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丢给洪宝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洪宝要哭了。
老奴只想平平安安混到出宫养老,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要为难老奴啊?
他完全不敢接茬,带着她恨不得跑起来,奈何林燕然头次来皇宫,看啥都稀奇,走的慢慢悠悠,完全就是闲庭信步。
洪宝生怕她再说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不得已拽着她袖子,将她往前拖。
他两条腿越走越快,林燕然喊道:“哎哟公公你走慢点吧,我来了半天连口茶都没喝€€€€”
洪宝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远远看见有琴明月正等在这片汉白玉砌就的广场尽头,他赶紧扯了嗓子喊道:“殿下€€€€”
他此时见了有琴明月便如见了活菩萨,只想将林燕然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
他几乎是小跑着将林燕然拉扯到了有琴明月面前,有琴明月立刻走近一步来到林燕然身边,捏着条雪白手帕为她擦拭鬓角。
“燕然,你初次来皇宫,可还适应?”
林燕然心道,那可太适应了,你父皇的眼神已经把我杀了一万八千次。
她面上微微一笑:“适应,就是父皇忘了给我上门礼。”
有琴明月轻轻地嗔了她一眼:“你又贫嘴。”
林燕然被那个眼神那么一嗔,仿若被杨柳枝拂弄了下心尖儿似的,痒痒酥酥。
心里止不住地想,她同我虚情假意时已是这般迷人,若是对我有了情意又是何等光景,情不自禁地去握住了她的手:“我不贫嘴了。”
那只手软弱无骨地落在她掌心,任由她握住了。
她便感觉,如此这般,站在这里便极好。
洪宝看见此情此景,不由暗暗感叹,嫡长公主平日里对谁都是冷冷冰冰的,如今有了妻郎,性情倒是随和起来了,便连说话也显出一股为人妻的绵软来。
这个林郎君倒是好本事。
他赶紧插话道:“殿下,你赶紧带林郎君回去吧,老奴还身有要事,就不相送了。”
有琴明月客客气气道:“有劳洪公公送我家郎君到此处,不知我郎君方才觐见可有失礼之处,洪公公可有话教我?”
洪宝立刻浑身一凛。
哎哟喂,长公主,你找的这个妻郎真是天下头一号的浑人啊。
老奴教不了,老奴也惹不起。
当即将头摇的如同拨浪鼓:“没有,老奴万万不敢指教林郎君,还请殿下速速带着林郎君出宫去吧。”
你可快点带走吧,老奴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她了。
有琴明月眼底涌出一抹怪异,立刻猜到自己这个胆大妄为的妻郎绝对又干了什么无法无天的事。
她只好客客气气道:“有劳洪公公,请回吧。”
那双墨色的眸往林燕然面上瞥了一下,林燕然立刻上道地掏出一张银票来:“洪公公,谢谢你送我们夫妻出宫。”
洪宝吓了一跳,哪里敢接,他甚至不敢同她说话,匆匆冲着有琴明月道:“殿下,老奴这就告退了。”
话音未落便转过身去,越走越快,跟有什么东西追着他似的。
林燕然喊道:“洪公公,我又不找你要上门礼,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洪宝猛地一个趔趄,好险没摔倒。
林燕然眯眼笑,转头和有琴明月道:“娘子,这位公公人真不错,连茶水费都不要。”
有琴明月又嗔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孤倒是觉得,有什么洪水猛兽将他吓到了。”
林燕然眨巴着眼睛:“啊?洪水猛兽在哪里?”
有琴明月抿唇不语,手底下悄悄往外抽,林燕然立刻握紧,语气软软地同她道:“娘子,我初来乍到,你带着我走嘛,这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兵丁,我害怕。”
有琴明月默了默,手没再往外抽,只是脚下却走的飞快。
洪宝回去复命。
有琴曜仍坐在高座上,大殿里的氛围跟十八层地狱似的,洪宝还没进殿,便已经觉得腿肚子发软。
他硬着头皮走进去,恭声道:“陛下,嫡长公主殿下和林郎君已经出宫去了。”
有琴曜阴恻恻盯住他:“她路上说什么了?”
洪宝头皮发麻,战战兢兢道:“陛下,林郎君没,没说什么。”
有琴曜立刻抓起桌案上新换上的砚台扔过去:“你个老狗敢欺瞒朕,朕剐了你。”
洪宝噗通一声跪下了,声音惊骇:“陛下,老奴该死,老奴不敢说。”
“说,朕恕你无罪。”
洪宝只能战战兢兢一句一句往外复述,等说到最后那个“啧”字,他感觉自己浑身发凉,像是快要被剐了一样。
有琴曜脸色阴沉的如同黑夜,阴恻恻盯着洪宝,直把洪宝吓的魂飞魄散。
忽然间,他赫赫笑了起来。
“说朕穷?”
“说朕不给上门礼?”
“说朕抠门?”
“贱民真是好大的胆子!”
