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时隔多年,跨越山峰重重。
这是痛哭流涕的思念啊。
所以沈缘只能无措地抓紧面前这唯一一个还算熟悉的人,梨花带雨哭得乱七八糟把情绪抒发出来,好让心里发胀的东西流出去。
“我知道,”郁长烬把他推开一点儿,轻声道:“我知道你那时生气才捅了我,你不是故意的,后来我半昏半醒的时候,又想到了你,我只想了你一个人,医药堂的人查出我身体里有残毒,是从你身上来的,我怕你回卫家会出什么事,所以才过来……等回头,我去翻一翻我母亲留下的医术,我给你治病。”
“我不杀他们,好吗?不让你生气。”
郁长烬问:“只来给你撑腰,行不行?”
沈缘轻轻“嗯”了一声。
郁长烬继续问他:“那你想我吗?”
沈缘没有回答,只是像只红了眼睛的小猫,呆呆地看着他,脸上的泪痕一道一道地在他面颊之上卷起花纹,又可怜又可爱。
郁长烬自顾自道:“教主想你。”
“你看。”
他在冰天雪地之中将内里的衣服敞开,露出了胸口间那几处刀伤,蜿蜒的疤痕已经被缝合,看不出原本血淋淋的模样,可在这刀痕之上,几乎是锁骨的下方,那一片干净的皮肤之间,沈缘看见了一个青色的字。
郁长烬问他:“你认出来了吗?”
沈缘愣愣地将手指覆盖上去,他触摸着那几道疤痕,用指尖轻轻地戳了戳,郁长烬的肉有些冷硬,只把他的指腹戳得有些疼,他正要无趣地把手指头收回来,却忽地感觉一只灼热的手把他拉住,郁长烬低笑道:“这里。”
“你看见了吗?”
郁长烬握着他的手指触碰到自己胸口间那个字,让少年的掌心完全覆盖在上面,周围的风雪依旧凌厉,他将自己身上的绒袍裹在了沈缘肩上,又伸手给他拢了衣裳替少年挡着寒风,自己却露出了胸口间肌肤,用这个点纹上的字去哄他开心。
“你认得它,这是什么字?”
沈缘道:“缘。”
郁长烬道:“是你的名字,我太想你了,想得胸口疼,所以才叫人纹上去的……这个名字在我这里,倒让我舒服了好多,但还是忍不住要来见你。”
沈缘想了想,道:“纹字,是奴隶。”
郁长烬笑了:“你怎么知道?”
沈缘道:“书上看的。”
郁长烬把衣裳拉起来:“没事,不会有别人看见,你就当教主是你的奴隶。”
沈缘晕乎乎地被他抱起来,在男人温暖的怀里想了半晌,又不明所以地道:“我也要。”
郁长烬问:“要什么?”
沈缘只轻轻地说:“我也要纹。”
“这可不行,”郁长烬叹道:“对你来说,多疼啊,教主纹就行了,你记着……只要教主还活着,就永远会站在你的身边,不让你疼,不让你受委屈。”
“记得了吗?”
……
……
郁长烬带足了下属来给沈缘撑腰,却未曾真的与卫家堡的人打起来,不论怎么说,沈缘是卫家的人,这卫家堡自然也是他的,万一毁去了他可就没有家了,到时候沈缘真想起来所有的一切,再哭哭啼啼的,他如何哄是好?
所以终了终了,他也只是抱着怀里哭得面容杂乱的小猫独身进了卫家堡,一路上没有人阻拦,唯有几只信鸽在天空中盘旋飞过,郁长烬知道这是卫家独有的一种传递消息的秘术,恐怕卫翎早就已经在等他了。
可他想得再多,竟也没料到自己才是那个被算计的人,卫翎平静地接待了他,告诉了他十二年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郁长烬越听越是气恼无处可发,越听越是想拔剑把面前这个伪君子捅成筛子。
“你算计得真深啊,卫翎。”
卫翎抬起眸:“你若非是喜欢小缘,又怎么会被我算计到?沈缘的母亲和你母亲出自同一族,当初南疆那边盛行养药人,用来给江湖中贵客延年益寿医疗治伤,你的母亲作为圣女嫁到玄冥教的第二年,我师娘带着锦绣逃了出来,也因南疆族泄露消息导致她被追杀。”
“萧铎有个儿子自幼病重痴傻,所以他想要锦绣来做药给他的儿子医病,师娘不肯再让这些罪孽延续,在临走之前,吩咐我将锦绣藏匿,守住卫家堡的大门,一直到如今,锦绣身上的药血稀释掉,再也不能拿来入药,卫家才算是真的安全。”
“可小缘也已经被毁了。”
郁长烬一掌捏碎了手中瓷杯:“十二年前,你为何不救他?”
