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裕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几个寺人搀扶着公子由入殿,“让我自己来吧。”他强撑着身体,却因无力而瘫倒,顺势跪在了君王榻前。
燕王裕目睹着这一切,却毫无怜爱之心,他脸色阴沉的看着面色苍白的儿子,“为什么?”
“宁愿伤害自己,也不肯顺从,这场祭祀,你就这么不想吗。”
公子由跪在地上,气色很是虚弱,“祭祀的职责之重,儿臣担当不起。”
“你是寡人的儿子,是燕国的公子,难道你的身份还比不过那些宗室吗。”燕王裕又问道,“这件事已经获得了宗室的支持,现在是宗室在支持你。”
“儿臣非嫡非长,不敢僭越礼制。”公子由眼里露出了惊恐之色。
“够了!”
“寡人要听你的实话。”燕王裕怒道,“到底是为什么!”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能够主持邦国祭祀的,从来都只有国君。”
“臣算什么?”子由抬起头回道自己的父亲。
“上有长兄,下有嫡出手足。”
“儿臣不想陷入这些纷争中。”子由继续说道,“儿臣没有长兄那样的权势与背景,没有太子那样嫡出的身份受到宗法和礼制的扶持,更没有渔阳君那样的受父王的疼爱,儿臣只想成年之后去到封地读书,不想和谁争抢什么。”
“没有人逼你争抢。”燕王裕沉下了脸色说道,他在压制自己心中的怒火与不满。
“可是父王的做法,就是在逼迫儿臣,辛相的案子还没有解决,那是长兄最敬爱的长辈,如父亲一般的至亲,一旦长兄从边关回来,必定会彻查。”子冉回道,“祭祀…是自古以来只有王才享有的权力,臣作为公子僭越行使王权,必然受到猜疑,父王这难道是不在逼迫儿臣吗。”
“待他凯旋,寡人会告诉他,辛吾的案子已经了结,谁也不许再追究。”燕王裕似在向公子由保证什么。
“父王这样做,无异于是掩耳盗铃,疑心,从来不需要证据证明,因为仇恨会将人蒙蔽。”公子由却并不领情,“儿臣什么都没有做过,却要被迫与手足相残,儿臣不想,也不愿意。”
“如果父王非要逼迫儿臣,那么儿臣唯愿一死。”子冉的态度很是坚决。
但他的父亲更加坚决与冷漠,因为王命,不可违背。
“你是寡人的儿子,你的一切都是寡人所赋予的,包括你的命,寡人没让你死,你怎敢死去。”燕王裕瞪着子由,沉声警告道。
第037章 战争(中)
面对君父的如此强横与霸道,公子由瘫倒在地上,“即便儿臣身体欠恙,无法登坛,父王也执意如此吗?”
“寡人会让燕国最好的医师来为你调养身体。”燕王裕仍然道,“祭祀之事早已昭告天下,再无更改的可能。”
“为什么?”子由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充满了悲愤,他不理解。
“王的诏令,没有为什么。”燕王裕道。
“难道父王想重蹈王祖父的晚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血自相残杀吗,明明这一切都可以不发生。”子由又道,“还是说,父王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长兄,不管是儿臣还是子还,都只不过是…”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燕王裕冷冰冰的看着子由,将他的话打断。
“寡人不管你是否真的藏有争夺之心,亦或者如你所说的,作为公子,你只想偏安一隅。”
“寡人告诉你,从现在开始,寡人给你这个机会,希望你去争,去夺。”燕王裕又道,“寡人立世四十余年,从来不说戏言。”
“燕国,是子姓的燕国,寡人绝不容许有他人染指。”
父亲的话让子由大为意外,但是他的心底却并不相信,“内政若争端不止,敌人便有机可乘…”
“寡人不是在试探你。”燕王裕忍着气道,“子由,你有隐忍与城府,或许可以骗过天下人。”
“但是你骗不过寡人,骗不过这个国家的王。”
“很多事,寡人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燕王裕看着埋头不敢直视自己的公子由,“论隐忍,论城府,你很像寡人年轻的时候。”
“燕国是寡人的燕国,不要试图欺瞒寡人,欺瞒你的王。”
燕王裕的这番话,引起了公子由心中的一阵恐慌,整个燕国,最难对付的,不是任何一位公子与权臣,也不是氏族,而是眼前这个卧病已久,却仍然掌握着最高权力的王。
公子由忽然颤抖着发笑,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眼里充满了怨念,“既然您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呢?”
