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有琴曜德不配位!当初我们就不该推举他!”
“不错,如今看来,庶子果然是不堪大用,你看他登位后所干的事,哪一件是明君所为?”
“慕容海可是手握二十万兵权啊,那可都是神瑶国的精兵良将,若是真把人逼急了……”
有琴渊眸色一变,眼底的厉色翻涌,片刻后又恢复平静,他没接他们的话,反而意味深长地道:“老夫今日看明月这孩子,倒是个有情有义又孝顺的好孩子。”
这话一出,几人都是莫名诧异,接着便回过味来。
很快便有人点头附和。
“不错,自皇后被打入冷宫,都是她一人在奔走筹谋,她之所以落难,也是为搭救她母后所致,可谓是孝顺至极。”
“她本来就是我们神瑶国的嫡长公主,若非是坤泽之身,早就被册封了皇太女。”
有琴渊漫不经心道:“坤泽之身又如何,难道你们不知有些世家都是坤泽当家主,招赘一个夫婿或妻郎传宗接代,照样将家族发扬光大?而且……”
他沉吟着,慢腾腾道:“坤泽虽然先天不足,却又先天不足的好处。”
身边的都是人老成精的族老,哪一个不是从皇权斗争中磨砺出来的高手,闻言瞬间猜到了他心思。
立刻便有一名族老道:“正是,坤泽可比乾元更容易控制。”
其余人也不由地点头,都想到了有琴曜,此人倒是乾元,可也因此拥有乾元的自大傲慢,难以驯服,若是一个坤泽,好好培养的话,少不得便可成为他们想要的皇帝。
几人话都没明说,但是全都明白了有琴渊的打算,甚至暗暗揣摩之下,对他这个打算越想越觉得可行。
有琴曜这个皇帝是他们推举上去的,既然不听话,还胡作非为,那便换个人来当,皇室里最不缺的就是听话的孝子贤孙。
一人问道:“那她的妻郎如何办?”
“此乃好事,无根无底,乡民一个,又和她情深义重,不正是天大的好事吗?”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
对啊,有琴明月对林燕然情深义重,林燕然又无权无势,那林燕然日后便是她的软肋。
一个有软肋的皇帝,才是他们眼中的好皇帝。
又一人问道:“那皇后?须知历朝历代,都须防着太后专权。”
“好办,皇后如今被困冷宫,有琴曜看来是执意和我们对着干不不肯放她出来,既然如此,皇后若是在冷宫出点什么事,自然是有琴曜那个昏君所为,届时我们出面安抚慕容家,明月成了孤女,少不得对我们更加信重。”
“而且,有了明月在手,慕容海便要继续为国尽忠。”
这番话他们自以为说的隐蔽,却不知被一个端茶递水的小丫鬟听得一清二楚,皇族宗室掌控着死卫,对顶级武者警惕万分,却哪里知道,不起眼的蝼蚁才是最防不胜防的。
等有琴明月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消息已经一字不露地送到了她面前。
她脸上的悲戚尽数消失,化为了刻骨的冰寒。
早就知道这群老狐狸贪婪无度又心狠手辣,今日去找有琴渊也是与虎谋皮,可是他们打谁的主意不好,偏偏将主意打到她母后身上,简直是找死!
幸好她已吩咐暗星时刻盯着慕容清那边。
有琴明月收拾好心情,问叠翠:“林郎君呢?”
叠翠道:“林郎君在寝殿,封谷前辈已经帮她上了药。”
有琴明月回到寝殿的时候,林燕然正在外间的桌子上摆饭菜,见她进来,立刻喜道:“娘子,你来的正好,我们吃饭吧。”
她们被有琴曜困在宫里整整一天,出来时已近黄昏,再略作耽搁便到了晚上。
林燕然为了维持悲痛欲绝的形象,只好躲在寝殿吃饭。
有琴明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瞧着她缠着纱布的额头,半晌才道:“你过来。”
林燕然便走到她面前。
有琴明月审视着被包扎的地方,封谷的手法算是细致,伤口被涂了药膏,又被缠上了三层纱布,只是瞧着那个打结的地方,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疼吗?”