卫翎沉默片刻:“我本不姓卫,抵挡不住卫家旁系家族步步相逼,当初家主和师娘相继身死,卫家堡正乱,如若他被我救回来,也只会陷入龙穴虎潭之中,锦绣依旧在我手上,萧铎不敢杀他。”
“可我也后悔,我想如果当初我真的去救他,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萧家,裴渡,把他彻底毁了,我后悔,我其实应该……”他忽然顿住,实际上这江湖之中有许多的无可奈何,并非仅有情意便可一往无前,当初他为了守住卫家的位置,旁系十二个家族之中,他花费数年灭掉七个。
一万三千人。
只要杀不干净,就会有人去伤害沈缘。
裴渡把他送来的时候,卫翎依旧没能稳住卫家内乱外患,旁人看卫家堡高城耸立,却未知这其中已经是一副空壳,他觉察出了沈缘身上的毒素,也渐渐地了解到了少年如今被毁去情感的性格,所以他让沈缘做随侍,长久地待在他的身边。
他想教他一些情感,却又无可奈何。
为了给沈缘压制毒素,他私下用自己的血入药,掺在饭菜里看着他一点点地喝下去,这时恰好有一场宴席,他想起了郁长烬与南疆族的关系,这才是算计的开始。
郁长烬喜不喜欢沈缘,并不重要。
卫翎留了后路,他计划好了给沈缘换命,可那时他还不能死,所以任由郁长烬抢走了他,自己转身走入黑压压的卫家堡中,继续去清除那些叛徒,他要留给小师弟……他要留给他一个干干净净的卫家。
郁长烬听完这个故事,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青年抚掌惊叹,自言敌不过卫翎心机深沉,却有并未因被算计而发怒,至少现在他的沈缘有救了,这是好事。
“卫翎,我可以答应你。”
郁长烬道:“但我有一个要求。”
卫翎问:“什么?”
郁长烬忽然改口:“两个。”
卫翎沉默一瞬:“我还有什么可选?”
郁长烬拔剑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向他,实际上郁长烬并不是常发怒的人,他只是性情古怪又阴晴不定,才导致江湖中人对他颇有微词,他真正发火的时候,其实是笑着的。
“其一,”他道:“我要把沈缘带走,至于裴渡,既然是你自家人,你自行处置吧。”
卫翎:“可以。”
郁长烬道:“其二,你得赎罪。”
“砰——!”
郁长烬忽然出手用力按住了卫翎的手腕,他使上最雄礴的内力,把青衣家主的手死死地按在桌面上,然后扬起长剑,扎穿了卫翎的掌心,鲜红的血流出来,顺着桌面染脏了他面前的书页,郁长烬用力压着剑柄:“沈缘吃了七年的苦,他也不懂,所以我来替他讨,本想杀你泄愤,可我答应他不会杀你和裴渡。”
“我不会再欺骗他,我不食言。”
……
……
沈缘莫名其妙地又被带回了玄冥教,对于熟悉的地方,他总能很快地放松下来,郁长烬将他抱回殿中的时候,那只早已经养得胖嘟嘟的黄鸭子“啪叽啪叽”地朝他跑过来乱叫,随即便蹭在他的衣摆边上转圈。
“鸭子!”
他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于是从郁长烬怀里挣脱出来,俯身把那只长胖了的大黄鸭抱进了怀里,一手戳着它柔软的羽毛,一手托着它的躯体逗弄,毛绒绒的触感总让人欢喜雀跃,忍不住想把全身缩进去玩乐。
当晚夜色浓郁,沈缘被蹭了满身的鸭毛,连头发上都沾了些许,乖乖地张开手臂站着叫郁长烬把他的衣裳脱下来清理,他只裹着一件毯子被郁长烬抱着搁到床边,只能无聊地拿了桌案上的书来看。
“走,去洗个澡。”郁长烬再次把他抱起来,手指却不安分地撩开毯子的缝隙摸到了他胸口间揉捏,指尖红樱开花,在微凉的空气中更加柔软,颤动着像窗外被雪花打落的梅枝:“真想你,做梦都想。”
沈缘被放进了热汤池中,温热的水涌上来覆盖了他自胸口以下的全部身体,黑色的长发也散在浴池水面绽开了一朵漂亮的花,郁长烬脱了衣裳从台阶上走下来,隔着热水把沈缘拢入怀中给他清洗着发间的绒毛。
“教主。”
郁长烬道:“换个称呼。”
沈缘:“夫君?”
