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燕王裕便开始愁苦了起来,“武将之功,可赏赐爵禄,可是王子之功,寡人该如何赏赐呢。”他看着徐德问道。
徐德眼里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看着燕王裕,“长公子是大王的亲子,同时也是大王的臣子,不管是什么样的赏赐,对臣子而言都是莫大的福泽。”
燕王裕撇了徐德一眼,只见徐德将头埋得低低的,“你这老狐狸。”
徐德憨笑了笑,但燕王裕仍然愁眉苦脸的倚在榻上,“可他毕竟是寡人的长子,封赏怎么能够与其他臣子一样呢。”
“不如大王赏长公子一个允诺。”徐德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说道。
燕王裕抬眼,“允诺?”
“君王的允诺,何其珍贵。”徐德回道,“比任何的赏赐,都要重,而且…”
徐德很是谨慎,不敢多言,燕王裕遂道:“说吧。”
“对于长公子的军功赏赐,大王有所忧虑,若是许下允诺,一来可解大王赏赐之愁,二来,也可做一个试探。”徐德大着胆子猜测了燕王裕的心思,“若是长公子经过此次战争,磨砺了心性,变得沉稳,自然知道收敛一些,必然也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
“但是你知道他的脾性。”燕王裕很是不放心道,“寡人怕他追问一些不该问的往事。”
“所以小人才会说是试探。”徐德回道,“大王让长公子前往边境,一是为长公子入朝做准备,二是磨炼,如今大王让新昌君主持了祭祀,长公子此次回朝,当要有所觉悟才是。”
“毕竟,不管诸位公子所依何族,所托何人,终究是都是王臣。”徐德继续说道。
“连你这个阉人都懂的道理,他们几个怎么会不懂呢。”燕王裕长叹道。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燕王裕冷眼道,“这一次,寡人绝不再心软。”
是年十二,下旬,除去驻守边关的守军,乐易所领人马悉数凯旋,燕王裕遂令六官之长,携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蓟城€€€€
“冬至时,大王命子新昌君登上祭坛为燕国祭祀祈福,这可是国君才能够行使的权力,朝野都以为大王要传位新昌君,可如今云中君打了胜仗凯旋,立了如此大功,这传位之事,怕是又悬了。”
“一个儿子统领兵事,一个儿子掌管祭祀,大王是想把家国重任都交给公子们么。”
“我瞧着像。”
进入王都后,子冉便听得了朝中的一些事宜,包括在大军出征时,燕王裕命公子由在后方举行祭祀,为燕国祈祷战争得胜。
“祭祀。”子冉皱起了眉头,“这件事我怎么没有听人提起。”
一旁的乐易自知瞒不住,于是说道:“在公子随军离去后不久,大王就下了此令。”
“子由。”子冉半眯起双眼。
“公子,此次回都,千万要沉住气。”乐易提醒道,“这份功勋定然能让您在朝中站稳脚跟。”
“是吗?”子冉却有不一样的看法,“只要我沉住气就可以了吗?”他看着乐易问道。
“这…”乐易无法给出肯定的答复。
“吾想问上将军,这些年我可曾做过什么出格之事?”子冉又问道。
乐易摇头,“在臣看来,并没有。”
“所以究竟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让大王动摇了选择我作为继承人的心思,还是因为,大王本就动摇了心思,无论我做什么,其实都无关。”子冉说道。
“这…”乐易大惊,自辛夫人去世,子冉患上疯症之后,燕王裕虽对子冉多了怜爱之意,但仔细看来,这份疼爱,无异于是在捧杀。
“无论是母亲,还是舅舅,以及公子由,难道不都是大王的意思。”子冉又道,“不管是谁在背后推动与操纵,最终的结果,都是在王的掌控之中。”
“公子所言不无道理,可是即便作为王,也不能真的掌控万物。”乐易说道,“君权凌驾于律法之上,却又为礼制与道义所束缚。”
“因为秩序是稳固天下的根基,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所以君王才不得不带头遵守秩序。”子冉顺着乐易的话说道。
“是这个道理。”乐易道。
“秩序…规则…这是我曾经最讨厌的东西,但如今却不得不利用它。”子冉紧锁着眉头说道,“只有它,可以约束王权。”
“长公子回朝了。”
“上将军凯旋。”
乐易勒住缰绳,看着眼前如此浩荡的队伍,“怕是朝中的卿士与大夫几乎都来了。”
大宗伯子呈领群臣上前恭贺,“恭贺长公子,上将军。”
“我军得胜,此乃燕国之喜。”乐易回道。
“若没有上将军,燕国又怎能如此顺利与迅速平定胡贼。”六官旁侧的姬於开口道。
从一开始,子冉的目光就落在了姬於的身上,因为他换上了御史的服饰。
“御史大夫姬於,见过上将军,长公子。”姬於故意将乐易说在了作为公子的子冉前头,似在挑衅什么。
“御史大夫。”子冉低头俯视着姬於,“看来上大夫投了一个好靠山。”
“承蒙大王器重,君恩浩荡。”姬於拱手回道,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下官才得居御史之位。”
