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次数一多,道歉就显得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封重€€就说:“很难不发出声音,我不能不动。”
对方大概是认同了他的话,所以为了不让双方感到麻烦和抱歉,他在封重€€床边的地板上坐了下来。
他什么都不做,就坐在那里,也不和封重€€说话,封重€€自然也不会和他说。
这人似乎找到了和他相处的方法,白天就坐在他的床前,要么发呆要么睡觉,熟稔到了平和的地步。
而封重€€呢,要么看他,要么看他。
两天下来,他们都是这样的状态。
第三天,“轰隆€€€€”,窗外突然响起一阵闷雷,静谧的氛围一下子被打散了。
封重€€的眉头很快地皱了一下。
“下雨了。”床下的人看着紧闭的窗帘,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封重€€没出声,只觉得心里一阵躁。
雨声叮叮咚咚,玻璃球似地砸下来,声音越下越重,房间被繁扰的雨声笼罩。
就着雨声,看着对方苍白的后颈,封重€€像是被当头棒喝,忽然明白了不舒服的源头,一阵不可思议€€€€
他被毒蛇缠住,困在阴暗的洞穴,竟然觉得舒适和安心。
于是,对方下一次出现的时候,封重€€打破了他们之间那未曾明说的默契,捏住他的手腕,€€€€这对于封重€€而言是非常冒犯的行为,他从来不做这样的事。
与前几日完全不同的态度,对方一定可以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劳驾,还活着。”
果不其然,他生气了,嗓音提高了几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我是谁吗?”
封重€€向来知道这人最在意什么,他反问,“我认识你?”
对方一下子被他点着了,“你不知道我是谁?”
这个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以为对方并不想让他知道他是谁,所以才会一直不开灯,也不和他说话。
可没想到,自始至终,对方竟然一直以为他们身份互通了。那他为什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又这么心安理得地对他好?
这真的是补偿?还是“最后的晚餐”?
封重€€的胸口产生了一股非常复杂的、难言的情绪。他从小接受过那么多关于自我认知和情绪管理的课程与训练,在这一刻,居然不能帮他纾解分毫。
几个小时后,对方带着带着一身酒气和女士香水味回来,那股令他暴躁的情绪达到了阈值,€€€€他不想、也不愿意再和这个人玩虚伪至极的捕猎游戏了。
冷眼旁观着对方的失控,灼热的气息越来越近,在最极限的距离,封重€€缓缓开口,“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卓情。”封重€€叫他的名字。
时间似乎有一瞬间凝滞了。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演下去。”他听到对方的呼吸停顿了一瞬,轻笑出声,“很爽吗€€€€”
“这样对我。”
第3章 封重€€看狗都深情。
六年前。
汇恩私立中学。
西南门保洁房的墙头,蹲着一个十七八的少年,肤色是没什么血气的苍白,头发略长,遮住眉毛,上身没穿校服,套了个宽松的黑T,腿上倒还是蓝白色的校裤。
卓情驾轻就熟地跳了下来,现在下午最后一节课,校园里非常安静,宿舍楼后面那条小路铺满了落叶,人一走上去就发出咯吱咯吱的碎响。
他一天一夜没睡,脑袋已经成粥了,被这声吵的更烦,顶着一张杀人脸往宿舍走。到门口一摸口袋,没带钥匙。
离放学还有半小时,但是卓情一刻都等不了了,直奔舍友班级。
教学楼隐隐有老师的上课声传出,卓情路过自己班级时眼睛都没眨一下,三步作两步上楼,往一班去。
一班没有老师,正在上自习,倒是省去卓情一番功夫,在窗口一眼瞅到宋子昱平整的后脑勺,旁若无人地走进去了。
手直接伸到宋子昱的口袋摸钥匙,宋子昱向来沉稳,被他吓一跳都没发出声音。卓情冲他伸出手,他就懂了,从书包拿出钥匙放到了卓情手上。
卓情收了正准备走,被一个剃着寸头的男生叫住了,“你把我们班当你家了是不是?”
卓情回头撇了他一眼,想起来了,前几天在宿舍走廊莫名其妙找他麻烦的人。不想搭理,转过身就要走。
青春期的男生面子比天大,更何况寸头本来就不爽卓情,一下子从位置上冲过来,抓住了卓情的黑T领子,“你拽什么?”