“是因为局面不可控了吗?”公子由神色大变,他的言语也开始失控,变得肆无忌惮,“齐国的插手,长子的混账。”
“还有,”他瞪着自己的父亲,“父王您啊,力不从心的身体。”
燕王裕沉着气,眼神一直盯着子由,但却没有动怒。
“同样都是你的血肉,为什么你可以在无尽偏袒与溺爱的同时,对另一人视而不见,无论他有多出色,有多努力与刻苦,你也从来不会多看一眼。”
“受到偏爱,因为他是长子,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我没有怨言,可是后来呢,子还…”他的眼里除了怨恨,便是这些年埋藏在心底的委屈,“同样是非嫡非长的公子还,却被你捧在了手心当中,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被抛弃的,只有我。”
燕王裕抬起眼,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又咽了下去。
“你给了我身份,给了我一切,我不应该有怨念,即便是你的忽略。”
“可你今天却告诉我,你什么都知道,我不能接受,为什么,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什么都看见了,却依旧不闻不问。”
“其实你心里都知道,谁最适合继承你的位置,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求证你的固执是对的。”
“是你在操纵我们,如果有一天,这座王宫中充满了手足兄弟的鲜血,罪魁祸首,一定是你。”
“住口!”燕王裕重重拍响榻上的案几。
“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子由却并没有停下来,“我还有什么好顾及的呢,哪怕明日就身首异处。”
“寡人说过,你的生死,在寡人手中。”燕王裕长吸一口气,这样的场面,像极了他与长子的争执,但不同的是,他对公子由极其冷漠,眼里毫无怜爱之意。
“寡人会赐死李覃,让辛吾一案彻底终结。”
€€€€燕北€€长城€€€€
是年冬,燕国上将军乐易率军驰援燕北,时逢东胡二次攻城。
“将军,是关外的狼烟。”前方侦查的人马飞奔回来汇报道。
乐易抬头看着北边高山上升起的黑烟,“胡人攻城了。”
“通知下去,即刻动身。”乐易下令道。
“将军,咱们的人好几个日夜不曾歇息了,这样昼夜兼程…”
“军情紧急。”乐易打断道,“长城决不能失守。”
关外长城上警钟不断,士兵们将守城器械纷纷抬出,燕国守将钟回眼伤未愈,仍然亲自登楼指挥作战。
长城坚固,易守难攻,但也并不是坚不可破。
密密麻麻的胡人从积满白雪的山林中走出,黑压压的一片,让守城的参军心惊不已。
“钟将军。”望亭上的士卒向下观望了片刻后,大惊失色的跑了下来,向钟回提醒道:“东胡造了攻城器械。”
钟回站在城墙的垛口,看着远处雪地里密密麻麻的人群,“怪不得他们连续几日没有进攻,山中的动静,不是伐木生火,而是他们在制造登城的木梯。”
“我们还有多少箭矢。”钟回问道身后的将领。
“前几日清扫战场,收回了一些,但全部统计下来后不足一万支。”将领拱手回道。
钟回回过头,仅剩的一只眼里充满了担忧,“朝廷的援兵怎么还有到。”
“王都收到消息最快也要两日,烽火传递也需一日,加上大雪封山,恐怕不会那么快。”副将从旁说道。
钟回一拳打在城垛上,“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座关城。”
“我们的箭矢不多了,待他们进入射程,再行下令。”他向指挥射士的军官吩咐道,“不要让登城梯靠近城墙,所有人拿好武器,做好近身搏斗的准备。”
“是。”
大军刚刚修整好,乐易便又下令疾行,连续奔波数日,加上天寒地洞,士兵们怨声载道。
子冉从帐中走出,左右亲从开始拆卸刚刚搭建好的大帐。
“都连续走了好几日了,这仗还没打呢,就要先累死在路上,天又这么冷。”两个士卒抬着一个卸了甲胄,连衣衫都被扒干净了的尸体向营外的一个大坑中走去。
“公子。”撞见公子冉后,他们迅速闭上了嘴。
“他怎么了?”子冉看着几人问道。
“他死了,公子。”士卒们回道,这样的死亡对他们来说,似乎习以为常。
“这还没有到边关,就死了那么多人吗。”子冉看着陆陆续续抬出来的尸体皱眉道。
“又累又冷的,哪能不死人呢。”士卒摇着头说道,“我等还要忙,就不陪公子了。”
子冉只身来到了上将军的中军大帐,帐中也在收拾,乐易将关外的地图卷起。
“还未至长城,我们的人马便冻死不少。”子冉向乐易说道。
“行军打仗本就不是易事。”乐易却毫不关心军中的死亡,“途中死亡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能留下来的,才是中坚力量,也是我所需要的。”
“否则,就算上了战场,也只会拖后腿。”
子冉知道乐易是在提醒自己,“他们都是燕国的将士。”
“燕国的关外长城依山而建,地势蜿蜒崎岖,胡人善骑射,一定不会选择这些险要的地方,唯钟回将军镇守的关卡地势平坦,但也是城池最为坚固的,这么多年,都从未失守过。”
乐易回过头,“看来公子出关前,做了不少功课,可是行军打仗,不是纸上谈兵。”
“我只是觉得上将军对于麾下的士卒过于苛刻与冷漠,就连将士们片刻的休息时间也要被压榨。”子冉回道。
“难道不是公子太过于心善。”乐易反驳道,“战争的输赢,是生死较量,想要一直赢下去,就要有足够的心狠。”
子冉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很显然,在军事上,作为常胜将军的乐易只相信自己。
“公子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立功,只有这样,回到朝中才能站稳脚跟,北境点燃了敌袭的烽火,这是一个机会。”乐易又道,“如若这次我们没有及时赶过去,关城独自守住了关卡,而东胡得知朝廷派兵增援,有极大的可能会撤军。”
乐易的话,让子冉震惊无比,她想到适才撞见的士卒,“为了我能够立功…”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乐易打断道,“战况如何,我们没有办法实时知晓,东胡连破两道关外防御,已经逼到了长城脚下,若是失守,后患无穷。”
“放箭!”
箭矢从城墙的箭窗以及垛□□出,铺天盖地的箭雨朝胡军袭来。
“结盾。”胡人步卒举起盾牌,结成方阵。
高耸厚重的登城木梯被一步步推向城墙,结实的木材阻挡了利箭,城楼上的燕国守军根本无法阻挡他们前进。
“钟将军,胡人的城梯马上就要靠近城墙了。”
此时的钟回正在组织人马将城内一座殿室拆除,“把拆下来的房梁和立柱带走。”
数十人将几根体型巨大且极长的圆柱抗到了长城脚下,“三,二,一,用力!”并通过绳索吊上了城楼。
“等东胡的城梯靠近,就用它们挡住,将士们,跟胡贼比力气的时候到了。”钟回向众人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