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打算去看看可有轮到自己化妆,转过身恰好望见排在她前面化妆的刘小姐快步过来,朝她喊道:“寇琴,快去,轮到你了!”
“好,刘姐。”寇琴爽快地朝对方露齿一笑,旋即便走到了负责自己妆容的化妆师唐师傅身旁落座。
先搽雪花霜,再拍粉、画眉,于眼皮上涂抹淡淡的胭脂,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步骤。
当唐师傅哼着小曲,用削得细细的木炭笔在她眼皮上描出眼线时,身后喧杂的动静忽然为之一静,过了片刻,才又渐渐嘈杂起来。
但模特们那种毫无顾忌的嬉笑打闹却显然收敛了许多。
唐师傅注意到这变化,往门口望了眼,果不其然看见一个穿浅蓝色衬衣的年轻男子手拿文件、带着几人走进后台来,正同两个穿着围裙的裁缝交谈着什么。
“果然是纪先生来了。”唐师傅不出意料地感叹了一句。
注意到面前轻阖眼睫的女子听见“纪先生”几字时微微抿起的嘴唇,很是八卦地笑问道:“你们这些年轻姑娘里,十个有九个都偷偷爱慕那先生吧?”
寇琴先是一愣,接着微微摇头:“顶多有点儿崇拜罢了,我们与纪先生也没说过几句话,怎能看见一个漂亮男子,就心生爱慕啊。”
“那上回那叫小桃子的姑娘被解雇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她犯蠢。”寇琴冷哼着回道。
化妆师口中的小桃子,跟她一样是个家境贫苦的姑娘,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性子活泼,模样端正,笑起来露出虎牙之时,勉强可称得上俏丽二字。
虽然模样还算漂亮,但在寇琴看来,小桃子的容貌与那位天生丽质的晏乐小姐,还是有较大差距的,更何况是与那位当红的影星相比较了。
而这姑娘自己却自视甚高,试了三次装,换了两套衣服都不满意,觉得自己完全配得上穿那两套最漂亮华丽的礼服。
就前几日,在霞飞路那栋大洋房里的最后一次排练,她约莫是觉得自己没有机会了,想要“拼搏”一把,竟趁休息之时,穿着肚兜、衣衫半解地去阁楼敲起了老板办公室的房门。
结果那时纪先生恰好去了楼下,屋里头只有纪先生那个总是戴着帽子露半张冷峻面孔的表兄弟在。
听闻那男子发了不小的脾气,此事又被前去送水的茶房看见了,之后毫无疑问,小桃子便被开除了。
“早点解雇了才好,否则这样的人做模特,早晚败坏我们这行业的名声。”寇琴忿然作色道。
唐师傅暗自咋了咋舌,心说你这行业也未必能持续多久,大可不必如此操心。
他不再多聊,拿出方才的脂粉盒,打算给女子脸颊上抹点淡淡的腮红,忽而眼角余光察觉有人朝自己这边走来,转头看了眼,发现正是雇佣自己的那位老板。
于是立即收起目光,摆出认真工作的神色。
寇琴同样在镜中看见了蓝衬衣青年朝自己靠近过来,下意识地调整了表情。
她有种预感,纪先生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想到这,搁在大腿上的双手就不自觉地交握收紧起来。
几乎是两个呼吸的工夫,纪先生果然停在了她的身旁,站在她椅子左侧,目光扫量着镜中女子的妆容。
过了会儿似觉得角度不对,又半俯下身来,认真地审视镜子中她的脸孔。
寇琴全然不敢与男子的目光对视,光是闻见身旁飘逸而来的那股独特淡雅的香气,便觉心口跳动得厉害,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滞了。
“换个蓝色眼影试试吧。”
“还有这丝巾的蝴蝶结扎得太呆板了,谁给你绑的?”