动静太大,整个一班都被吸引过去了,女生们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大。
卓情家里不是岳市最有钱有权的,也不经常出现在人前,但是他在学校的名气却不小。第一是因为那张过于出挑的脸和生人勿近的气质,第二是因为卓情一出现必然会引起争端,就像是电视剧里的主角日常打怪一样。女生们很容易被这类男生吸引。
桌旁一阵风过去了,宋子昱头都没抬,继续算着手上的题。
快算出来的时候,他听到卓情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我不是你爸。”
寸头一愣。
“想寻求关注别来找我,你给我跪下我也不会给你钱。”
卓情的刺向来外放,想扎谁就扎谁,宋子昱看过他打架,卓情下手特别狠,从不吃亏。
寸头的朋友应该听说过卓情的战绩,看他呼吸都粗了,赶紧上去把人拉开了,寸头不领情,骂骂咧咧地还要去揍卓情。
班级最后一排坐了个男生,身型清瘦挺拔,气质过于出众,板正无趣的蓝白校服都被他穿出矜贵来。他从头到尾眼睛都没抬一下,这一会估计是被吵到了,抬起头向这边扫了一眼。
卓情往外走的脚步一下就挪不动了,甚至,连身后叫骂的声音都远去了。
被埋在记忆深处的一些画面挨个在他眼前蹦出来,€€€€偌大的会客厅、流着血的楼梯、戴着精致蝴蝶结的小男孩,以及他天籁一般的声音。
卓情不受控制地向他走去,全世界都在他的眼睛里褪色,只有眼前的人正发着光。
那人就坐在那里,面色沉静,看着卓情近乎魔怔地向他走来。
手臂一沉,卓情愣愣地看过去,宋子昱皱眉,对他摇头。卓情看不懂,现下也没心思懂,还要过去,宋子昱却突然有了牛劲,把他越拉越远。
卓情竟一时没挣开他,一直被他拉到了顶楼的天台。
宋子昱不出声地喘气,卓情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
半晌,卓情才问他,“你干什么?”
“救你,”宋子昱看了眼手表,“也救我。”
卓情莫名其妙,宋子昱却不再说了:“你又通宵,快回去睡,我今晚迟点。”
宋子昱要赶时间打工,卓情就和他分开了。
明明很困,躺在床上卓情却睡不着,一直等到夜里一点宋子昱回来,勾着脖子和下面那个带着一身大排档味道的人说话。
“封重€€以前就在我们学校?我怎么没见过他?”
宋子昱边换衣服边回答他,“高一快期末过来的。”现在才高二刚开学没几个月,卓情没见过很正常,然后下一秒他就听宋子昱说:“你整天泡网吧怎么见他。”
卓情在床上找了半天,啥都没找到,最后把手机壳拆下来扔他。
宋子昱又给他擦干净扔回去了,拿着桶去洗澡,走几步又走回来,“你最好不要去惹他。”
能上他们这个学校的,都是在岳市数得上名的富二代、官二代们,但是谁家也不能和封家比,比不上,也没资格。
卓情以为他是劝诫他,敷衍地点点头,说“知道”。
第二天早上,宋子昱出门上课的时候,卓情闭着眼在床上喊他,“下课给我打电话。”然后就没了意识。
一觉睡到大中午,接到宋子昱电话的时候已经下课十分钟了,卓情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出门,在教学楼下看到宋子昱。
他向来都是懒懒散散的,从来没跑这么急过,撑着膝盖问宋子昱,“你们班空了?”
“应该是。”
卓情皱眉,问,“你们一般在哪吃饭。”
“食堂。”宋子昱说完就想到了什么,看着卓情,一脸“不是吧”的无语。
然后他就听到卓情问,“封重€€一般在哪个食堂?”
宋子昱很想说封重€€这样子的大少爷不在食堂吃饭,但是很不巧的是,封重€€比学校里任何一个人都遵守纪律。
他们学校特殊,老师们对他们的管教不是很严格,很多学生下课后都会去参加各种各种的课程和活动,直接跳掉晚自习,封重€€却不会。
宿舍对于学校的少爷公主们来说也是摆设,但是封重€€偶尔还会在学校过夜,正常得颇为不正常。一班很多人被他带的,都会留下来上晚自习,学生宿舍里也渐渐有了人气。
宿管的存在就有了作用,这对卓情和宋子昱这对不听话的学生就不是非常便利了。
“好日子过够了吧。”宋子昱垂下眼,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嘲讽。卓情没听到一样,转头就问:“封重€€在哪个宿舍?”
“……”
知道了封重€€的宿舍,两人也走到了食堂。
卓情基本上在网吧吃或者让宋子昱带,他头一次来,收获了很多人好奇的目光。
两人打完饭,宋子昱带着卓情往左后方走,卓情走了几步停下来,往右边去了。
宋子昱回头没看他人,再一找,看到卓情直奔右边的封重€€去了。
他管不了卓情,这些大少爷的事情也不是他能管的,该说的他已经说过了,不想被牵连,默默低下头,一个人坐到了离他们最远的那桌。
封重€€的桌上已经摆了菜,但没在吃,看样子是在等人。卓情端着盘子咣地一声在他对面的位子上放下了。
非常粗鲁的、挑衅的行为。
封重€€脸上的表情都没动一下,和他打招呼,“你好。”
卓情手成拳,筷子和插香一样插在他的拳头里,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封重€€,下颌线崩得很紧,不是很友善的表情。
封重€€似是一无所觉,阳光从侧面落下,给他全身勾了一层温暖的浅金色,他仍是很有礼貌的样子,问卓情:“有什么事吗。”
封重€€的五官比例非常优越,继承了母亲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他的双眼皮褶皱长而深,睫毛颜色很重,注视着某个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跌进那片灰色的海里。
卓情昨夜搜着关键词刷了一晚的学校贴吧,对其中一句评价有了深切的认知€€€€
“封重€€看狗都深情。”
他的手臂忽然一麻,筷子没安稳,哐当两下倒在餐盘里。
周围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们这边奇妙的情况,早就在暗地观察,被卓情着突兀的一下吓住,食堂竟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卓情的脸色很难看。
他恶狠狠地盯着封重€€,却是对那些偷偷摸摸的人说话,“想看都站我面前来看。”