林燕然立刻抽了一口凉气:“疼,皇宫的城墙也太硬了点。”
有琴明月心里也莫名疼了一下,忍不住道:“既然疼,你为何还撞上去,只是做戏而已。”
林燕然道:“想做的真实点嘛,我这可不是白撞的,怎么也值当一百万两银子。”
有琴明月听得默然。
说她爱财吧,她连日来赚得的几十万两银子都入了公主府的内库,她一文钱也没拿,说她不爱财吧,可她为了一百万两银子,便敢去拿命撞城墙……那可是太祖开国时,令数万将士挖来的山石砌就的城墙,坚实无比,万一有个好歹……
想到这里,她生出一分气恼来。
“那是城墙,你肉体凡胎,怎么能撞上去?你就不怕一个不慎把头撞破了?”
林燕然忙道:“我是顶级乾元,冲过去时一直估摸着速度呢,到了城墙面前时,我脚步猛地刹住,禁军统领又恰好来抓住了我,不会有事的。”
这番解释还是让有琴明月觉得后怕,她盯着她,肃声道:“日后绝不可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
林燕然当然是飞快地答应了下来,而后又伸手去扯了扯她衣袖。
“娘子,疼。”
她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极欲她给些安慰。
有琴明月迎着她期待的目光,心也微微软了,只是却不知如何能令她好受些,便轻声道:“我让叠翠去问问封前辈,可有什么药能镇痛。”
林燕然悄悄去握住了她的手。
“娘子,你帮我呼一呼,就不疼了。”
她脸上仍是可怜兮兮的样,眼睛里却蕴满柔软的光,就那么柔柔地看着她,有琴明月的心忽然变得好软,她轻轻上前去,踮起脚给她吹了吹。
那温温的热息呵在额头上,隔着纱布也能感受到细润的风,还有她身上的香气,一起袭入她,林燕然眼睫轻闪,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将她拥住了。
两人一时都呆住,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林燕然倏地收紧双臂,她立刻被迫踮起了足尖,胸脯也因此和她撞在一起,视野里,那张温柔秀美的脸庞缓缓朝她凑近,红润的唇散发着热息,慢慢地近了。
有琴明月头脑蓦地空白,眼睁睁看着那双唇印下,一股巨大的失控感将她笼罩,她的呼吸停了,心跳停了,便连意识也停了,身体却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偏开了脸庞。
林燕然的吻,被迫中止。
她眼神里涌出一抹迷惘,还有失落,却没说什么,将她轻轻松开,带着她走到桌边坐下,轻声道:“吃饭吧。”
后来,有琴明月一直不敢看她,她怕看见她额头上的伤,更怕看见那双明亮的眼睛,她的心本是软软的,这时却微微疼了起来。
林燕然是体贴的,她后来再没提此事,也没就此表现出什么不满和怒气,晚上林燕然照常拥她入怀时,她漂浮着的为此不安的心,才安定下来。
次日,一则消息传遍了神京城的大街小巷。
“陛下说赏赐了林郎君,赏赐了多少,赏赐给了吗?”
更有好事者,竟然在最繁华的神华街上树立了一根高杆,一条一丈多宽的红布从上悬挂下来,其上书:“敢问神瑶,林郎君的救命之恩和夺妻之痛,价值几何?”
立刻便有个书生提笔写到:“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夺妻之痛当补偿百万两,因为我们的公主出嫁,皇室陪嫁便是百万!”
有人带头,立刻便有第二个第三个,其余百姓纷纷效仿为之。
“我们给林郎君加些补偿!”
一百零一万、一百零二万……一百二十万,补偿之数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攀升。
有琴曜知道消息的时候,补偿数已经攀升到了一百五十万两。
“你们都是死的!不会把杆子砍断?竟然任由这群刁民目无王法?!”