听见他提问,寇琴顿了顿才回道:“帮、帮我穿衣服的那个姑娘。”
话落,她还未怎么反应过来,就见男子毫不废话地伸手过来,修长指节灵活快速地解开了她脖颈上的短丝巾,三两下就重新做了个造型。
“好,这样可以。”他自顾自说着,理了理那橘红细条纹的丝巾两端,接着便直起身朝一旁的化妆师道:“记得换蓝色眼影,唇色用橘红的。”
“好好。”唐师傅连声答应。
看着青年转身朝着一旁的试衣区而去,唐师傅拿出清洁用的手帕,打算擦去女子眼皮上的红胭脂。
尔后察觉到这姑娘比起方才来明显红润了许多的脸庞与脖颈,“嘿”的一笑说:“我就说,你们这些姑娘没几个心思单纯的。”
寇琴张了张嘴,低声咕哝:“我可不会那么蠢。”
……
另一边试衣区,纪轻舟正快速地给自己的模特们调整造型。
尽管模特们在前几次的彩排试妆中都已调整过多次,但不同的灯光环境下,造型的质感与视觉效果也会发生较大的变化。
就比如有个体态修长、气质较为成熟的女模特,所穿的是一件剪裁修身简洁的黑色低领连衣裙。
这件连衣裙在她的身上被很好地被诠释出了自信知性的魅力,再搭上一顶糖果粉的帽子,便愈发增添了几分灵动率真的感觉。
可倘若与黑裙搭配的只有一顶粉帽子,未免显得颜色过于跳脱,观众的目光焦点很容易转移到帽子上。
因此在绘制一套造型的效果图时,纪轻舟给模特手中增加了一束鲑鱼粉的郁金香花束,用来平衡色彩。
但走秀时抱一束花也未免太浮夸,他便为这套衣服准备了一把粉色蕾丝小洋伞作为道具。
前几次在手工坊排练时,自然光线下,这套造型搭配不觉得没什么问题,今日这饭店的暖黄色灯光一照,又觉这洋伞太过少女,不怎搭配衣服。
纪轻舟看着穿衣镜中的模特思索了一番,随后抬手将她帽子上的那条深粉色的宽丝带拆解了下来,直接绕过模特纤长的脖颈,在颈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再一看镜中模特的造型,便觉舒适优雅许多。
“行了,你去化妆吧。”
他整理完毕,看了圈四周,暂时没发觉什么问题。
此时恰好施玄曼造型完毕,举着手臂拖着蓬松宽大的裙摆从换衣间缓慢地走了出来,他便踱步过去问:“你是最后一个出场的,这么早做造型做什么?这裙子一穿上,坐都坐不了吧?”
施玄曼浅浅笑了笑道:“您不是说,我今日彩排不必化妆吗?那我想着这礼服不怎好穿,便先去换衣服了,哪晓得他们动作这样慢。”
“要不先把外面的纱裙摘了?休息会儿?”
施玄曼摇了摇头:“大家好不容易才帮我穿上的,这料子又易皱得很,每回摘掉都得重新熨烫。”
她说着低头珍惜地抚摸了下衣裙外层那米白柔亮的真丝欧根纱,继而侧过身望了望镜中的自己感慨:
“这辈子从未穿过这样麻烦的裙子,可谓是一次独特体验了,但它又着实很漂亮。如果是为了拍电影,是我所演的角色结婚,那我会很乐意穿它的,平常的宴会就算了吧。”
“这么说来,它走完这一趟之后,就只能进仓库待着了。”
“那我想,它的美貌和价值还是值得进博物馆的。”
纪轻舟愉悦地笑着点了点头,随后道:“行,那你多坚持一阵,其他组的模特排练也快结束了,我去催催,尽量快速地开启彩排。”
“今日再排两遍,便可休息了?”施玄曼问流程道。
“嗯,毕竟明早大家六点就得过来准备了,今天就早点收工休息吧。”
纪轻舟看了看手表,语气略显无奈道:“我也有点撑不住了,这几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说罢,微微摇头叹息着,朝通道门而去。
·
话虽如此,因中途每一组排练多少都会出现一点失误,耽搁了不少时间,今日还是彩排到了夜里八九点钟。
三月早春的夜晚,依旧寒意深沉。
雨已停歇,拂来的晚风中却夹着阴冷潮湿的水汽。
下了班,一坐到车上,纪轻舟便觉头晕目眩般地脑袋一歪,靠到了解予安肩膀上,又习惯性地抬手伸入了男人的西装外套内,抱住了他的腰腹取暖。
解予安稍稍正了正坐姿,侧着头低垂眼眸,静静地注视着青年双目闭合的恬静脸庞。
过了会儿,突然低头贴近嗅了嗅青年的发丝与额头。
纪轻舟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感受到额间的气息流动,好笑问:“你闻什么呢?跟条狗一样。”
“一股脂粉味。”
“我可是已经洗过手喽,但在那种环境里待久了,很难不沾上。”
解予安默不作声地抬手理了理他的头发,旋即又用温热的手掌贴了贴他微凉的脸颊。
纪轻舟未等到他的酸言酸语,还有些不习惯,道:“你最近好像醋劲没那么强了,以前我给模特理个头发你都要给我摆脸色,现在是慢慢适应了?”
