
黎风闲到他面前单膝跪下来,头上沾着粉雪,眼眶有些红,没了平时的冷静从容。叶筝抱住双膝,左胸痛得厉害,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不出声地看着黎风闲。他戴的假发套做得很脏很乱,戏服也在血泊里滚过一遭,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应该和真乞丐差不到哪去。
可黎风闲还是向他伸手了。严霜一样的手掌抚上他的后颈,然后往前一按。
身体朝着黎风闲向前倾去,叶筝落到一个柔暖的怀抱中。闭了闭眼,叶筝听见自己发出哑涩的声线,“你怎么来了。”
“我说过,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经历这些事。”
他们挤在同一把伞下,湿雪在他们边上积了浅浅一层,叶筝手指在衣服上擦了下,回抱住黎风闲。那一年的大雨还是落了下来,在叶筝眼里反复凝聚又降落,也许他们今天看到的这场雪,正是来自那一年,他掉过的眼泪。
结束了。叶筝想。
眼皮一点一点歇落,筋疲力尽地,他止住了眼泪,就这样靠在黎风闲怀里睡着了。好像再也不会冷了。
第117章 杀青
叶筝的房车就停在片场门口。黎风闲脱掉叶筝血糊糊的戏服和头套,抱起他,一路不见有人,畅通无阻地回到车上。现场所有工作人员都被姚知渝叫走了,说是订了蛋糕和小吃犒劳他们。人群淡去后的拍摄地点,显得分外孤寂萧索。浅灰色的天空,大雪纷飞个没完,人世间落得分明的黑与白。
开启车内供暖循环系统,黎风闲将叶筝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转身到厨房区域用温水拧了一条毛巾,一点点把叶筝脸上的污渍擦干净。
为了配合电影后期温别雨枯瘦病态的身材,叶筝每天只吃一餐,这点摄入量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是远不足以维持健康,黑眼圈、胡茬全冒出来了,叶筝瘦得几乎只剩一副骨架。
黎风闲坐到床边,在被子底下握住叶筝冰冰凉凉的左手,从大拇指起,一根一根地摸过去,他手刚冲过温水,有适当的暖,像要是用自己手上的温度去捂暖叶筝。
等外头天彻底黑下来,黎风闲手机振动,有人在闲庭大群里说话了。
白白白晏:特大消息姐妹们,老师居然在闲庭有排练的时候请假了
白白白晏:这可是N年第一次见啊,值得载入史册
白白白晏:以前他发烧生病都不请假
白白白晏:今天什么情况?
周萍:……
周萍:晏子……现在撤回还来得及
白白白晏:我擦……
【白白白晏 已撤回一条消息】
【白白白晏 已撤回一条消息】
仍旧牵着叶筝的手,黎风闲单手点开聊天栏,输入道:今天有点私事要处理。
周萍:蜡烛.gif
白白白晏: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看完群消息,外面传来叩门声,两短一长,是姚知渝标志性的习惯。黎风闲掖了掖叶筝被角,起身开门。
“杀青宴七点开始。”姚知渝被冻得精神不济,手里拿着半根灭了的烟,往房车里瞥一眼,“你叫叶筝起床收拾收拾,外面都是记者,他不来不行。”
“知道了。”
大概是听到开关门的声音,黎风闲回床边时,叶筝已经醒了,满眼都是没睡够的疲困。黎风闲给他倒了一杯水,用手试了下杯壁温度,再给叶筝,“姚知渝说杀青宴快开始了。”
“嗯,八点。”他拿起手机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准备,来得及。”白天强撑了十几个小时,叶筝现在打不起一点劲来,整个人又饿又累,只想倒头接着睡。但杀青宴在即,除了演员和工作人员,酒店楼下还有记者在等,要是主演缺一个,那明天的娱乐头条可就有戏看了。
爬起床,打开衣柜,叶筝拿出一套提前熨好的衬衫西装,刚刮完胡子,换好衣服,Linda就提着化妆箱过来替他做造型。
