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然暗自揣摩,这个嗯,到底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思来想去,都猜不出来,只好可怜巴巴道:“娘子,我口渴,我等了你一晚上,你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呵。
有琴明月唇角微微勾起。
外面站满了丫鬟,这满公主府的丫鬟侍卫,哪个她不敢使唤?
又来自己面前装蒜。
她也不戳破,平静道:“叠翠,去为林郎君倒水。”
叠翠乖乖进来倒了杯水,端在林燕然手里。
林燕然赶紧递眼色:“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主子为什么发这么大火?”
叠翠紧张兮兮,偷偷递个眼色:“奴婢也不知道啊,林郎君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吗?”
说完赶紧转身出去了。
林燕然顿时傻眼。
左思右想,可是自己不就做了两件事,刺杀的事,是打死不能说的,拓跋焰的事,她不是知道了吗?
她一颗心忽上忽下,只能苦苦熬着,好不容易熬到丫鬟们都出去,正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忽见外间的灯扑一下灭了,接着便是€€€€€€€€的声音。
有琴明月竟然在外间躺了下来。
林燕然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妙。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这是真的动了肝火。
她“虚弱”喊道:“娘子€€€€”
不见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娘子,我想你,你来我这边好不好?”
依旧不见回应。
林燕然咬了咬牙,裹着被子,噗通一声滚在地上。
有琴明月一直惊着耳朵的,闻声蹭地一下拥被而起。
林燕然哎哟一声,叫唤了起来。
“娘子,我想你,我想去见你,可是我受了伤走不了,呜呜,地上好硬,伤口好疼€€€€”
有琴明月蓦地想到白天看见的那片触目惊心的青乌,顿时坐不住了,掀开被子走了进去。
里面的灯是没有灭的。
她进去就迎上了林燕然眼巴巴望着她的眼神。
“娘子,疼。”
有琴明月默默走过去,将她搀扶起来,扶到床边上去,等她坐稳,便要走。
孰料刚转过身,便被抱住了。
林燕然从背后搂着她的腰身,声音虚弱又可怜。
“娘子,别走好不好,我想你,我不想和你分开睡。”
有琴明月背对着她,看不见她模样,但是听见她的声音可怜兮兮,语气充满了央求。
她的心莫名一软。
可是想到被她骗,还被北蛮公主闹上门来,人家点名道姓地要挑她做妻婿,更可气的是还闹到了有琴曜那里,有琴曜巴之不得将她送去和亲,得知此事还不得高兴地立刻同意?
如此一来,她们一个嫁给北蛮的太子,一个娶了北蛮的公主,岂不是恰好如了有琴曜的愿,甚至他还会恬不知耻地给自己洗白,朕为她们都寻得良配,何曾有拆散一说?
一念及此,心口顿时气闷异常,又憋又塞,坠坠地堵在那里,越来越不舒服。
这个贱民若是不给点教训,以后真是要反了天了!
她便一言不发继续朝外走去。
林燕然扑来将她紧紧搂住,整个身体都挂在她后背上,差点将她压倒。
她恼怒道:“你放肆,快松手!”
林燕然将脸埋在她后背上,低低声道:“娘子,我知错了。”
有琴明月冷声道:“你错在何处?”
林燕然依旧是低低声,道:“我不该招惹蛮族公主,惹她闹上门来,损失了公主府的颜面,还连累你操心,娘子是我错了,我认罚,你别生气好不好?”
有琴明月听她还是不肯承认行刺之事,心头更气。
声音越发冷了:“松开。”
她久居高位,不怒自威,这句话又带着气恼,非同寻常,林燕然只得松开。
有琴明月便往外走,林燕然默默看着,忍不住又喊道:“娘子……”
有琴明月已走到屏风边上,被这句可怜又央求的娘子喊得停下来,跟着想到她被她骗去了吻,她在那个吻下,九曲回肠,挣扎不已,为此一颗心受尽了煎熬,可她却仍是不肯对自己说实话……
心头难受极了,竟有些受不住地扶住了屏风。
纤纤素手,抓着屏风的边缘,苍白纤细的手指,被灯光投下一抹橘色的光,越发显出脆弱来。
“你没有话……再对我说了吗?”须臾,她语气沉沉地问道。
林燕然立刻知道,她是猜中了,她知道了行刺的事。
两人都是一样聪明,一点点端倪,便可联系到所有。
她忙捂着胸口,追到她身边:“娘子,我错了。”
她将脑袋抵在她肩头上,姿态可怜,带着求饶之意。
有琴明月顿时知道她这是在为隐瞒自己行刺的事道歉,她顿了顿,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将脸上的难受和气恼都敛尽,平静问道:“为何要这么做?”