洪宝不敢说话,默默磕头,他心里也将林燕然骂了无数遍。
就在他以为有琴曜要把他拉出去剐了的时候,忽听上面传来一句阴沉到极点的话。
“洪宝,你来说说,这个上门礼,朕该给多少?”
这句话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从牙齿缝里一个一个地往外蹦。
洪宝直打哆嗦,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老奴愚钝,老奴实不知……”
刚说到这里就被异物飞来,正中额心,洪宝被砸的眼冒金星,只听有琴曜阴恻恻说道:“你再敢说些虚头巴脑的废话,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洪宝的舌头立刻捋直了,语速飞快地道:“老奴觉得,沈少傅出京去寻找嫡长公主时,所带银两统共三万两,不若陛下便赐下三万两,以彰显陛下的拳拳爱女之心。”
有琴明月带着林燕然出来宫门,二人一起坐进马车。
她抽出手,声音平静地问道:“说吧,你又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林燕然便一五一十说了。
有琴明月听完,半晌无语。
林燕然一脸无辜地道:“娘子你看,我真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有琴明月默默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林燕然便有几分紧张,委屈道:“娘子,我已经尽量控制了,大不了我下次收敛点嘛。”
有琴明月忽然体会到洪宝的心情。
就这还是尽量控制?要是不让她控制,她是不是把皇宫掀翻?
她是真的好奇了,问道:“你是真的不怕死吗?”
林燕然缩了缩脖子,嘀咕:“谁不怕死啊,活着不好吗?”
“那你还……”她和林燕然眼巴巴的小眼神对上,口里的话戛然而止。
明白了。
她在为自己出气。
她沉默了下来。
林燕然以为她不悦,立刻摆出认认真真的神情,同她道:“娘子你看,在所有人眼中,我本来就是个乡民,若是我太过识大体,与我身份不符,而且我是你妻郎,我怎么能让人欺负了去,那不是丢了你的脸面嘛,再说了,我还是龙渊国的百姓,稍微嚣张那么一点点也是正常,而且父皇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和我一个乡民计较呢,是吧?”
有琴明月默默听着,她解释了那么多,只字不提真实意图……
她也没有给与回应。
她不想流露出来。
后来的路程,林燕然十分不安,屁股在椅子上挪来挪去,一会儿瞧瞧她,一会儿瞧瞧她,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有琴明月偷偷弹了两下指头。
这个贱民胆子实在太大了,让她这般坐立不安,日后也好收敛一些。
两人刚回到府上,门外就传来了马蹄声。
“陛下有旨,嫡长公主落难回京,朕怜惜涕零,特赐下珠宝珍玩字画若干,另有龙渊国乡民林燕然救护嫡长公主有功,赏赐白银万两,以表其诚,钦此!”
来送圣旨的太监正是那名去城门口迎驾的徐公公,他念完圣旨,像往常一样准备把圣旨交出去,孰料林燕然匆匆爬起来,接下圣旨瞧了两眼,瞪大眼睛问道:“徐公公,你没读错圣旨吧?”
徐公公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差点咬住自己舌头,赶忙道:“林郎君,什么都能错,这圣旨是万万不能读错的,不然奴才的头颅不保。”
林燕然更诧异了:“可是我拜封谷前辈为师,光是拜师的入门礼,师父就给了我四万两,还要将金印交给我,让我随便花,我怎么着也是父皇的女婿,这上门礼加上救命之恩,就只值一万两?”
她语气震惊,表情是满满的不敢置信,而且眼神间还隐隐约约流露出“我算是见识了你们神瑶国的财力”的一言难尽神情。
立刻将徐公公弄得心虚不已,甚至还有点觉得她言之有理,他脸色尴尬地道:“林郎君,这,这,圣旨上便是这么说的。”
林燕然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罢了,一万两就一万两吧,实在不行,我不在神京城买东西便是。”
这话又将徐公公说的满脸尴尬,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林燕然忽然啊呀一声。
“徐公公,还有件特别特别重要的事!”
“我娘子落难归来,府上百废待兴,正是缺银子的时候,父皇赐下的这些珠宝珍玩字画能卖钱吧?”
徐公公差点摔一跟头,赶紧求助地看向有琴明月:“殿下,您看这?”
林燕然焦急地打断他:“能吧能吧?能的话我明日就去神京城摆摊,我卖东西的本领凤凰镇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绝对将这些珠宝珍玩字画卖出高价!”
徐公公吓得肝胆俱裂,带出哭腔道:“林郎君你万万不可说笑,陛下赏赐之物怎可如市井小民的物件般拿去出售,御赐之物是要焚香上供,当成传家宝传之子孙后代的!”
林燕然一脸悻悻:“不能卖钱的话,不就相当于一文钱没给吗?”
徐公公好想流泪,眼神焦急地看着有琴明月,殿下你倒是管管你这个妻郎啊,她说这些话是想把我们都送上西天吗?
有琴明月走上前来,伸手接下林燕然手里的圣旨交给沈琴心。
前来接圣旨的公主府阖府上下众人全都表情震惊,没从这惊世骇俗的话中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