“嗨,叶老师、黎老师,休息得怎么样?”Linda在房车上看见黎风闲也没有过多的惊愕,倒是跟在她后面的全风和另一位助理有几分的茫然,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要和黎风闲打招呼。
黎风闲到沙发上坐下,空出点位置给进来的人。
涂粉底、上散粉、吹头发,很正规也很板滞的上妆流程,“你现在的身份是演员,”Linda解释,“要符合电影主题,所以不能像以前你们化的舞台妆那样,给你整个全包眼线大烟熏什么的。”她从箱子里抽出一面化妆镜,交给叶筝,“喏,你看看,我没有要敷衍你的意思啊,顾明益的妆也这样。”
叶筝对她笑一下,“我明白。”
“那就大功告成啦。”遮瑕、粉饼全扔回化妆箱里,两边搭扣一扣,Linda拎着化妆箱下车了。
刚进来的人又急如风火地走了,杀青宴之前最忙的总是各路助理和化妆师。叶筝站到全身镜面前,黑色西装外套,里面一件丝质V领内搭,脖子上的细款银项链正好垂在锁骨边,让灯一照,如同一条发亮的小溪。
妆造做好他们就不能再有亲密行为,容易弄皱衣服,叶筝只能干站着,问黎风闲,“今天有没有吓到你?”他放低声,“那会儿我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想不起来自己还在拍戏……就好像在做梦一样。”
“有点。”黎风闲拉过他的手,“但你还是从梦里走出来了。”
“没有你,我可能没那么快可以走出来。”他揉着黎风闲的掌心,“所以。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和你说句谢谢。谢谢你请假来陪我了。”
“那作为感谢礼物,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和我住?”
“下周吧,我回去把东西打包一下,”他又俯下|身,在黎风闲手背上亲了一下,“还有你写的那几封信,我得想个办法裱起来,然后放在你家里,每天睡醒和睡前都要看一次。”
提起那几封信,黎风闲已经足够坦然,“如果你只是想看那几封信,我可以天天给你写。”
“那不一样。”叶筝摇头,
“有什么不一样?”黎风闲问。
“那可是‘粉丝’寄来的信,”叶筝轻笑,按住他的肩说,“但你现在是我亲过睡过的男朋友。”
“叶老师……黎老师,”门外有全风的声音,“我们要出发去酒店了。”
“来了。”叶筝看了黎风闲两秒,耳根下面有一点不易觉察的红,他又捏了把黎风闲的手,然后过去给全风开门,附赠一个身心舒畅的笑,“走吧。”他回头,很模式化地问,“黎老师要跟我们一辆车吗?”
“不用。”黎风闲目光在他臀|线上一掠而过,“我和制片主任他们一辆车。”
“这样。那我们先走了,晚点见,黎老师。”叶筝将最后三个字念得缠缠粘粘。
叶筝跟着剧组大部队一同前往宴会厅。守在酒店楼下的媒体都被安排到了大门两侧,第一辆车到的是他,按照电影海报上的名字顺序入场,随后才是顾明益和岑末。
也许太久没面对过带闪光灯的镜头,叶筝眼睛被刺得有点发酸,等顾明益和岑末下车后,三个人简单站成一排,女生在中间,好让记者给他们拍照。
应付完记者,上到宴会厅,岑末助理立刻给她送来一件外套,她抖索着穿上,高跟鞋踩得地上笃笃响,“赞助商真是的……这么冷的天让我穿露背装。”
主创团队这时候也上楼了,张汶费怡和姚知渝各捧着一束花,“这几个月,你们都辛苦了,”张汶上来把花递给叶筝,“今天大家想吃就吃,想玩就玩,咱不搞酒桌的那一套啊,总之想喝喝,不想喝就不喝,最重要的是开心。”
岑末和顾明益也接过费怡和姚知渝准备的花,正式开饭前,张汶又指挥在场的工作人员以及后勤们站好,和三位主演来了张大合照才解散。
叶筝和费怡他们一桌,张汶是个多话的人,他一坐下,张汶就关切地慰问他的身体和情绪状况,“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们,”她倒了杯茶,“不止是你,还有顾明益和岑末,我们剧组还是包售后的,不会扔着你们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