郁长烬瞬间感觉自己在水下起立了,他侧身掩藏住自己的欲望,忍不住在少年面颊边偷了个香,又道:“不能总是这么叫,我忍不住的,旁人听见了怕是要当你是妖妃,你换一个。”
沈缘懵懵的:“换什么?”
郁长烬道:“叫我名字。”
沈缘乖乖巧巧:“郁长烬。”
郁长烬捏着他的腰,道:“再换一个,你叫长烬哥哥,我想听。”
沈缘声音轻轻软软,又被汹涌的热气沾成湿漉漉的模样,半晌后才低低地叫出声来:“长烬哥哥。”
这么一声叫出来,郁长烬的心彻底被蒸得软烂,他紧贴着少年白净躯体,将人压在水池边上把一个个亲吻落在他的脸颊处,沈缘抿着唇角像一朵鲜花般任由他采摘,过了好久才呼吸不过来去推他,一伸手却碰到了郁长烬胸口的伤,其上那个青色的字还渗着血,像是没好全。
“怎么了?”郁长烬问他。
沈缘手指作乱,在他胸口间摸了半晌,又伸着指头把郁长烬伤处结的血痂给扣掉了一块,郁长烬又气又想笑,抓住他的手指便含入了口中轻咬了一下。
偏偏此时沈缘一句话又戳了他的心窝子,少年懵懂看着他的伤,看了半晌后抱怨道:“丑,不好看。”
“真是……”
郁长烬气笑了,又不忍心真的对沈缘发什么脾气:“缘缘,来亲亲我。”
沈缘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不要。”
郁长烬轻叹一口气,用力将少年拥紧在了怀中,任由怀里的人怎么挣扎都不舍得放开手,他知道自己的心,嘴上说是什么都不求了,心里却总还有那么一点儿期冀,总希望沈缘能依赖他,爱他,再多一些,能够主动得对他撒娇讨巧,想要什么东西就来找他要。
这样多好。
“我……”郁长烬沉思片刻,用最平和的语气告诉怀里的少年:“我过几日要出远门一趟,你好好地在教中等我,可否?”
沈缘:“嗯。”
郁长烬挑眉:“你不问我去哪里?”
沈缘道:“不问。”
郁长烬心下软绵绵的,只想把胸腔剖开来,把沈缘好好地放进去好吃好喝护着,却又知他身上的毒杂乱,怕是普通药师无法治愈,只能他去到南疆去,拿取那地方的至宝才能救他性命,只是可惜……他和母族关系并不深厚,如今他母亲已经身死。
到那时怕是要打进去才行。
若是沈缘问了,他其实也不敢说的,那地方中原人鲜少踏足,实在是毒虫蟒蛇遍地都是,一个不小心便会化为枯骨……九死一生,他怎么敢叫沈缘担心他?
郁长烬心里有数,便道:“不问就不问,我也不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我会出趟远门就是了,我把叶莺叫过来陪你玩,闲了山下近来有灯会,你也叫她带你去,还有……”
“教主,”沈缘忽然打断他,少年主动靠近过来,缩进他的胸口间,仰着白白净净的脸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郁长烬琢磨了片刻:“半个月。”
沈缘“哦”了一声。
郁长烬把他从热水里抱出去,用绒毯子裹了,又用内力把他的头发烘干,少年赤裸身躯间依旧有淡淡痕迹,在肌肤上绽开无数花朵,郁长烬在身后抚摸着他的长发,越看越是气恼,只想把那些陌生的痕迹完全覆盖。
“教主?”
沈缘咬紧唇,像只塞满了馅料的白白胖胖的包子般鼓起了双颊,他想到自己昨日在城下忽然转身看见那面旗帜,立时便哭得没了个正形,那一会儿的情绪一闪而过,如今再想起来,只觉得羞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