“朕养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立刻责令刑部尚书和神京府府尹,将聚众闹事藐视皇权的刁民抓进大牢,责令他们联合办理此案,三日内找出幕后真凶,不然都滚回老家去!”
满城风雨,到处都是巡逻的兵丁和禁军。
可是第二日,又一个高高的杆子挂着红布树立了起来。
“林郎君的一百五十万两,补偿了吗?赏赐了吗?”
这次没人敢上去留言,杆子也很快被巡逻的神京府捕头带人砍断了,可是他也没敢将那张红布毁去,而是悄悄折叠了起来。
然后刑部尚书和神京府府尹去向有琴曜汇报时,实在找不出什么证据来,只好将这张红布带着,有琴曜一看见红布上的张牙舞爪的大字,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将刑部尚书和神京府府尹狠狠骂了一顿。
神京城巡逻的衙役和禁军更多了。
第三日,没有人当街树立高杆,但是天上忽然下起了纸雨,大家拾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以势压人,是为不仁!恩将仇报,是为不义!言道赏赐,分文不给,何其可耻!”
洪宝战战兢兢将那张纸递过去时,有琴曜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等他看完后,眼前忽然一阵阵发黑。
洪宝疾呼道:“陛下!陛下晕过去了,快来人,去叫御医€€€€”
有琴曜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咬牙切齿地道:“传朕旨意,刁民林燕然藐视王法,诽谤帝王,立刻将她押入大牢,连夜严审!”
洪宝战战兢兢道:“陛下,方才刑部尚书和神京府府尹过来,说是已经抓到凶手了。”
有琴曜眼睛眯起,满面严霜:“凶手是谁?”
洪宝小心翼翼道:“凶手是那群医师,他们联名上书,表示此事是他们所为,而且他们还说,他们为正义出声,便是死,也是死得其所,他们的死将伴随着林郎君的事迹传遍诸国,留载史册……”
洪宝还没说完,神京府府尹又匆匆赶来,擦着汗道:“陛下,又有新的凶手投案,他们是滞留在京师等着参加来年会试的举人,数量太多,微臣不敢妄断。”
有琴曜强压着快要压不住的怒火,一字字道:“他们如何敢一边等着参加朝廷的会试一边诽谤于朕,谁给他们的胆子?”
神京府府尹肃声道:“陛下,神瑶国的文人历来追求名声胜过一切,如今他们将林郎君和嫡长公主那两首词视为文坛至宝,到处传颂宣扬,更有好事者已将她们的事迹写成了话本子,他们觉得为林郎君和嫡长公主出头乃是与有荣焉之事,若是能一举成名,还可光宗耀祖,他们又怎么不趋之若鹜呢?”
“而且这群人的笔杆子最是刁钻,陛下若是真的要追究,恐怕史书上不好看。”
神京府府尹后面一句话语重心长,有琴曜又气昏了过去。
三日后,洪宝顶着巨大的压力走进公主府时,感慨莫名。
林郎君真是能耐人啊,竟然从陛下那抠搜之人的手中硬生生掏走了一笔又一笔的银子,这次竟然高达百万两之多。
有琴曜并不是服软了,而是想通了。
他当然不会按照神京城百姓的愿给一百五十万两,给一百万两已经恨得想将林燕然千刀万剐,而且这一百万两还是他逼着户部硬挤出来的,这一百万两给了林燕然,便是给了公主府,她一个乡民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一百万两?
而银子进了公主府,迟早还要给他吐出来!等到有琴明月去和亲之日,所有的陪嫁还不是他说了算?
林燕然头上缠着纱布,一人前来接旨。
语气不是太好:“有劳洪公公,我娘子身子不适,如今还病着,我也是强撑着病体前来接旨,就不留洪公公吃茶了,还请洪公公海涵。”
洪宝哪敢说一个不字,甚至回去禀报时还帮忙说了一大堆好话,生怕惹得有琴曜动怒,他一个老人家,真的受不住一天天的担惊受怕。
洪宝送来的是真金白银,装了满满几大车,这当然是有琴曜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现银既重又显眼,不好轻易带走,更不便于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