“怎么适应?眼不见为净而已。”
“奥这样啊……那你就不担心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做点什么?”
解予安心里略有起伏,语气却毫无波澜:“她们的手段都很低劣。”
纪轻舟闻言失笑:“不就碰巧被你捉到了一次嘛,也不能用‘都’来形容吧?再说低劣归低劣,对许多男人可是有用得很。”
“对你有用吗?”
“嗯……那得看是谁用,要是解先生给我用美人计,我可能就遭不住了。”
解予安口吻淡淡:“我不会用这种低级手段。”
“哦?”纪轻舟睁开双眼,扬起脑袋注视他的侧脸问:“那你有什么手段?给我长长见识?”
解予安稍稍安静了几秒,似乎在思考,随即将他的左手从自己的外套里拉了出来,宽大的手掌包裹着他的手心,从拇指开始按摩指节。
“哦,就这种手段啊,”纪轻舟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地揉搓过去,笑说:“那你的手段很一般嘛,我随便找个盲人按摩……”
他话未说完,就看见对方按摩完自己的中指后,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枚打磨得锃光发亮的素圈金戒指来。
随即在静谧的呼吸声中,将那枚散发着熠熠光泽的戒指戴到了他的无名指上。
第188章 花蝴蝶(纯感情)
因彩排下班较晚, 纪轻舟二人回到解公馆已是九点过半了。
家里长辈都休息得早,寻常这时候顶多门口和门厅里会亮一盏灯,方便安保行动, 而今日不仅门外挂着明亮的灯笼,大厅与西馆的餐厅也都亮着一排明晃晃的暖黄灯光。
纪轻舟对此略感诧异,听解予安提醒了才恍然记起,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他最近实在忙碌, 从早到晚地准备着时装秀的事情,以至于都忘了正月里还有这般重要的节日。
“本想带你去城隍庙逛逛,听闻有开灯市, 有杂耍玩艺、舞龙灯等, 还准备了烟火,很是热闹。”
进入玄关门厅时,看见悬挂在走廊上的那几盏显然是为儿童准备的动物彩灯, 解予安顺其自然地提起此事道。
纪轻舟听他口吻中似含有几分遗憾的味道, 倏而明悟:“那你原本不会是想在放烟花的时候送我戒指吧?”
解予安侧头眸光幽暗地看了他一眼, 一声不语的,未作否认。
纪轻舟见状就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没事, 明年再一起去看花灯。”
大餐厅虽亮着灯,实际空无一人, 长辈和小辈们早一个钟头前就已吃完了汤圆, 上楼休息去了。
听佣人的意思,沈南绮原本想在楼下等等他们, 见二人迟迟不回来, 便让厨房准备着包好的汤圆,等两人回来再煮给他们吃。
纪轻舟忙碌了一整日,晚饭也没怎么好好吃, 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