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中的剧烈摇晃,让刚刚爬起来想要伸手去掌握缰绳的剧昕重重栽倒。
“父亲正在主持变法,这段时间朝中的议论声很大,尤其是宗室,尽管大宗伯子呈向云中君表了态,但他无法代表全部的宗室,所以对于父亲的安危,兄长要格外小心谨慎,多多提防才是。”乐华骑着马匹,向兄长提醒道。
“父亲手握重兵,又深得云中君的器重与倚仗,那些宗室不过都是些敢怒不敢言的人,我看,他们未必会敢对父亲不利。”然其兄长乐简却不以为意,“不过,那位从赵国来的亚卿就不一定了。”
“没有任何的根基,就只是靠当权的信任,就在燕国大刀阔斧的进行变法,连脚跟都没有站稳,就得罪了那么多人,我要是那些贵族,我必拿此人开刀。”乐简继续说道,“当权就算再器重他,也不可能因他一人而在燕国大动干戈吧。”
“话虽如此,但是谨慎小心些总是不会错的。”乐华道。
“嗯。”乐简同意的点头,“现在是云中君当权,快三年了,你们…”他看着自己的妹妹,不是很能理解,“这三年中,他不曾娶妻,你也一直未嫁,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我知道,你当时并不看好他。”乐简又道,“但现在燕国在他的手中,更胜于先王,你…”
“兄长和父亲都在他的手底下,兄长是想说,我看走眼了吗?”乐华将兄长的话打断。
“我是你的兄长,自然也要为你考虑。”乐简说道。
“既然是为了我考虑,就应该听取我的意思才对,既然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兄长的追问,还有什么意义呢?”乐华看穿了兄长的意图。
试图再次用姻亲,将乐氏一族,与当权更紧密的捆绑在一起。
乐简想要解释什么,但远处却传来了动静声,她们的担忧,很快就得到了应验。
“有人在蓟城的街道上行凶。”说罢,乐华便握着缰绳,朝人群冲散的地方驰去。
恰好乐简带了一支人马出来巡视,遂也驾马跟了过去。
剧昕的马车失控,他先是扶稳自己,将钉在车厢上的书简收起,塞入怀中。
拴着车厢的马匹冲入人群当中,眼看着已经撞倒行人,将要碾压过去,剧昕奋力从摇晃的车厢内一跃,随后死死拽住了缰绳。
“孽畜!”
马车停了下来,剧昕将受惊的马稳住后,连忙跳下车,将摔倒在马前的女子扶起,“实在抱歉,这孽畜…”
然而刺客紧追不舍,他拽着女子往前推了一步,箭矢遂擦肩而过。
几个刺客挥舞着手中的利剑,向他刺去,作为武将,剧昕应对自如,但由于身侧还有个人,所以他不得不多顾及了一分。
刺客们似乎发现了剧昕在保护身侧的女子,于是改换了目标。
但他们不知道,这个女子,剧昕并不认识,但是却是因为自己受惊的马,而被人群撞到,也差点被自己的马所碾压,他因过意不去,这才下马相扶。
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无法敌对剧昕,指使他们的人,似乎低估了剧昕的实力,或者,根本就不清楚剧昕的能力。
他并非如相貌般是个文弱的书生,曾在赵国担任武将,但并不出名,因此也没有几个燕人知道剧昕。
很快,刺客们接连倒地,城中的卫士也及时赶到,将这场混乱平息。
乐简赶到时,妹妹的手中已经抓到了活口,并绑了起来,“兄长把他交给上位吧,会有帮助的,对于变法的阻碍。”
乐简遂朝左右挥了挥手,将人扣押。
马车旁的刺杀,也很快就被摆平,剧昕受了些许皮外伤,但并不重,“很抱歉,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卷进了危险当中。”
女子虽然被他保护着,却也被他拽了一路,她扶着自己快要晕厥的头,看着剧昕胳膊上的伤口,“先生受伤了。”
“先生?”剧昕愣了愣,“你认识我吗。”
“主持变法的剧先生。”女子回道。
剧昕本还想追问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亚卿,可还安好?”
“乐将军。”剧昕转过头,便看到了马背上的乐简,以及他带来的人马,于是表达了感谢,“多谢将军相救。”
“亚卿应该谢我的妹妹才对,是她的及时赶到,才避免了更大的混乱与伤害。”乐简没有独自揽功。
“乐华女公子不愧是将门之女。”剧昕向二人鞠躬致谢。
然等他回头时,适才的女子早已不见,乐简见他张望,“亚卿是在找刚刚身侧那位女公子吗?”
“乐将军识得她?”剧昕问道。
“她可是前大宰辛吾之女,云中君的妹妹。”乐简说道,“怎么,亚卿看上她了?”