“上一个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已被大王赐死于廷尉大狱中,这个位置可不好坐。”子冉打马上前,走到姬於的身侧,居高临下道,“上大夫可千万坐稳了,坐得久一些,莫要步前人的后尘。”
姬於的脸色虽平静,但内心早已将子冉咒骂了数遍,回到现实,身份带来的差距与尊卑,让他只能笑脸相迎,“多谢长公子的挂怀,下官不是李覃那等人,作为人臣,上启君王,下承臣民,忠君爱民,才是臣子应行之事,必不会步其后尘。”
“好一句忠君爱民。”子冉嘲讽道。
“公子。”上将军乐易打马上前,“大王还在宫中等着咱们。”遂朝子冉摇了摇头,眼神示意。
凯旋的队伍离去后,姬於拂袖,很是不满的看着子冉与乐易的背影。
“哼,别得意太早。”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阳华殿€€€€
前往庆功宴之前,燕王裕在阳华殿单独召见了子冉,经过御医的悉心调养,燕王裕的身体总算是恢复了些许,但损坏的根基不可逆转,如今也只是勉强支撑起。
此次燕北大捷,边境斩敌万余,乃达往年之总和,可谓是重创了东胡,经此一役后,北方的胡人至少休养生息数十年。
燕王裕大喜,于是命人沐浴更衣,准备亲自接见功臣。
“大王,云中君到。”徐德入殿奏道。
燕王裕倚坐在正殿的坐塌上,一手扶着凭几,抬起另一只苍老的手挥了挥。
徐德领命出殿,随后子冉便跨进了殿中。
云袜踩踏在木制的地板上,悄无声息,三个月的边关历练,子冉的脸上多了许多棱角。
“臣子冉,拜见大王。”子冉屈膝叩首道。
“起身吧。”燕王裕抬手道,“来人,看坐。”
徐德搬来一张垫子,子冉拱手谢恩,“谢大王。”
“入了这道殿门,只你我父子时,无须这么客气。”燕王裕说道。
“是。”子冉点头,旋即跪坐下。
“听说这次你跟随上将军立了不少战功。”燕王裕看着子冉说道。
“都是上将军一路照拂,护儿臣周全。”子冉低头回道。
“功便是功。”燕王裕道,“燕国本就是靠马背夺取的社稷,如今宗室都沉溺于安乐乡中,早就忘了先祖的立国之本。”
“你起了一个好头。”燕王裕道。
对于父亲少有的夸赞,子冉并没有表现的很是激动,她平静的回道:“儿臣或是得了些许气运,蒙上天庇佑与眷顾。”旋即起身拜伏于地,“亦是大王的信任与器重。”
燕王裕打量着子冉,从边关回来之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许是知晓了祭祀之事,真正察觉到了危机,所以有所收敛脾性。
“知你立下奇功,又见你今日如此沉稳,寡人很是欣慰。”燕王裕长叹了一口气,“如此,将燕国交予你的手中,寡人可以放心了。”
对于燕王裕的后一句话,子冉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波澜。
直至燕王裕强撑着身体坐起,子冉也跟随着起身。
燕王裕颤颤悠悠的走到了子冉的身前,看着眼前这个个头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长子,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一些不好的过往,就让他过去吧,过多追究终是无益,你还有大好的将来,和很长的路要走,任重而道远。”
这一句话,直刺子冉的心脏,她抬起双眼,却将怒火暗藏,拱手应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第040章 冬猎
燕王裕听后,开怀大笑了起来,子冉的回答,显然让他很是满意,他笑着,却因身体不支,差点没能站稳。
“父王。”子冉将父亲扶住,很是关切的喊道。
时隔多年,再次感受到长子的关怀,燕王裕感慨颇多,“看来让你去往边关,是正确的选择,你长大了,也沉稳了,如果你的母亲能够见到的话,也一定会为你高兴。”
对于燕王裕提起母亲,子冉的脸色不再像从前那般被牵动与起伏,“战场生死一瞬,也让儿臣明白了,往事不可追,应当好好珍惜当下与眼前人才是。”
“是,是,是了。”燕王裕很是肯定的点头,“过几日寡人会亲自为你们举办庆功宴会,不过在此之前,宫中有一场冬猎。”
“冬猎结束之后,庆功宴将会一同举行。”燕王裕又道,“届时该有的封赏,一样都不会少。”
“是。”子冉低头回道。
“你的府邸,工匠已经修缮好,你想继续留在宫中陪伴昭阳或是回到府邸都可以,你自行决定就行。”燕王裕继续说道。
“多谢父王。”子冉拱手谢道。
“你先回去好好歇息吧,寡人还有些事要与上将军详谈。”燕王裕回到坐塌上,轻喘了一口气,挥了挥手。
“是。”
子冉从阳华殿退了出来,她站在宫殿之间的夹道中,看着阳华殿后殿,位于燕王宫内廷正中间的一座宫殿。
屋顶被积雪覆盖,咚!€€€€钟鼓楼报时的钟声响起,寒风吹响了屋檐下悬挂的铜铃。
叮当€€€€
子冉在寒风中伫立了许久,“公子,怎么了?”身侧的侍从问道。
她便摇了摇头往内宫走去,但路过中宫时,她仍是停了脚步,但却没有入内,停留的期间还碰到了前往中宫的内宫掌事曹氏。
“长公子。”曹氏上前行礼。
子冉颇带疑心的撇了她一眼,随后跨步离去。
贴身的寺人紧跟上前问道:“公子,咱们回了王宫,这次不去中宫了吗?”
“去中宫作甚。”子冉道。
“先前您不是每次入宫都要去王后那儿?”已经习以为常的章平,突然有些不习惯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