林燕然将脑袋慢慢抬起来,把一双眼睛迎着她,她的眼神同样难过。
低而慢地道:“我记恨影卫偷窥我们,那日起,我便想杀了他。”
有琴明月心头略颤,她想到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影卫的窥探固然叫人难受,那晚的暧昧也同样叫人难受。
身为皇家儿女,她比林燕然多了更多的无奈,忍受了常人不能忍的委屈,被亲生父亲派人听床角,只为确认她是真的和一个乡民有了肌肤之亲,此事若是传出去,天下间该有多少人嘲笑她的可怜呢?
林燕然想杀影卫,她何尝不想?
可旋即,她又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变,她的眸色再次冷了下来。
“到了此时此刻,你还骗我 ?”
她偏过脸去,为她不肯说出全部实话而动怒,怒里又夹杂着恼、难受、担忧,还有种种她不敢说不敢承认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情绪。
林燕然瞧着她偏过脸去的神情,那一个侧颜,倔强又隐忍,是她多次都流露出来的冷淡克制模样,可此刻却又好似有些不同,她面上蕴着难过。
她拥着她的身子,慢慢转到她面前,把脸低下去,仿佛要挨着她的侧脸,却又没完全挨上,发丝和她缭绕在一起。
她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道:“娘子,我想变强,我不想我们任人摆布受人磋磨。”
她和她耳鬓厮磨,语气弱而软,却又透着份执着。
有琴明月的心,又颤了颤,她如此聪明,自然是立刻猜到她所作所为是为了激发潜力,之前她便提过要找暗星帮忙,她怕暗星出手没分寸,便一直拖着此事,没想到她竟胆大包天到去找影卫。
压抑着的情绪忽然飞速上涨,似潮水,似洪流,决堤而出,淹没所有的感觉,一句气恼至极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那是影卫?!你可能会死!"
林燕然轻声道:“娘子,我不会死的,我还要和你一辈子。”
她做事都是有把握的,那行血红的字体没弹出来预告她的死亡,所以她才敢兵行险着。
可是有琴明月不知道。
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在她心里完完全全地变了,变成了最让她害怕的一面,她的身体忽然抖了一下,朝后避让,可是她已经依偎在了屏风上,又能避到哪里去?
林燕然慌忙将她抱住。
这个拥抱更让她发慌,想逃,一辈子,太沉重了,她上辈子都没过好,怎敢言及一辈子。
她怎么能这么轻易说出来?
她双腿发软,心脏发抖,手紧紧攀着屏风,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追问,可是不问,她同样寝食不安。
林燕然是体贴又敏感的,她立刻觉察到了她的脆弱,那是想要逃避的脆弱,她将她拥紧了些,委屈着道:“娘子,先前我不敢说,现在才发觉,影卫真的好狠,比玄冥还狠,我胸口疼死了,呜,娘子……”
她想用这种方法转移注意力,缓解此刻这个气氛。
有琴明月脸上的脆弱,一寸寸消失,她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手,依旧朝后紧紧攀着屏风,脆弱又苍白。
“你答应过我的事,若是不能做到,以后便不要说出来罢。”
这句话语气很轻,其中的意味却很重,林燕然顿时听明白了,她在告诉她,有些话你不要乱说,因为你很可能做不到,正如这次,你说了不骗我,不还是骗了我?
林燕然有些难过,难过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看着她。
那双眼睛的光本是亮堂堂的,柔软又明亮,此刻染上难过,便像是一阵淅淅沥沥的春雨,飘洒在心头上,温柔又伤心。
有琴明月在这样的目光下,倍感煎熬,攀着屏风的手失力一般朝下滑落,身体也失力地滑落,林燕然拥着她,随着她一起朝下滑落。
她蹲在地上,用身体托着她,防止她滑倒在地上。
“娘子,我抱你起来好不好?”
有琴明月趴在她肩头上,轻轻闭眼,敛尽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却没说话。
林燕然将她抱了起来,刚要朝里走去,听见她道:“送我去外间。”
她顿了顿,在黑暗中静默三息,才抱着她走去外间的小床上,将她轻轻放下,她替她掩好被褥。
“你去睡吧。”
有琴明月轻声道了句,脸转向里。
林燕然便知,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她不会再从她那里得到什么话了,她应了声,却坐着没动。
“孤让你去睡。”有琴明月又语气沉沉地说了句。
林燕然低声道:“我看着你睡着,反正我白日里也可补觉。”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