“不,”剧昕弯下腰将掉落的书简拾起,并小心擦拭了上面的灰尘与血渍,听到乐简的调侃之语,慌忙解释道:“我只是为无端的将人卷进祸端而感到愧疚。”
“我听闻,亚卿尚未娶妻,而立之年,仍是孤身一人。”乐简又说道,“大丈夫怎能不成家呢。”
“变法还未功成,哪里敢思儿女长情。”剧昕回道。
“也许一门美满的姻缘,能够成就亚卿呢。”乐简继续说道,似在暗示剧昕,“亚卿孤身一人在燕,又无倚靠,如今日这般的祸乱事,恰巧是我与舍妹就在附近,才得侥幸。”
剧昕听懂了乐简的好意,于是拱手道:“辛氏名门,昕不敢高攀。”
“云中君如今器重于亚卿,他不会拒绝的。”乐简继续说道。
“提携之恩尚未报答,况且姻缘这种事,”剧昕摇了摇头,随候便在车轮底下发现了从女子身上掉落的耳饰,“顺其自然就好。”
€€€€燕王宫€€€€
“公子。”升任谒者的章平接管了徐德所掌管的一切事宜,“宫外传来消息,亚卿剧昕在常平大街上遭到了行刺。”
“当街行刺?”子冉抬起头,“剧昕人呢。”
“幸得上将军的女公子乐华及长子乐简将军在附近,亚卿无碍,刺客也已伏诛,乐简将军还将活口送来了。”章平回道。
“此事交由廷尉去审,细细的审,你陪同着一起,一定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子冉吩咐道,“不管是谁,决不姑息。”
“是。”
得知剧昕并无大碍后,子冉的神色顿时转忧为喜,“我还怕他们会在暗中使绊子,而不敢来真的呢,看来是变法刺痛了他们,坐不住了。”
第057章 齐国来使
燕王兴三年,春,燕国亚卿剧昕遭到行刺,遂命廷尉着手调查,很快便牵扯出了一批贵族,引得当权震怒。
子冉遂借此案,再次加大力度整治朝中,并按照新的律法,不论亲贵,一律严惩,燕国掀起了一场牢狱之灾。
此案也使得新制定的律法,开始在燕国变得重视起来,并成功威慑住了朝野,变法得以进一步推行,阻碍也逐渐减少。
是年盛夏,齐国传来了一道消息。
€€€€燕王宫€€后苑€€€€
宫人们聚集在王宫后苑的荷池旁,采摘莲蓬,并剥下新鲜的莲子。
“今年的荷花长得真好啊。”
“王太后。”宫人将采摘下来的莲子与荷花奉上。
姬蘅坐在秋千上,看着漆盒中准备拿来做膳食的花与莲子,说道:“今年的荷花,真真是喜人。”
随后又想到了齐国,“齐国的临淄,每到盛夏,也能看到很多长势喜人的荷花。”
“小人听说这后苑的荷,就是当年从齐国运来的。”献花的宫人说道。
“是吗?”姬蘅看着粉红鲜艳的花朵,勾起了从前的回忆。
“云中君。”本在说笑的宫人,见到子冉后纷纷收起笑脸恭敬行礼。
“见过云中君。”
“什么事这么高兴?”子冉踏入池畔的草地中。
“回云中君,小人在与王太后说后苑的荷花。”宫人回道。
子冉拿起一枝尚未完全盛开的花苞,“彼泽之彼,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宫人们听到子冉口中的诗歌,对视了一眼后识趣的退下了。
她将手中的花献出,问道:“母后可是睹物思人。”
姬蘅迟疑了片刻,随后伸出手,才发现子冉递来的荷花,已去除了茎上的刺。
“纵有诸般不悦,我总归还是齐人。”姬蘅回道。
子冉低头看着她,倚靠在秋千上的人,形单影只,孤寂落寞,“你想回到齐国吗?”她问道。
“我能回到齐国吗?”姬蘅抬起头反问。
关于答案,她似乎无法开口回答,“齐国传来了消息。”
“你父王…”子冉看着姬蘅,犹豫的说道,“病逝于临淄的王宫中。”
姬蘅坐在秋千上,眼睛望着池中随风摇曳的花朵,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眼神依然那样的平静,就好像父亲的死,与她无关。
盛夏的风拂过后苑,即便有满池的花做阻挡,但那平静的池水,依然泛起了阵阵涟漪。
“年初的时候,齐国就传来了书信。”姬蘅开口道,“他的身体要不行了。”
“你的同胞兄长姬如夺得了王位。”子冉又道。
“他是父亲的嫡长子,夺得王位不足为奇。”姬蘅又道。
“高€€做了齐国的相。”子冉继续说道。
但这句话,却让姬蘅抬起了头,“公子€€…”
“兄长怎会任用他为相。”姬蘅皱眉道。
“齐王的死都未能让母后触动,一个公子€€…”子冉盯着姬蘅。
“云中君想到哪里去了。”姬蘅回道,“我只是觉得高€€的为人,配不上国相之位罢了。”
“所以母后对于公子€€还是挺了解的。”子冉又道,“对齐国也甚为关心。”
“关心与否,都是我生长之地。”姬蘅回道,“谁能做到完全抛弃自己的家呢。”
“…”子冉似听出了什么,她看着身侧这个,用冷漠掩饰内心脆弱的人,“那你…”
“想回家吗?”子冉又问了一次,但是这次,她称呼的不再是齐国,而是她的家。
这句问话,刺进了姬蘅的心中,“不可能之事,我从来不做设想。”
“或许…”子冉想说什么,却又十分的犹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公主。”姬蘅的侍女抱着一大堆莲蓬,从荷池里的木船上跳下。
姬蘅没有等子冉继续说完便从秋千上坐了起来,“是不是摘多了?”
“多吗?”青荷看着自己怀中快要没过脖子的莲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